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縣衙
縣衙
很快,圍在橋邊的人都被官府驅散。城裏的縣衙效率很高,沒花多少力氣,就将鮮花船用長鈎鈎至岸邊。
桓喜與端木芷蹲在屋頂上,而潘椿随着人群已姑且先行離去。
桓喜手搭涼棚,一邊瞧着情況,一邊喃喃:“這才三月,哪兒來的這麽多花兒?”
“這不是真花。”端木芷指了指,“是紙花,被刷上了顏色,很逼真,但被水打濕後就能很清楚地看出來。”
桓喜目力沒有端木芷好,眯着眼睛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才訝然道:“诶,真的如你所說。”
他們說話間,衙役已将船中的人搬到了岸上。
之所以是用搬的,是因為鮮花船中的人,雖還未死,卻也已無力動彈。很快,衙役尋來了醫館中的醫者,将此人擡走了。
“他們從她手裏拿了什麽……咦,錢袋。”桓喜皺眉想了一會兒,又道,“我們跟着瞧瞧?這個時節用這種獨特張揚的手法害人,總覺得不是臨時起意,說不準還會再度出手……”
“好。”端木芷點點頭。
一隊衙役與醫者一同走在路上,喊着避讓,另一隊衙役則拿着錢袋,已目标明确地沿着河向鎮子東側而去。桓喜與端木芷藏着身形自身後悄然跟着,其間桓喜對這個錢袋多有注意,看清了上面繡着一朵芍藥。
不多時,衙役已經停在一間屋子門前,正大力砸門。
他們口中的稱呼令桓喜訝然:“潘先生?潘椿先生,你是否遺失了自己的錢袋?縣衙來人!”
——這竟是潘椿的錢袋?!為什麽會被鮮花船上的女子握在手中?
衙役想必已将潘椿當潛在犯人來看,已在動手準備破門而入。桓喜卻知道,方才潘椿一直與她跟端木芷在同一處,且錢袋早已被扒手摸去,倘若要說,那兩個少年口中的王老二才更為可疑。
桓喜焦急,忙上前去:“——幾位大哥,且先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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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頭衙役顯然沒想到街角還能竄出個人來,愣了愣,問道:“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且先不提,潘椿先前在與我一同在街上找他的錢袋,一直并未尋到,現在應也還未歸來,你們就是破門而入也是尋不到他人。”桓喜挑揀着道,“我恰正路過,就見你們好似要砸門,這門修起來可也很費事,就想着來與幾位好歹說上一句。”
領頭衙役将信将疑:“是嗎?……但是職責所在,我還是得進去看看他究竟在不在屋內才行。”
說罷,他擡起手來,即将一揮,令衙役繼續準備破門。
就在此時,潘椿恰也正往自家而來。他有幾分垂頭喪氣,想來是因錢袋沒有找到,同時也未尋着豐娘的緣故。他來得巧,見一群衙役圍住自家屋子,與領頭衙役都俱是一愣。
“好啊,自投羅網!把他捉起來!”領頭衙役一揮手,卻不是砸門,而是捉人。
“等等等,你們做什麽?!”潘椿驚惶失措,求助地瞧向一邊站着的桓喜。
桓喜也忙攔上一句:“等等,有話好說,怎麽也不說清楚就要拿人?”
領頭衙役道:“潘先生,你瞧瞧,這錢袋是不是你的?”
他将沾了水已有些凍硬的錢袋舉起,将其上精美的芍藥紋樣給潘椿看。
“是、是我的,這是豐娘給我繡的,幾天前我準備外出教書時給我的,易大哥,你們,你們都知道的呀!”潘椿茫然道。
“就是因為都知道,才來拿你!”易姓衙役哼了一聲,獨自走到潘椿身前,“誰不知芍藥通常是男女之間臨別時所贈之花,我看就是因為豐娘即将出嫁,你愛而不得,因而才幾乎将豐娘置于死地,放到鮮花船上!”
說罷,他又湊近了一些,小聲地同潘椿道:“潘先生,大夥兒知道你的人品,相信不是你做的。但畢竟上頭有令讓我們拿你,你先跟我們走,弟兄們會多照顧你,吃好喝好關個幾天,也就放出來了,別讓我們為難。”
潘椿幾乎沒有聽進去後半截話,只滿面驚惶,一下子捉住了易姓衙役的雙臂:“豐娘?!你說什麽,豐娘怎麽了?!”
“你……還不知道?潘先生,先跟我們回衙門,到衙門我再與你詳細解釋……”易姓衙役有些驚訝,掙開潘椿的桎梏,揮了揮手,示意其他衙役上前來将潘椿帶走。随後,他又想起方才沖出來的少女,轉頭看去,卻發覺她已不見了蹤影。
雖然易姓衙役後面的話說得很小聲,但桓喜自然能夠聽清,她得知潘椿當是并無大礙,剛松一口氣,卻又聞落得稍後的兩名衙役拌上了嘴:
“你說從都城來的那位司直還沒走,就又出了這等大事,他會管嗎?”
