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尾聲
尾聲
蕭商懶懶地躺在一個木頭推車上,向桓溫佘說道:“這些‘楚姑娘’們本來就是我的人,再說你也保不住,我就把她們帶走喽。”
桓溫佘雙臂環抱,嘆了口氣,不想跟他争辯,幹脆地揮了揮手。
于是蕭商手指一指,推車的手下便将他推到了桓喜旁邊。桓喜的右臂此時已包紮好了,她正單手翻閱着一部書卷,見蕭商過來,略一擡頭,不等他說話,徑自問道:“……你真的是蕭商嗎?”
“哪兒的話,我還能是誰呢。”蕭商懶懶一笑,将夜裏買的兩把傘遞給桓喜,又擺擺手,算作道別,又将手往前一擡,便又被沿路推向更前方。
桓溫佘順勢過來,坐在了桓喜身旁,揉了揉桓喜的一頭碎短發,把她攬在懷裏,疼惜地嘆了口氣:“悅己啊,我說你什麽好呢?”
桓喜見他過來,本是記着谷行良在畫舫上的所言所語,亟待問出,此刻卻忽而又閉了嘴。她實際本身也于此事不甚在意,只是好奇,畢竟無論身世如何,她生長在哪裏,哪裏便是她的家。于是她用左臂拍拍桓溫佘後背,直起身子,換了個問題:“二兄,我對很多事情抱有疑惑。”
桓溫佘目光在攤開的書卷上一掃,便已知曉她要問些什麽。這本書卷是從畫舫裏面撿出,他已經先行看過,上面是谷行良寫下的部分記錄,實際上就在船舫角落的一個櫃子裏,更是堆疊着許多類似洛陽城時的布告。不過這些布告他看過後又放回原處,此刻已與畫舫一同燒毀,并沉入河底。
于是他沉默,等待桓喜将他也給不出答案的問題問出。
“無論是張儒、皇甫柏,他們劫掠異族村莊、倒賣‘卡拉’等物斂財的行為,都是宮裏抑或說是朝廷……縱容、指使的。”桓喜将書卷單手慢慢卷好,幾乎是在喃喃,“我知道,朝廷放眼于整個國度穩定,為大利所驅,張儒和皇甫柏的行為在他們所看,并非不可為之,甚至或許是‘必要’之事。張儒覆滅水湍族的村莊,掐滅了或許有或許沒有的不穩苗頭;皇甫柏斂財,因為朝廷實則已顧不過來內憂外患,無論是與藩鎮或鸹國打仗,都需錢財糧草。”
“然而,水湍族的村落實則避世不出,未做過什麽禍亂之事,而為戰争斂財——就拿這揚州來說,此地弱兵重商,賦予重稅,繁華表象之下卻是由人民的透支勞動支撐。”桓喜困惑不解,覺得矛盾已極,“這樣得來的‘穩定’卻如夯土埋過墓碑,平地之下的活人連個冤字都喊不出來,動動手指與眼睛、聽聽泥土外的聲響都是勉強。如此說來,這些真的是有必要的嗎?”
桓溫佘給不出一個答案,桓喜知道。
她繼續說道:“二兄,我想暫時便不與你回長安了。”
桓溫佘的目光緩緩挪至桓喜的斷臂處,微微垂頭,定定想了一會,問道:“你……要去哪裏?”
桓喜晃了晃腿,忽而轉頭道:“端木芷,你先前說……愛上我了,對吧?”
桓溫佘忽然猛地擡頭,睜大眼睛瞪了過去,見端木芷點頭,忽然不由自主地磨了磨牙,一下子便看他哪兒都不順眼了。
“我一直沒想過這方面的事情,但方才想了很久,我覺得……如果之後、往後,都一直跟你在一起,也很是不錯。”桓喜咧嘴笑道,“唔,就……嗯,我們一起,好不好?”
