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顧運從石頭上爬下來, 撲地倒在青青嫩綠的草坪上,一下都不想動。
一時只空氣中只聽見淺淺的呼吸聲,直将繃着一晚上的害怕心緒從一口氣中呼出來, 過了片刻, 想起什麽,顧運連忙爬起來, 去湖邊洗手, 洗了好一會兒, 才去看司桓肅。
她慢吞吞踱步過去, 擡頭悄悄觀察人。
見司桓肅撐着他的刀, 已經将周遭查看了一圈。
一片寬闊的平陽隔絕了與對面連接。
除非繞遠, 否則沒有路過去,最快最簡單的方法是渡河。
“可會泅水?”司桓肅問。
顧運點點頭,“會的,小時候在樁子裏玩兒, 那時候祖父就讓人教了。”
只是這大冷天, 方才只洗洗手就涼得不行,要游到對面去,顧運想一想, 牙齒就要開始打顫。
而且, 她肚子餓, 精疲力盡, 覺得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司桓肅身上還帶傷, 最忌諱沾不幹淨的水, 會容易感染。
如果有選擇, 這些他們一項都不能做。
可偏偏落到這個境地,沒有選擇。
“現在嗎。”顧運哭喪着臉問。
司桓肅:“古話也說了一鼓作氣, 再而衰,三而竭。再多等,體力流失愈多,精神疲憊至極,到時候只怕連爬都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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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外襖脫下,扔了,否則濕了水很重。”司桓肅擡腳淌進了水裏,“跟緊我。”
顧運把兔毛圈圓領的襖子脫下來,冷風瞬間吹進皮膚,打了個哆嗦,想着長痛不如短痛,索性一咬牙,撲騰一聲,往水裏跳了進去!
刺骨的涼水将她包圍的時候,差點沒尖叫出聲。
只能飛快用力悶聲往前游,已經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趕快游上岸。
可是,這平陽湖太寬了,仿佛到不了頭。
當她站在岸上的時候,放眼就能望穿,看見對面遠的農田茅屋草舍。可是當她深入水中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太小,小的如同馬上要被吞沒的一根水草,一粒裹着泥土的沙子。
一直游到腦中空白,手腳只會做重複性機械動作,看見水岸近在咫尺。
恍惚中,顧運感覺自己被拉了一把。
終于,上岸了。
顧運感覺自己快死了,身體完全沒了知覺。
她蜷縮在地上默默掉眼淚。
心裏很想父母,很想回家。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有些熱氣傳過來。
拖着滴答淌水的衣服坐起來,轉頭一看,的确不是錯覺。
是司桓肅生起來一堆火,他在擰自己衣服的水,然t後将之架起來烤。
顧運呆呆望着火堆,一動不動。
司桓肅走過來,一言不發,将落水小貓似的顧運一把抱起來,放到火堆旁邊。
然後将她的頭發拆開,打散,用手擰掉多餘的水分,再散開,讓它烘晾。
半晌,顧運吸了吸鼻子,終于開口說話,“你怎麽還能點火?”
司桓肅将自己的頭發也拆散了烘晾,顧運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一點,因為司桓肅的頭發很多,又厚又密,還長,比她的還長一點點!
司桓肅朝顧運扔過去一個指節長度大小的鐵質器物,“這東西裝火折子密封性極好,遇水不會打濕。”
顧運打開看了一下,果然如此,難怪他會随身攜帶。
一面也将自己的鞋襪脫下來,放在火堆旁邊烤火。
一時誰都沒說話,就這麽靜靜坐着。
顧運想到就這短短一天一夜的經歷,都感覺跟做夢一樣。
那些追來殺人的刺客,不用想肯定都是司桓肅的政敵派來的。
等到了清河郡,見到大伯父,還不知道是個什麽章程,不知道能不能在姚州牧手裏掙條活路。
另一個害他們至此境地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
顧運忽然問:“司大人,楊家那件案子現在怎麽樣了,你知不知道?”
司桓肅掀起眼皮,“怎麽樣?如果顧孟慶不順了姚州牧,楊家的人就放不出來。”
“那、那如果,我大伯父順了呢。”顧運提着一顆心問。
“應了?”司桓肅輕輕一哂笑,笑意卻不達眼底,“那麽,顧孟慶會死在我手中,顧家一家亦都保不住。”
那個密封的火折小容器從手中“吧嗒”一聲,自顧運手中滾落下去。
“可是,可是,你難道不知道,這并不是我大伯父心裏想選擇的,他沒有辦法。”她憤怒而生氣,“大伯父是被你們推到這個境地中的,你怎能如此!”
司桓肅卻嘲諷道:“顧孟慶乃朝廷命官,任監察刺史之職位,原本就應該做聖上的眼線,替聖上盡忠,而非司明哲保身,左右平衡。若真的歸順于姚州牧所用,那便是叛國,縱然死在我刀下,也絲毫不冤枉。”
“你放屁!”
顧運紅了眼睛,氣得用力朝司桓肅一撲,一下将他撲倒在地上,脫口而出大罵:“你自己要朝廷的狗,我顧家卻不屑,你再說殺我就先殺了你!”
司桓肅冷冷一笑,被顧運壓在身上,但并沒有動。
顧運察覺到什麽,仔細一看,發現司桓肅面上竟有一層薄薄的潮紅,她反應過來,立馬伸出冰涼的手往司桓肅額頭上一探——
果然很熱,不是正常溫度。
“你發燒了?”