“哪位?姓步,每天冷着張臉的那位?他不是來複核案件的嗎,我瞧他素來對別的事不感興趣,應該也不會理這事兒吧?”
先前提問的衙役嘶了一聲,反駁:“這位司直姓步溫,單名一個平,我覺得他會管。你別瞧這人眼神吓人,平素冷臉,但實際可好說話,待我們這小城的衙役也好,從未随意差遣過不是?”
另一人哼了一聲,勉強道:“行吧,就當這樣……就算如此,我聽聞這位司直掌刑可厲害,我們且小心些別叫潘先生落到他手,出個萬一,我可對不住潘先生每日的茶水早點……”
步溫平……?壞了!桓喜狠狠一磨牙,此人名聲她在都城略有耳聞,是憑着手段狠辣破案神速出的名——雖然桓喜沒有真正與他有過任何接觸,但曾從長兄處得知,步溫平的壞名聲可并非空穴來風。
這怎麽辦?倘若潘椿的案子真被他管上了,估計潘椿本人就算能出牢房,也得夠嗆了。桓喜猶豫再三,最後三兩下從屋頂翻身下來,平穩落在地面,左顧右盼尋了處小巷,往裏頭一鑽,沒走幾步,就撞見一個挑着扁擔往裏走的青年。
這人是挑糞的,桓喜也不嫌棄味兒大,她将青年叫住,取出紙筆将事情大致寫了一番,給了他十來枚銅錢,又告知了端木芷的模樣,同他說送到可再向端木芷要同樣的十來枚銅錢,囑咐好一定送到,便縱起輕功,再往縣衙方向而去。
縣衙向來是好找的地方,尤其是從屋頂上來看。
以桓喜的輕功,偷偷溜進這樣一處小縣城的縣衙并非難事。她做完先前的一番事情,甚至還比押着潘椿的衙役們要早到一些,約半盞茶的工夫後,衙役們才帶着潘椿從正門進了縣衙監牢。
縣衙的監牢陰冷潮濕,桓喜早至縣衙,已“借”了身衙役服飾,大搖大擺地跟着隊伍一起入內。
縣衙裏沒有關押太多犯人,看來這處小城平日裏還算太平和睦。桓喜一邊跟着隊伍向前,一邊悄悄打量着監牢內部。
剛下至監牢時,陰寒之感還不嚴重,但越往裏走,越靠近監牢盡頭,空氣就變得愈發冰寒刺骨。桓喜走着走着,忽然意識到哪裏不對,倘若真如先前易姓衙役所言,他們會在監牢中厚待潘椿,理應将他安排在靠外的牢房才是,這一路向裏,卻像是押着潘椿要去見什麽人一樣。
還能是誰?步溫平。
監牢的盡頭回蕩着一股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這裏未設窗子,光線來源只有牢房之外的火把,桓喜只瞧得清有一人背對牢門站着。
此人着一身黑衣,又背對着牢門,着實瞧不清手上動作,飄逸不散的血腥味與隐約可聞的壓抑尖叫蕩在牢中。
桓喜只覺得渾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抿緊了嘴,感到些微不适。
此人将手中的鋼鐵制物在桌上放下,旋即轉過身來,想來是早已經聽到衙役們浩浩蕩蕩的腳步——桓喜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打量:頭發被盡數向後束着,松散淩亂地在脖頸附近紮起;一道猙獰的疤痕自他的右額角穿過右眼,橫跨高挺鼻梁至左下颚;雙眼幽綠,五官立體得有些像是胡人;面色,又蒼白得好似沒出過陰暗監牢、沒曬過太陽。桓喜在京時聽過傳聞,覺得此人是步溫平沒錯。
步溫平的雙手戴着分五指的深色手衣,濕淋淋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腥臭味。
桓喜瞧着,發現領頭者不知何時已不是先前的易姓衙役,換了另一個較之稍高的男子。此人從懷中取出一紙文書,遞給了步溫平,他将之接過,手指将文書邊沿染上了一抹猩紅。
步溫平的聲音十分低啞,就像是久未開口說話:“……本案結了,他招,取紙筆錄下便是。”
“是,司直。”遞文書的人行禮說道,“此案勞煩您自都城大老遠跑來複核了,只是……今日城中還發生了一起案子,既然您在,我便想着将他帶來給您先過個目。”
聞言,步溫平将視線向他身後掃去,這一下直令桓喜渾身一僵——她明顯感覺到,對方精準确切地盯了她一眼。随後,步溫平素來面無表情的臉上竟泛起一個冷笑,說道:“……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