端木芷已然起身走了過來,聞言溫聲道:“好,一起。”
在旁的桓溫佘靜了許久,既想尊重桓喜此刻想法,又實在放不下心。一時之間,忽而很想告訴他們,端木芷所殺的整整三個畫舫的幾十人都是中了毒,處于迷亂之中的江湖人士,他們的武器隸屬諸多門派,正道邪道盡皆有之。桓溫佘自然可以試着用這件事情打消他們的念頭,既能讓桓喜跟自己回去,又可以把端木芷看住。不過,桓溫佘斂眉未想多久,也就一個呼吸間,便已敲定主意,不這樣做,也不将此事告知他們。
直到桓喜将手在他面前揮了又揮,桓溫佘才終于妥協地舒出一口氣,道:“好吧!但是,你們兩個日後長點心吧,方才走的那位蕭商,他所知所做便一定比展現給你們的要更多。你們兩個被他利用得徹底……罷了,悅己,走前給我背下監安司每個巡鋪所在位置,千萬注意安全。”
說罷,他起身向薛峥昌一招手,吩咐兩句,又說:“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總得回去複命上禀。不過也不急于一時,我在這裏與你們待上幾日,等你們的傷勢漸好,我再啓程。嗯……端木芷拿回的藥方也已讓人熬煮,沒什麽疏漏。你們的朋友們既在附近,我便先回客舍等你們了。”
桓溫佘與監安司諸人一走,讴查圖冶缰便嗖一下自旁側樹上蹦下,笑嘻嘻提起一包精細包裹的饴糖、一包糕點,道:“看,我給你們帶好吃的來啦!”
三人各自吃了兩口,桓喜卻忽道:“抱歉,冶缰,半本秘術被……”
“沒事,有什麽。”讴查圖冶缰搖搖頭,“我也不用這秘術做些什麽,有你們拿來的這兩頁也已差不多了,我還得感謝你們呢……好啦,那幫臭山賊走近了……呃,他們老大總想讓我進他們寨子,我先跑了,別的之後再說。”
說完,她将兩個包裹放好,提着木棍便跑,速度飛快。
阮蒙走到近前,似乎已将一段話醞釀許久,表情鄭重,言道:“桓姑娘,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你說?”桓喜道。
“先前你們将裝有三只銅臺的包裹放在了客舍裏,我不知情時打開查看,發現裏面裝有三大塊‘卡拉’?”阮蒙說道,“這三塊‘卡拉’能不能賣給我?價錢好商量。”
“你手下的山匪幫了我們很多忙,要‘卡拉’直接拿去就是了,但是……你要這東西是要做些什麽?”桓喜道。
阮蒙稍作斟酌:“嗯……這事情與泉藏寺有關,我去了泉藏寺一趟,他們雖解決不成記性問題,但也幫了我一件事情。為此,我實際正在各處搜尋這些‘卡拉’……當然,他們應當不會做出……像今日這般的事情。”
二人又稍微談論幾句,接着,司水也走上前來,表情似是無奈,同他們三個道:“三位,看看天氣,萬一待會又要下雨,我可沒辦法一次性拉着三個人躲到屋檐底下。”
阮蒙搖搖頭:“再說幾句。”
天空的确并未放晴太久,雲便又重新聚攏,壓得很低,實在是一個多雨的五月。阮蒙想了想,便問道:“你們之後,打算養好傷後,往哪裏去?”
桓喜還未與端木芷商讨過此事,便轉頭去看端木芷,端木芷道:“你說吧,我不急于回白門。”
于是桓喜想了想,便道:“我想……大概是欽州寧家吧,我師父寧未遲在,我的刀得重修,而且,我也很是在意谷行良在畫舫上說的話。”
少頃,幾句複幾句的阮蒙便被司水生拉硬拽扯走了,剩桓喜與端木芷二人坐在河岸旁,并肩端坐,默而無言。
端木芷伸手一接落下的小雨,将兩柄傘依次撐開,遞予桓喜一柄。
雨水将幾片花瓣打下,委然落于河水,素淡的花瓣跟着水流旋轉、漂下,在他們眼前流過。
河水下游,有一名披着黑袍、頭戴幞頭的女人,正彎腰自河水中攔下拾起一只錦盒。她指尖一動,将錦盒輕輕挑開,确認了裏面的四分之三個藥丸。随即,将這錦盒輕輕合起,順手收到了腰邊袋中。
她嘆息,擡步轉身,離河岸漸而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