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文氏一向穩重,多少年沒像今日這般茫然無措過了,坐在馬車內遠離南襄侯府後,她的心髒還噗通噗通打着重鼓,要跳出身體似的。
直至顧泰握着她手安撫,“母親少思,勿要過分憂慮。”
文氏才敢想,她這般好的女兒,這般好的姑娘,竟然被休棄歸家了?她們是怎麽走到現在這地步的?
文氏心裏發着抖,手心也細細地抖,濃烈的情緒如無光的黑夜一般慢侵襲過來,将她整個整個人密不透風地裹挾,浸密。
仿佛要窒息般無法呼吸。
那情緒裏有憤怒悲傷,亦有後知後覺而來的恐懼。
顧青璞默默給文氏撫着後背。
數不清的雜亂思緒充斥腦中,無從解起,文氏的思想一下又跳到顧運身上,一時憶起她今日膽大包天的所作所為,又是一個差點氣背過去。
抖着手指着顧運,吸了口氣,深深說:“九丫頭,回去跪祠堂。”
顧運一噎,但會看臉色,顯然文氏心上那根弦已經繃到極致,十分敏感,她哪裏敢再挑撥一下,那不是開玩笑的,便只老實縮着,乖乖不敢說話。
腦子一熱上頭時的确什麽事都敢做,現在涼下來一些,顧運自我反省,她是有些張狂過了頭。
但她确實不是那種能細心謀劃,一步步引導,事事在自己的規劃內,游刃有餘,絲毫不錯的性格。
并且深知,人自身自帶的本性很難改變,縱使反省一百次,下次事情來臨時,大概率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文氏那心,現在真如一半烈火在焚燒一半又有冰涼的水在潑。
左是難受,右是更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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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言說的煎熬。
好好的只是出一趟門,眨眼女兒和離,還沒來得急悲傷哭訴女兒的不幸運,卻轉頭見親家遇事被查,女兒因提前一腳拿到了解婚書幸運地躲過一劫,才要歡喜,又覺着不對。
這等滋味誰能體會。
一路上再無人說話。
回到家,這日,顧家後宅的燈火亮了一夜。
翌日,所有人都在老太太處聽訓。
顧承庭從外頭打探消息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南襄侯府的案子定了。”
上頭坐着的顧老爺子喝了一口茶水,方問:“犯的哪條罪,怎麽判的?”
顧承庭回答:“他們家二老爺外任虧空,又收受賄賂,被人聯合揭發舉報,已查明屬實,現已被革去官職,判流放三年,好歹妻眷因着與那後宮裏的鄧妃有親的緣故,裏頭求情,才被免了罪。南襄候那裏是說與廢王府舊人有來往,有書信佐證,還有人證,雖他未有什麽實際動作,到底犯了天家大忌,聖上發令,褫奪了他們家世襲的爵位,收回禦賜牌匾,貶為庶人,且自下三代不許科考。”
衆人沉默須臾,老太太開口道:“好歹命是留下了,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顧運丁點不同情那家人,只慶幸顧泰能離開那個那個髒窩。
這事說完,顧承庭住了嘴,他沒敢說的是,今日除了這件事在各處讨論,還有一件事同樣傳得非常熱鬧,說的是,顧家九姑娘昨日在南襄侯府如何舌戰南府,端是潑辣狡黠,嚣張無比。
已然在京都上圈都揚了名。
現京裏稍有些門第的人家,只怕沒有不知道這件事的了。
只是就算顧承庭不說,不兩日功夫,大家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顧t運回來那日已經罰了跪一個時辰祠堂,老太太又私下教訓了一頓,這事情就算過去,沒有再因着興起的流言蜚語再行懲戒。
雖都是說女兒家的名聲重要,但老太太私心并不覺得顧運做的那事實為全錯,更不認為能有什麽天大的影響,當時罰她也只是為着怕她養大了心,從此不知個深淺忌諱,愈發膽大,什麽都敢做。
現下別人議論到天上去,只是因着正在這當口上,索性顧運今年不過十四歲,等上個一陣,都不需一兩年,怕只幾個月,這些就都淡得誰都忘了。
只是當下的閑言碎語總是不好聽,各處又人多嘴雜的,老太太怕顧運聽得多了,心裏憑添郁氣,恐移了性情,又加之顧泰歸家,悠困于她無益,心裏就正好起了個主意,于是就讓人把她姐妹二人叫了過來。
“什麽!讓我去梧州?”顧運先是詫異,心念一轉,便說,“可是覺着孫女在家影響不好,讓我去避風頭的?那我也認真跟祖母說一句,我自然能去梧州,卻不能是因為怕臊認罰而灰溜溜出走的。那日之事我做得固然欠缺考慮不甚妥當,卻自以為并非極大之錯,如何能狼狽出逃?”
老太太拍了她一下,斥道:“滿嘴裏胡吣什麽!是因着你大伯家六姐定了人家,二月頭出閣,索性你與你大姐姐無事,過去梧州一趟,送些陪嫁禮過去,正好再住上一段時日,散散心,有何不可!哪個說你是去避風頭的,你一個小孩子,有風頭自也輪不上你!”
那既然不是懲罰就好說了,出門旅游誰不愛,顧運一下高興起來,忙去哄在那故作惱怒的老太太,“原是孫女心胸狹隘,小人之心了,偏偏腦子還笨,嘴舌也不靈巧,不會說話,老太太大人有大量,饒我這一回吧。”
老太太哼哼兩聲:“你也別以為光只去玩的,我已與你大姐姐說過,讓她此次好生教導你些道理,你自好好學去,自然只有對你好的。”
顧運轉頭在顧泰和老太太間看來看去。
她大姐姐依舊是那副冷靜自持的淡然模樣,看不出在想什麽。
尚且還朝她招手,語速冷慢如樂曲般悠揚婉轉地說:“過來,與我去母親那裏一趟。”
顧運見老太太擺擺手,方從炕上下來,趿着鞋子穿上,跟着顧泰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