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林
姜林
桓喜忽然直起了身子。
她與姜依依剛聊到鎮中有關綁架與壞人作惡的事端,姜依依竟表現得像是對此全然不知。她年紀尚小,應不至說謊。
可她在桓喜所見到的文書上,分明是其中一起事件的當事人,為什麽會好似沒發生過此事一樣?這些固然使桓喜十分疑惑,但她忽然坐直,卻不是因為這個。
她聽見了一道很清脆的聲音。
這聲音她不陌生,是樹枝折斷的聲響,應是有人施展輕功時未注意力道與落腳點,故而不小心将樹枝踏折——因為接下來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顯然是什麽重物落在了地上。
桓喜從前窗探頭,環顧了院子一圈,沒見到有人,卻聽姜依依撲哧一笑,說道:“桓姐姐,別緊張,聽這聲響,應該是我阿耶回來了。”
“你阿耶?為什麽會……”桓喜眨眨眼,頗為不解。
“雖然已有半年,阿耶卻總是不習慣新開的院門,又總是不想再繞半圈,一賭氣,時常就要爬牆。可這牆最開始修得就高,爬起來很不容易,阿耶有時就會發出這樣的聲響。不過還好,他總翻的牆下是一大塊軟地。”姜依依努了努嘴,“我之前就說吧,有時候他們這些大人也相當幼稚!”
桓喜失笑,應和道:“對對,但就算是塊軟地,我們還是且先去瞧瞧,別真摔壞了。”
姜依依便一邊嘴硬着說:“看他下次還敢爬牆……”一邊拉着桓喜的手,跑得飛快,沖向牆邊。
果然如姜依依所說,一個中年男子正在拍打身上的灰。只不過他這次摔的地方應該不是旁邊松軟的土地,而是樹叢,因為軟地兩側原本整整齊齊的樹叢已經變得不太規整,瞧起來十分別扭。
“哎喲我的寶貝閨女啊,出去這麽一會兒就想得為父頭昏眼花的,連個牆都翻不好了。”姜林不顧一旁該有個桓喜,幾步沖來将姜依依托着腋下抱起,轉了一整圈方才放下。
姜依依雖然開心,卻也有些發懵:“阿耶,你今天說話怎麽這麽膩乎,真是的,旁邊還有位姐姐是來找你的呢!……不過既然你這麽有勁兒,一定有好好吃早食,這倒算是好的!”
聞言,姜林像是剛看到桓喜一般,輕咳了一聲:“抱歉抱歉,方才太過激動……這位……”他瞟了桓喜身後用布裹住的闊刀,斟酌了一下用詞,“這位女俠瞧着面生,找我不知是為何事?”
桓喜客氣道:“我名為桓喜。冒昧前來是為公事,還煩請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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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依依看了看桓喜與姜林,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麽兩個人說起話一下子變得十分客套,但眼力見還是有的,當即率先道:“不用借一步說話,我退一步更方便。”
說罷,姜依依步伐輕快地跑回了自己屋中,壓根沒給二人留跟她交代兩句的餘地。姜林收回伸出一半的手,吸了吸鼻子,無奈道:“好吧,桓女俠,你是為了什麽事情而來,直說就是了。”
“我是從長安來此,為的是查訪霜露鎮上接連三次的綁架勒索。”她見姜林怔住,又急忙補充道,“雖然說是查訪,但也無須緊張,只是一些例行問話需要寫上卷宗而已。”
桓喜扯了謊,實際上她根本沒有什麽所謂卷宗要寫,此刻提出,不過是因為姜林忽然面露緊張。果然,她将話說完,姜林便好似忽然舒了口氣般,松懈下來,他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桓女俠不如與我到屋中小坐,何必一定要站在這裏說話呢?”