司桓肅平淡得沒什麽反應,只說:“想殺我,哥哥,現在正是好時機。我大可以告訴你,犯在我手上的人,從來沒有一個能逃得過,你顧家也不會是那個例外。現在,要試試殺我麽?等我一好,可就沒這個機會了。”
顧運又恨又急,怒從心起,“你閉嘴,閉嘴!”
她一把抽出司桓肅放在身邊的長刀,翻身跨坐在人身上,将他死死壓住,哐一聲,把刀刃抵在司桓肅脖子處。
“別以為我不敢,我真的會殺了你!”
司桓肅笑了,“來,動手。”
他見顧運不動,竟擡起一只手,捏住顧運的手,用力往前推,鋒利的刀刃瞬間壓住脖頸,劃破外表一層皮,血絲一下流出來。
“看見沒有,要這樣用力。”
顧運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呼吸,将刀狠狠朝着地上一扔,仰頭大罵,“你有病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是不是!”
她站起來,冷眼看着司桓肅,怒吼,“殺你我還嫌髒手呢,你可以自己去死,病死在這裏行不行啊!我不管你了!”
說完,咬牙切齒,踉踉跄跄轉身跑了。
淩亂細碎的腳步聲漸漸從耳邊消失。
司桓肅躺在地上,微微閉着眼睛,左肩上的傷口已經與包紮的布條黏連在一起,穿着中衣都能看見深污的受傷血肉已經有發炎的跡象。除此之外,手臂上還有好幾道狼爪抓傷的溝壑血痕。
發熱致使呼吸聲都變得渾濁厚重,有浮沉之勢,此時若有人經過看見,必會認為這是個将死之人。
不知過了有多久,忽而有動靜傳來,司桓肅耳朵一動,調整了呼吸聲。
很快就聽出來是熟悉的腳步聲。
顧運去而複返,眼中噙着淚,腳步帶風,完全不顧會不會被裙子絆倒,往司桓肅身上一撲倒,故意撐在他受傷的地方。
一邊哭一邊罵:“你死了和我有關嗎,是我殺的你嗎,是嗎,你要殺我家人,我就不能殺你嗎。”
越罵越哭,越哭越兇,一手揪着衣領,一手擡手,“啪!”地給了司桓肅一巴掌,“打死你,我打死你。”
哭聲成了止不住之勢,泣得好不可憐,還記得抽出左手,再照着左臉抽了一巴掌。
繼續罵:“我打不得你嗎,你知道我什麽輩分嗎,你要不要回去查查族譜,我特麽是你姑,是你姑奶奶,是你一輩子的祖宗!”
顧運一頓發洩,又捶又打又罵。
“還打?”司桓肅終于忍不住,捏住人手腕,鳳眼睜開,微微上挑。
乍然印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哭得淚水橫流,好不可憐的臉蛋,眼睫沾了淚珠,哭成一簇一簇,翕動時就像是淋了雨的蝴蝶。
頭發披散着,半幹不濕,只穿着單薄的寝衣,脖子和臉蛋凍的雪一樣白,眼睛鼻子是哭紅的。
就這樣,還兇得和野貓一樣,敢擡手照自己臉上打巴掌,敢自稱祖宗。
顧運坐在旁邊抽搐,吸鼻子。
司桓肅:“怎麽又回來了,不是說過,日後就是有人受傷快死在你前面,也不會管的?”
“我什麽時候說……”顧運下意識脫口而出回答後,發現的确那話很熟悉,頓了幾秒鐘,才想起來,的确是自己以前鬧南襄侯府時候說過的話。
司桓肅怎麽知道的?他聽到了?
“你管我。”
司桓肅站起來,束上頭發,擰眉看着顧運,随後将烤幹的外衣扔給她,“穿上,走了。去前面找家農舍借宿。”
穿就穿,顧運身體都凍成冰條了,當然不會拒絕,把人家的外裳當披風裹在身上。
司桓肅:“頭發?”
顧運聲音嗡嗡,“怎麽辦,我又沒有束冠,又不會梳髻,手還疼着呢,你要我怎麽辦,就這麽着吧。”又不差這點,就現在這樣子,落魄跟乞丐都差不多了,還管梳沒梳頭發呢。
兩人穿過一片田野,順着炊煙袅袅進了一片村子。
司桓肅掏出一塊銀子,不費吹灰之力借到一戶人休整。
顧運有一句話說錯了,他們就算身上又髒又濕,那也絕對不會被誤會為乞丐,哪有乞丐生得兩位這樣仙品玉貌的,誰信?
借宿老娘小心問兩人是哪裏人,打哪兒來到哪兒去,那眼神,明顯是誤會了兩個是私奔離家的一對野鴛鴦。
司大人還能看不出?當即言家就在清河郡,還有模有樣說了個地址,道他們這般狼狽皆是因路上遇見了打劫的,将他們車馬搶走,還他們推進了水裏。
至于旁邊一個,司桓肅看着顧運,淡淡說:“別看年紀小,殊不知在家裏輩分卻高,可是在下實打實的,姑、奶、奶。”
那大娘方恍然大悟,随後放下戒心,請笑眯眯請着兩人進屋了。
只有顧運,被那姑奶奶三個字,臊得耳朵都紅了一片,低着頭,縮着脖子,默不作聲跟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