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顧家大房,即将出閣的六姑娘,閨名叫做顧瑩月,年已經滿了十六,年前定下的人家,夫家姓楊,是雲山楊氏的分支一脈,雲山楊氏屬豪門望族,楊延雖是楊府中庶出二公子,不過因着他家裏子嗣單薄,這一輩只有嫡庶兩位公子,故而庶子也頗受重用。
顧孟慶官至梧州州刺史,正三品的職位,只在洲牧下一級,故而顧瑩月雖是庶女,因着門庭,那求親者依舊衆多,與楊家結親,并不謂之高攀。
六姑娘的生母姓張,張姨娘自打姑娘說下這門親事,高興得什麽樣子,每晚嘴裏都念阿彌陀佛,只是這笑容在看見顧泰和顧運來之後,就笑不出來了。
不止笑不出來,顯見已經心生出不滿。只看着顧運顧泰,她心裏就沒有一刻痛快。
顧泰的事情傳出後,她躲在屋子裏都罵了好幾回,心中早生了怨恨,大冬天嘴角急出了一串燎泡,生怕楊家因着此事來退親。
好容易楊家那邊沒動靜,二房那兩個丫頭不在家裏閉門思過,還有臉出來走親訪友,只覺得這是來給自己女兒婚事添晦氣的。
又恨崔氏倒沒事人一樣,罵說畢竟不是自己肚裏爬出來的,表面裝得好,對家裏姑娘一視同仁,心裏才是刻薄,關鍵時候就顯出來了。
倒還為顧泰顧運兩人,治了這幾桌子席面,她們哪裏來的臉!
張姨娘在下首的桌上,心裏嘔出了血,後槽牙都要咬碎了,面上卻只能扯着嘴角,擺出一個勉強的笑來。
大房一共有五位姑娘,皆是庶出。
三姑娘顧賢彰已經嫁了人,六姑娘顧瑩月正要出閣,八姑娘顧宜珍還沒說人家,十姑娘,十一姑娘是一對雙胞胎,也還小,只有十二歲,生母生她們時難産,沒調養過來,沒出月子人就走了,故而這兩位小時候是在崔氏院子裏養的,其他幾個都是自個兒的姨娘養大。
崔氏不稀得養小妾的孩子,自然對庶女只在大面上過得去就行。
如今顧運過來,叫她嘴甜伶俐,又生得這樣一副美人坯子,瞧着就可人疼,登時愛得什麽似的。
誰知往下一掃,看見張姨娘那幅晦氣模樣,心裏不覺冷笑。
這真是個蠢得上了天的東西,仗着生了兩個孩子,女兒眼下說了好親,那腰杆子就挺起來了,抖得不成樣子,倒敢對府裏兩位正經小姐這樣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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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睜眼看看,大姑娘什麽人?那是老太太手裏捧着長起來的,從來只有尊貴的份,再一個九丫頭,二老爺獨給她起起了那般大的名字,男子都不常用的,又與嫡出的一樣,只用單字,怕連那瞎子都瞧得出區別來!這位姨娘可好,眼盲心瞎,光正的還帶出臉子來!
崔氏叫來身邊嬷嬷,耳語吩咐一句,一會兒,嬷嬷就去了下廳,将張姨娘領走了。
那張姨娘起身時,只白着一張臉,一句話不敢說。
顧運和顧泰早看出來,只是姑娘家不與姨娘分辨,這又是親戚家,故而只作不知道,沒想到她們大伯母是個不容沙子的,眼又利,手又快,一下子将那姨娘請了下去。
旁邊顧瑩月半垂下着眉眼,可那神色上,也有一分變化。
顧泰眉毛頭沒擡一下,看着十姑娘,十一姑娘,細心與她二人說年紀尚小不可貪嘴吃酒,那兩姑娘一對兒星星眼看着顧泰,萬萬分的聽話。
顧運歪頭看向崔氏那邊,仰着紅撲撲的臉頰,眨了眨眼。
崔氏忙叫一旁的嬷嬷喂她吃了一口菜,笑:“別只光吃酒了,回頭醉得路都分不清,可還得了。”
“沒醉,好着呢。”顧運嘻嘻地笑,可能年紀還小的原因,身體有些不經酒,臉上就容易泛紅。
嬷嬷旁邊給顧運布菜,隔一會兒就親喂一口,也湊趣兒說:“在家裏倒不妨事,這原是撿那上好的果子釀的酒,度數低,醉了睡一覺,第二天起來,頭也并不會疼。”
崔氏又與她們說:“現下叫你們過來玩正好,二月裏這邊傳是楊柳觀音的誕辰,梧州每年都有這個佛會。去冬各地遭災,百姓過得苦,正需祈求菩薩賜福施藥救民衆與水火,這不,千彌寺今年早早兒就籌備起來,前兒我去寺裏捐香鍋油紙錢,倒是想起來問了一句,說是他們的觀音孩兒尚未定下,九兒可有興致去給他們扮一日觀音?”