桓喜覺得這話有理,她雖然不會因為背着重刀站一會兒就覺得累,但能坐着談總比一直站着要好。
“桓女俠,這屋便是……”她跟着姜林走出不遠,姜林将左手側的門推開,招呼她到一半,忽然又将門關上。桓喜瞟了一眼,只見屋內盡是灰塵,已然随着姜林開門飄起,再晚關一點,說不準就會飄到外邊來。
姜林有些尴尬:“這屋便是談不了事的……抱歉,太久不來客人,很久沒清掃了。”
“無妨。”桓喜猜測,這屋應該就是客房。
姜林帶着桓喜再走至一旁不遠的屋子,将一邊的門打開,探頭瞧了瞧,側身讓桓喜先進。她走進去,發現這次是書房,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倒像是能談得了事的地方。
書房中正好有兩個擺得整齊的矮凳,姜林将這兩只矮凳以腳一勾,給了桓喜一個,自己又将另一個歪歪斜斜地坐在屁股底下,單肘撐着桌子,主動開口:“這件事情,女俠想從何處開始了解?”
桓喜不動聲色地笑道:“如果可以,要搞清楚一件事的來龍去脈,還是從頭開始聽得好。”
“也是。”姜林想了想,便道,“我便從頭開始說,若有疏漏,女俠随時提問便是了。”
“半個月前鎮上下了場大雪,小女外出與朋友一同玩耍,可時至傍晚卻仍不見人影。小女雖也如其他孩童般貪玩,可決計不會這麽晚了還沒回來,我再到處一打聽,發現與她一起出門的小孩都回家了,只有小女還未歸來。”姜林娓娓道來,“于是我便出門去找,可直至天色全黑也未能将她尋到。我不似弟弟一樣雇了那般多護院雜役,便只能自己找。誰知,找到半夜也沒有收獲,只能姑且回家。可回家之後,我竟在小女的卧房中見到一封全是泥點的勒索信!信上寫明,如想讓小女安全回家,便要備二十貫錢,放到白匠人鋪子後的小巷之中。”
姜林嘆了口氣:“上面寫明了一定要銅錢,還不能短陌。銅錢沉得很,我平日裏沒事為何要在身上放這些東西?一時還真拿不出這麽多,而別家也多難以拿出——就算劉家也是。所以,雖然已經跟弟弟鬧了很久矛盾,也只能去跟他借。”
“二十貫錢太多太沉,只能裝在盒子裏用板車推。我就緊趕慢趕地跑到地方,剛将東西放下,一個轉身,就見小女竟然躺在地上,好像什麽事也沒有,睡得正香。再一轉身去瞧,剛放在地上的二十貫銅錢,也悄無聲息地沒了。我抱着她往家就跑,然後自己也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臨近黃昏才醒,沒能趕在櫃坊關門之前取回錢來,但也因此,與弟弟暢聊了半夜,關系竟有所緩和。說來,這二十貫錢,到現在也還沒還呢……”說罷,姜林喝了口桌上早已冷掉,不知放了多久的水。
“姜依依便這麽憑空出現在了你的身後?能讓我瞧瞧這封勒索信嗎?”桓喜問道。
姜林苦笑了一聲:“說實話,我雖然當時将這勒索信帶在了身上,可當時實在着急得很,帶小女回來之後倒頭就睡,一覺醒來又去着急忙慌地将錢還上,事後再一找,發現這勒索信竟然也不知所蹤。而小女醒來後,對此事居然一無所知,我也樂得不用費力去藏這勒索信,只告訴她是玩得累了不小心睡着,并囑咐好她下次一定得再提早些回家。”
說到這裏,姜林忽然又疑惑地問道:“不對啊,因小女無事,證據也丢失了,我一直不曾報官。況且,這小地方的事情,怎麽竟然捅到了都城去?我已将事情都與桓女俠講了,不知……桓女俠又可有什麽信物,能令在下一看便知,你是來查案的?”
他邊說邊将盛着冷水的杯子放下,随手擱在了桌沿,而非放回到原處。剩餘的水只有半口不到,但姜林放得太快,力氣太大,仍然從中濺出幾滴。
桓喜一直眉頭微蹙,從見面開始,便覺得此人說話做事從頭到尾都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直至此刻,才當真确定了他絕不是姜林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