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原是平殷那邊有一批羽箭出了問題,顧老爺子現任的是兵部下庫部司主事一職,便要親自跑一趟,冬月裏下旬出的門,前幾日收到驿站的書信,也就這幾日能回。
顧元彥寬慰了老太太一番,老太太心裏歇了事,打發人出去了。
顧元彥拐腳去了文氏那裏。
正屋子裏,文氏帶着四個女兒,顧青璞,顧纖雲,顧運,顧存珠圍在一處八仙桌吃飯。
顧元彥乍一擡腳進來,聽見一屋子銀鈴細碎說話聲音,訝了一瞬,說:“今日怎麽這麽齊全,都在這裏。”
下人幾個,撣衣的撣衣,遞茶的遞茶,一通忙活,顧運幾人也起來給顧元彥請安。
文氏站起來,迎着二老爺坐下,說:“十二丫頭這幾日又下了寒症,九丫頭昨天魇着了,白日叫人出去散了些銅錢,這會兒按着林大夫給的那道凝神補氣湯的方子炖了膳,給她們吃呢。”
顧元彥過去,細看了看顧存珠的臉色,只見臉色雪白,唇色帶青,眉頭便皺了一下。
忖了片刻說:“明日再把林大夫請過來給診診脈。”
又去看顧運,見她眼中清亮有神,面色亦紅潤,倒還滿意,但也對文氏說:“這兩日叫周姨娘陪着她睡,明日讓林大夫一并瞧瞧。”
顧運的老毛病了,小時尤盛,三五不時隔着日子,夜裏會被夢魇着,一開始她還怕得緊,怕哪裏有問題。現下好些了,心底卻還是怵,總覺着怕不是自己來歷不正,鬼神不讓長活的意思。
文氏自然一一答應下來。
顧運吃不慣這種藥膳,有一勺沒一勺地敷衍,便纏着顧元彥說話,眼珠子一轉,說:“爹爹,聽說前兒有馬車在主道上摔了,是不是真的?”
顧元彥呷了一口茶,說:“大雪路滑,摔了也是有的,不過這幾日道上已經令人鏟雪,應當不會再翻車。”
“可還允不允人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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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元彥聽了好笑,道:“怎麽還被那些話吓住,豈有不讓人出門的道理,不過是那些差役為方便做事,才下了一條令,是說給那些行商走足之人聽的。路上遇見你,只怕還要幫你牽馬。”
顧運嘻嘻笑,說:“那不是可以去梅山賞梅了。”
顧元彥先一愣,旋即反正t過來,合指敲了下顧運腦門,“原來是這個心思,才說叫大夫來看,你倒是一點不顧忌,回頭病了哪個不操心,聽話,且老實安生在家養着,過段時日再說。”
顧運心說雪天賞梅花,才是一景才是一畫,過段時間,也不是那回事了。只是顧元彥發了話,畢竟是去不成,就不再多言。
晚間,顧運已經洗了躺床上,床上早讓丫鬟用湯婆子捂熱,滾進去也不覺得腳冷。
說着話,外頭就說周姨娘過來了,顧運忙說:“快叫姨娘進來!”
擡首,就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走了進來,身材袅娜,相貌秾麗。
這人正是顧運這輩子的親媽,一個大美人。
“姑娘睡好,爬起來做什麽。”周姨娘一打簾子進來,穿過外間,繞過屏風,進來裏屋子,瞧着顧運穿見裏衣坐床上,很怕她再生病。
“我好着呢,姨娘上床來吧,外頭才冷。”
黃杏見兩人說話,先拿了件襖子給顧運披上,那頭周姨娘洗了手,除了外衣,才來床邊坐下,顧運給她塞了一個暖手爐。周姨娘說:“太太打發人來說叫我這幾日來陪一陪你,我才知道你又魇着了。”
這事顧運自己也摸不清,弄不明白,只能放寬心,說:“才在太太那裏喝了安神的藥膳,爹爹讓明天請大夫來瞧了,姨娘別擔心。”
周姨娘瞥了人一眼,“哪能不擔心,這是你的老毛病了,不知道犯了什麽,我想着明兒叫人給你姥姥姥爺帶個口信,讓他們去寺裏給你求個平安鎖戴在身上才好。”
顧運啊了一聲,笑:“我都多大了,怎麽還戴那些鎖啊扣的。”
“你還嘻嘻哈哈的,自己都不曉得怕,姨娘替你操心死了。”周姨娘捏着顧運的臉。
周姨娘原是京郊下山陽村的人,周家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農戶,家裏種着幾十畝田地,只是養了個女兒,越大模樣越出挑,不免被些不着調的人惦記上,他們家又惹不起,只好暗暗托人給女兒說親,要能護得住人的,後來,就入了顧家,給二老爺顧元彥做了妾。
