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飄逸鴻逸
飄逸鴻逸
天色漸暗時又飄起了雪花,映得天空泛紅,卻也比平時更亮堂幾分。雪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大片大片地落下,下午的雪還沒有人掃,被堆疊得更厚。霜露鎮的夜晚十分安靜,只有桓喜四人踏雪而行。
鄭甫文也跟上了他們,說是要瞧瞧劉飄逸此人究竟是什麽德行,才能被周娅認為,被綁去很快就會被撕票。
鐘卿雲與他唠過幾句,已經知道鄭甫文是相州鄭家的人。這相州鄭家,在江湖上名聲很廣,相較于蕭家更擅經商,點穴手法奇特,使尋常方法硬沖、硬解不開,只是其氏族中人多善于經商,于武學天賦異禀者較少。雖如此,相州鄭家畢竟也身處江湖,身家也大,招惹的是非并不算少。
他們與鄭甫文幾次見面,他多是有氣無力的模樣,鐘卿雲好奇,問了一句,鄭甫文便回答道:“嗯……我懶。”他且說着,聲音也真的自有氣無力漸漸變至平常聲調,又嘆了口氣。
賭坊後身的空院只要來過一次就很好找,院子角落的一盆玉樹已經不見,想來是被搬到了屋內。桓喜環視了一圈小院,雪地上沒有什麽腳印,他們下午來時的痕跡早已被覆蓋,若非是她已經知道屋裏窩着一群小乞丐,想來也會覺得此處是空屋空院。
這間空屋裏沒什麽東西,連幾床被子都是桓喜下午抱來的,自然也不會有什麽燭火。桓喜隔着窗子瞧了瞧一片漆黑的屋內,擡手輕輕敲了敲門。
很快,一道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在屋內響起,似是來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望了幾眼,而後又小跑到了門邊,将門給桓喜打開。桓喜一看,正是她下午時問過布包的小乞丐。
她将他認出,一邊往屋裏走,一邊懊惱地诶呦一聲,從懷裏取出包着銀珠的布包,嘀咕道:“這一個下午發生的事兒太多太亂,一時還真沒什麽機會問姜森這個東西是什麽……算了,總之先放回來算了。”
她将東西擱回破了個洞的破鍋裏,小乞丐已經又将門關上,幾人都進了屋裏。
屋裏算不上暖和,別的小乞丐雖也都醒着,卻都縮在一起,擠在桓喜先前帶來的幾床被子裏,一個個蓬頭垢面,遠看一下子還真難以分辨。
“飄逸!”桓喜叫了一聲。
“哎。”飄逸弱弱地應了一聲,從一群小乞丐中探出個頭,有些不舍暖和被窩地爬出來,又将被子邊角掖好,方才跳下炕去,走到跟前。
鄭甫文打量了兩眼,啧啧兩聲:“你就是劉飄逸?”
劉飄逸登時頗為驚恐地後退兩步:“你、你怎麽知道,莫非你是……劉家派出來找我的人?!”
先前開門的小乞丐一聽,噔噔噔跑至劉飄逸身前,張開雙手,氣勢洶洶:“不許抓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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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甫文樂了:“你又是誰?”
他也不應聲,只瞪着桓喜幾人,相當倔強。
“我們不是劉家的人。”桓喜道,“只是……既然你并非乞丐,有家可回,為什麽不回去呢?”
“我……”劉飄逸微微低頭,視線往旁側飄去,徹底沉默了起來。
屋內幾人面對面地沉默了一會,忽然間,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在外響起,門又被推開了。
來人沒有敲門,一把将門推開,屋外的風雪灌湧進屋內,劉飄逸與擋在前面的小乞丐均是打了個哆嗦。
桓喜從錢袋中摸出一枚銅錢,擡手打出,嗙的一聲,入木三分,複又将門合上。剛進來的人正是周娅,她本行色匆匆,經此一遭,當即吓愣在原地。
劉飄逸當即驚呼一聲,忙趕上前查看:“诶!阿娘!你沒事吧,被沒被打到?”
本擋在劉飄逸身前的小乞丐頓了頓,哼了一聲,嘀咕道:“這麽緊張幹嗎……反正又……又是要逮你回去……”
周娅已經反映了過來,安撫了劉飄逸兩句,擡頭一看,又是怒容滿面:“好啊,劉鴻逸,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帶壞逸兒!”