這聽着就有趣,顧運在京城從沒趕過這樣的熱鬧,一聽,心裏有十分的意已然動了八分,只還問:“我頭一次聽說呢,并不了解,大伯母與我細細分說,那觀音是怎麽扮的?”
崔氏摟着她道:“就是選你這樣的小姐,在那一日穿上楊柳觀音的裟袍,畫上佛妝,坐在那金蓮臺樣式的聖坐上,叫八位僧人擡着,從千彌寺下山,經由主道一路過去,與百姓灑水賜福。那場面,到時候你就知道,人山人海,熱鬧兩個字只怕都不足以形容。”
顧運聽着,魂兒都跟着飛了,眼見起了興致,只差沒舉雙手同意。
“那我定是要趕這個熱鬧了!趟若錯過,豈不是白來了?”
“那我可使人去與住持傳話了?他正為着人選沒定頭疼,若見了你,還不知道要怎麽謝我呢。”崔氏說着又笑起來。
家宴散後,崔氏果然叫了人去千彌寺傳話,住持一聽是顧家九小姐要扮觀音,一因顧孟慶是梧州州刺史,又有崔氏更是千彌寺的香客,每年捐下的香火油紙錢不知凡幾,聞得此言,豈有不答應的。
到了二月初五這天,正是楊柳觀音的誕辰正日,顧府裏,卯時天未亮,顧運正在床上好夢憨眠,就被丫鬟輕輕叫醒,迷迷糊糊不知身在各處,丫鬟們就給她洗臉穿衣,塞進了馬車,顧泰和崔氏來一旁陪着,把人送去千彌寺。
千彌寺內香火缭繞,洪鐘響鳴,端一進入,內裏自有一派莊嚴寶相之感。
叫人不敢輕浮放肆。
偏殿內,小沙彌引着顧家一衆人進去,兩位佛妝嬷嬷早已經立在一旁等候。
乍然一見着顧運,都露出歡喜的面容,嘴裏不禁道:“這樣的好相貌,百年難得,扮上才叫人信服呢!”
說罷,淨了手,開始給顧運上裝,她們都是老手,手下動作非常熟練,
一人邊畫邊忍不住說:“今年菩薩的蓮花臺上,還不知要收到多少銅錢花束呢!”
顧運忙問:“這話怎麽說?”
那佛妝嬷嬷答:“姑娘不知道,待會兒下山,一路上民衆百姓為求菩薩賜福,會往坐臺上扔銅錢和鮮花兒,意在求福祉降臨自身。”
說話間妝面就畫好,大家一看,驚豔不已。
另一位嬷嬷已忙把佛服鋪好,将顧運請去內間,幫她換上
片刻後,人走出來,端端那裏一站,活脫脫一位小菩薩,眉目清亮而神,氣貴而善。
“還差最重要的一步。”佛妝嬷嬷擺着笑臉,伸手拆開大打散顧運的頭發,說,“把這頂小金冠一戴,正經的菩薩現世呢。”
顧運擡眼,看那黃澄澄閃着光暈的小金冠,做工簡簡直精致無比,十分的紮眼好看。
嬷嬷站在身後,将她一捧烏發分半而束成髻,再将金冠戴上,用金簪插合扣上。
就成了。
金冠頂戴,雌雄莫辯之相,身着菩薩廣袖裟衣,生立在那裏,衆人望之,半晌無人言語,只覺心中佛意叢生,不敢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