顧運說:“姥姥那我可有兩三年沒去過了,怪想的,不如過些日子上那兒玩去。”
周姨娘拍了她一下,“小祖宗你消停些吧,這大冷天,誰敢放你出門。況你一去,他們那裏驚天動地的,緊最好的送上來,還怕委屈了你,日常在家裏還挑三揀四,就這金被銀枕的床你還說睡不舒服,換了不知道多少好的,你姥姥那裏沒有給你造的。”
顧運被說得臊,心裏嘀咕,她只是懷念上輩子睡的床墊,上回心血來潮折騰了一會兒,沒想到就給她傳出這嬌氣的名聲。
顧運忙岔開話題,說:“姨娘你帶的什麽東西,一大包的。”
周姨娘把包袱提過來解開,“是兩雙鹿皮絨的靴子,之前你爹叫人給了我幾匹料子,裏面有張皮子,我看大小做衣服不合适,做靴子最好,你穿着試試。”
顧運一瞧,果然是兩雙棕皮的靴子,十分好看,一上腳,大小正正好,她嘿嘿笑,“謝謝姨娘。”
“還有幾個香包,想着你最愛用,閑着沒事給你做的。”周姨娘說。
顧運邊翻邊看,滾到她娘身邊歪纏,嘴上忍不住皮了一句,“娘你全給我做了,我爹看見了不會吃醋吧。”
周姨娘臊得拍了她一巴掌,“小混蛋嘴裏胡說八道什麽。快睡好,凍不着你!”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文氏就使人去将林大夫請了過來。
顧存珠是胎裏帶出的弱病,先天不足,治不脫根,只在平時注意保養,冬日要比尋常更難過一點,林大夫把了脈,開了一張溫補的調理藥方。
輪到顧運,顧運沒覺得自己身體有不好,容易夢魇這回事,不好說,她覺得是玄學。
林大夫看完,也開了一方。
文氏讓小丫鬟跟着藥童配藥去了。
顧運實在不想吃這些苦藥汁子,只是顧元彥發的話,文氏看着,不好拒絕,只能先憋着,勉強用了一碗,趕緊回了自己屋。
下午窩在屋子裏看書,是一本前朝一位地質學家寫的游記,書名叫颍川險集。這裏颍川用的是先古叫法,顧運查了資料,再對着地圖來看,大概囊括了現下的登州,宣州,梧州以及上京等地。
她正看的這篇,是講,有個叫平陽的地方,有一處奇特險要之地,離平陽湖五十裏,入口開而闊,兩側石璧高而聳,及至入內十裏,愈而狹窄,到最後,僅容一人側身行走,擡頭望天,陡峭山璧合如瓶頸,上樹林豐茂,遮天蔽日,鴉叫狼嚎。
作者寫他無意誤入此路,起先覺得甚為有趣,走進後才發現是條險道,他在裏面困了兩天,差點沒命,多虧發現一處逃生通道。
顧運看得津津有味,連忙翻到下一頁。
作者寫側身有一石階,亦極狹窄,下去後,有一墳石堆,扒開,現一洞,沿洞口爬行半日,方見天日,再擡頭一看,卻原來已至平陽湖。
顧運看得笑出來,黃杏正在一旁納鞋底,見了問:“姑娘看見什麽好笑的了?”
“這書寫得有趣,不自覺就笑了出來。”
“快別笑了,我剛才聽到的話,祖父在平殷那邊,遇大雪崩山,被困住了。”
簾子一掀,顧青璞領着丫鬟走了進來。
顧運把書往旁邊一扔,人也坐直了,道:“哪聽來的?有沒有傳錯話?”
顧青璞說:“太太已叫人去叫大哥回來了,我們先去老太太那邊看看。”
黃杏已經給顧運整理好衣裳,兩人叫上顧纖雲,一起去往榮慶院。
一到,就聽老太太和文氏在那裏商量話,說讓顧承庭帶些人過去,把老爺子接回來。
顧承庭是二房嫡子,文氏所出,現在通山書院上學,已經考上舉人功名,正等今年三月份的春闱要下場一試。
老太太面露出憂愁,說:“到底也不知道如何了,我早料到大雪易有災,都已經是要致仕的年紀,偏偏趕上這差事。”
“老太太千萬寬心,叫庭哥兒明日一早就出門,早些人接回來。”
顧元彥一早在衙門裏就得了消息,下了值,回來就叫來兒子一通安排。
顧運心裏急得不行,晚上悄悄去求了老太太,要跟着大哥一起去。
老太太忙斥她胡鬧,“這可不是玩的,外頭冰天雪地,誰照顧你?你父親可是才說了叫你在屋子安生養一段日子。”
顧運忙說:“我哪裏要人照顧,我擔心祖父,心裏記挂,在家也休養不成的,求您了祖母!”
顧運歪纏半宿,這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老太太還擔心她這會兒阻了,回頭她拉扯她大哥偷着去了。
一時松了口,叫人抓住,喜得直跳。老太太直撫胸口,一面讓郝嬷嬷給她收拾打點行李。
翌日一大早,親自把人交到顧承庭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