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真男人從不推女人家出去頂刀頂槍。
周宴眼看堂下亂成一團,拉着孫豪瑛要走。
孫豪瑛卻頓了一下,見周家管家扶着暈死過去的周老爺,扯嗓子沖外頭喊‘去請大夫’,上前示意他先把人挪到一側的長榻上。
管家見她如抓救命稻草,忙點頭說是,幾個下人把周老爺安頓在小間榻上。
孫豪瑛在他們避讓出的位置把了會兒脈,“脈象有力而緊繃,搏動加速,乃是氣急攻心,一時浮震髒腑。我施針片刻,便無大事。”
屋中衆人哪敢說不。
不一會兒,落葵取了她針包來,孫豪瑛在內關穴、神門穴兩處下針。
周老爺在一衆目光中悠悠睜開眼,初時還有些迷茫,柳氏已捂着胸口撲在他手邊,可憐兮兮地說自己被吓壞了。
孫豪瑛被她擠出位置,并無旁的舉動,收好針包,與周宴一塊轉身離去。
周夫人哪會放過眼下這大好時機!
她看看床上眼神渾濁的丈夫,“柳姨娘別號喪了!你兒子闖了大禍,氣得老爺當堂昏厥。如此悖逆,你便是哭上三天三夜,也沒用!”
周老爺想到昏厥之際聽到的消息,發軟的手臂擡起,硬是把柳氏推到一旁。
“管家、叫管家過來!”
周管家趕忙上前。
“你、你去學堂、把那個孽障先綁回來。”
Advertisement
說完,忽得頓住,不能綁!周青的事兒若是傳得人盡皆知,他這個學正怕是再沒臉當下去了。
“尋個避人的角落,悄默聲地把人帶回來!”
管家是他心腹,一瞬領悟他的意思。
拱手應一聲好,“那莘學巷裏?”
周老爺長出一口氣:“一并帶回來!”
那頭柳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時候也顧不得攀扯周宴,只哀求:“老爺,青哥的腿還傷着,看在他即将應試的份上,叫底下人手腳輕些,千萬別傷着咱們的孩子!”
周老爺一言不發。
備受寄托和關愛的兒子竟與妓子攪弄一塊去,且這對母子瞞着他,竟敢偷偷養大私生血脈!
若是說出去,他這張臉還往哪兒擱?
“你之錯,待周青歸家後,我再細追究。你這會兒哭,怕是哭早了。”
柳氏如被噎嗓,蒼白着嬌容,萎靡跪在長榻前。
周夫人看盡前後,冷哼起來。
“大兒媳婦再如何,那也是良家出身。且在外行事,算得上是仁心仁義,于百姓有功勞。老爺今次昏了,若不是大郎那媳婦懂行,還不知什麽時候能睜眼呢。依我看,往後老爺對他們小兩口還是客氣些吧。”
周老爺又想起大兒子周宴。
“你莫要得意!”
他冷眼看向袖手在側的妻子:“周宴既早知周青在外的事兒,為何遮遮掩掩,憋到如今才說?他包藏禍心,背後使計戳他兄弟的脊梁,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瞧這心偏的!
周夫人橫眉立目:“周宴不說,那是給他兄弟,給你這個當爹的臉!兄弟隔房,他難道還伸手管到弟弟床上去?
周凜實,你也是有過功名的人,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難道忘到狗肚子裏頭了?”
她氣極反笑:“往前了說,今日是大郎的新婚頭日,若不是這賤人一通陰陽怪氣,他何至于動了氣性,非要戳穿周青的假面皮?再往前說,若是他周青一門心思撲在書本上,不與那什麽妓子來往,兩人也沒個私生的髒貨下肚,大郎難道能憑空捏出一節故事來?!”
周老爺發白的面容隐透青色,顯然周夫人這一通說到了他痛處。
周夫人心裏痛快,一甩袖子就要走:“我且告訴你一聲,周青外頭的種,是男是女我不管!我把話放這兒,誰要是敢把一個下三濫女人生的玩意弄回宅子裏,休怪我不顧臉面,鬧得整個岐山都知道你周家門裏都是些什麽陰私勾當!”
“你敢!”
周老爺厲喝。
“你看我敢不敢!”
周夫人放下狠話,只留給衆人一個幹脆利落的背影。
柳氏驚慌失措,好容易止住的淚花又一次落下。
周老爺氣她擅作主張,一巴掌惡狠狠地甩到她臉上:“下賤的東西!有子莫若母,周青這般自甘下賤,焉知不是繼了你的路數!”