她氣勢洶洶地踏步過來,腳步聲大得在屋外都能聽見,劉鴻逸又打了個激靈,一時吓住,躲得晚了,被周娅揪住耳朵狠狠一擰。他诶呦诶呦地叫喚了兩聲,疼出淚花:“反正,反正如果回去,你又得讓飄逸妹妹扮作男孩兒,她不喜歡這樣,再說,這次是她自己跟我提議的!”
“嗯?女孩兒?”桓喜一怔,複又認真仔細地看了看,但實在沒能從蓬頭垢面到仿佛一個真乞丐的劉飄逸身上瞧出什麽。
劉飄逸微微抿了抿唇,大聲道:“鴻逸哥哥沒說錯,是我自己提議的。您總說女孩兒太危險,被人牙子捉住是要賣到遠遠的不好的地方去的,但是、但是,也不能一直這樣,讓劉奶奶都覺得我不是個女孩兒呀。所以,我就讓鴻逸哥哥把我偷偷帶出來,這樣,您就知道我作為女孩兒在外面也不會被捉走啦。”
周娅已經放開劉鴻逸的耳朵,一把将劉飄逸抱在懷中,跪坐在地上,喃喃低語:“這些日後再說,別再這麽做了,我、我當真以為你被人拐跑了,險些去做了殺人的事,如果你真被人捉走,娘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便是先前在姜森院中幾經變故,情緒波動極大時,周娅也并未掉淚,此刻卻抽噎了起來,輕拍着劉飄逸後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桓喜幾人在邊上無言地旁觀了全程,沒有摸懂小孩兒的邏輯,但猜得出周娅為何如此,張了張嘴,想勸又不知從何開口。
“阿娘,我之後不這麽做了。你說過殺人放火都是壞事,不可以随便做的,我……我答應你之後一整月都不翻牆遛狗,你也不要随便做壞事。”劉飄逸說着,用小髒手抹了抹周娅的眼淚,将她臉上的粉黛也抹掉了些許,露出其下因用多了白鉛粉而略有發青的皮膚。
周娅大聲地吸了吸鼻涕:“那你跟阿娘回家,好不好?”
劉飄逸猶豫了一會兒,瞧瞧劉鴻逸,又看看縮在被子裏露着眼睛好奇打量的小乞丐們,搖了搖頭,道:“過兩天好不好?我在這裏也吃得飽飯,除了冷了一點,也沒什麽。而且,鴻逸哥哥也在。姜森叔叔也來過,還給了我一串沉沉的包裹,裏面是一堆銀珠子,可以用來換好多吃的呢!”
原來姜森是知道劉飄逸的事情的,不過想來也是,他與姜江都各懷目的地常出入賭坊,尤其是姜江,總自這個院子鑽來鑽去,偶然發現劉飄逸也并不奇怪。桓喜琢磨了一下,想必劉鴻逸也是怕他們因這串珠子盯上劉飄逸,才謊稱這包東西是狗蛋放在這裏的。
周娅想了好一會,才答應道:“行……行,只要你答應回來。你覺得這兒冷是吧,稍等一會,娘給你再悄悄帶幾件衣服過來。”
說罷,周娅自地上站起身,如來時般急急忙忙地又走了,忘記了關門。
雪依然在下,桓喜上前将門輕輕合上,就聽劉飄逸道:“哎,奇怪,鴻逸哥哥,阿娘為什麽要說悄悄?”
劉鴻逸哼了一聲:“還能為什麽?你娘之前誰也沒告訴呗。大概是怕劉老太太借此奚落又不出力找你,自己沒準從一個星期前就開始找你,一直沒找到,連歪心思都動了。好啦,上炕暖和暖和吧,幹站着幹嗎。”
這事情大約就已告一段落了吧。桓喜失笑,看着劉鴻逸嘴上硬氣,實則連扶帶抱地将劉鴻逸帶上炕,塞進被子裏,與一群小乞丐嘀嘀咕咕起來。
天色已晚,但吃夜宵還早了點。桓喜轉身揉了表情皺巴,好像快跟周娅一樣哭出來的鐘卿雲腦袋一把:“好啦,就你情緒豐富。回路旁食肆吃點東西吧,早餐吃得太早,下午又錯過了一頓……我都有點餓了。”
她又看向端木芷,一直沒說話的端木芷便點了點頭,表示他跟他們一起。
鄭甫文撓了撓頭,插話道:“哎,你們回去路旁食肆是不?正好,我跟你們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