柳氏捂着臉頰,驚愕地看着他猙獰的面容。
“老爺、老爺這話......”
周老爺躺回榻上,望着屋頂怔忪不已,口裏呢喃:“造孽!造孽......”
*
孫豪瑛不欲攪和進周家的是非中,回到琅嬛院中。
周宴神情淡淡,絲毫不像片刻前輕描淡寫幾句便在家中掀起軒然大波的模樣,她有些好奇:“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周青那事的?”
周宴:“剛回縣裏就知道了。”
他雖人在行伍,年少在縣裏處下的交情卻未淡去。那時幾個朋友與他情誼深厚,其中楊四趙五最為惦念他,心知當年自己是被冤枉被迫進入軍中,便時時留意着周家人的舉動。
“從前怎麽不說?”
據她旁觀,公爹對他的不滿溢于言表,絲毫不加掩飾,若是早日說出周青養妓在外的德行,他的處境應該會好些。
周宴說不在乎:“我從不曾把這裏當做家,這裏的人自然算不得家人。待他們陌然,便不在乎他們做了什麽。只是如今你嫁給我,他們總是添堵,才會反擊一二。”
且周青之錯在周家無異于晴天霹靂,他們三日之後離家,這裏如何吵嚷亂鬥,都與他們夫妻二人無關。
孫豪瑛本想問婆母,看他不想多言,也不好再說。
反正今日最重要的敬茶已經過了,她打個呵欠,往裏間走。
走了幾步,忽得回頭,擡手攔住他相随的腳步:“我要再歇歇。你別進來了。”
周宴不死心:“我只和你躺躺,不做什麽。”
“那也不行。”
她瞪大一雙杏眼,滿是不信任:“你要是閑着,就去做飯吧。”
晨間一碗番薯粥,她只勉強不餓,“我想吃燴魚,你會做嗎?”
燴魚有些麻煩,周宴曉得她派遣是為了支開自己,“燴魚沒學過,但是烙餅子做得順手。”
烙餅子...
腦海中剎那想起昨夜,他那雙做壞的手不規矩,把自己翻來覆去地折騰。
她中途生惱,反手在他胸膛上拍了一記響——“輕點!當你是在烙餅子嘛!”
她氣惱地咬了咬唇,不想他得意。可惜想不出反擊的話,只好在他如有實質的目光下敗下陣來:“你不要臉!”
說罷扭身躲進裏間。
‘不要臉’的周宴原地樂呵下,也沒追上去。
把方才她遞給自己的寶匣收回,出門去到竈屋。
日中三刻
孫豪瑛睡飽起身,梳籠頭發,鼻端聞到外間傳來的誘人香氣,察覺出肚腹之中的饑餓感。
去到外頭,正好周宴提溜着一個長頸細瓷的壺。
“是什麽?”
周宴:“廚房自己釀的果子酒,滋味不錯,我讓人溫了一小壺,你嘗嘗。”
外間的小桌上頭擺弄了一方小端爐,下頭坐着猩紅的炭火,咕嘟咕嘟的冒泡浮蕩起一波波魚香。
旁側的盤子上頭是厚厚一沓子烙餅,切成卷口牙的樣子。
燴魚是鳳翔這一帶百姓家中最經典的吃法。
不拘魚的種類,刨去鱗片,用佐料酒水腌制去腥,下油鍋前沾上一層番薯粉糊。待到成型,表皮略焦黃,撈出備用。而後砂爐底下鋪上凍豆腐、胡菜、茴頭白。若是家中寬裕,還可放些河鮮料。點上兩小碗黑醬水焖一半刻,待到一切入味随了湯鮮,便能下筷。
新婚的二人對首而坐,挑起鍋中魚塊,吃得爽利痛快,結束時頰面緋紅,一身細汗。
落葵伺候她沐浴,說着白日裏周家的動靜。
“周二郎君是被堵着嘴綁回來的,外頭的女人和孩子也叫一并捆回來了。”
孫豪瑛:“然後呢?”
落葵:“周老爺說二郎君斷了腿,三十板子先挂着賬。那個孩子和女人今夜捆在柴房,明兒天亮開城門,就偷偷送到鄉下莊子去,讓那頭的老夫人看管起來。”
“柳氏呢?”
“只聽說被鎖在西舍,不叫她出門。”
這算什麽處置?
孫豪瑛無奈地笑了:“今日那副雷霆模樣,我還以為公爹要請家法伺候柳氏呢。”
最終還是舍不得呢。
所以什麽讀書人家最重禮節,一家之主做不到公正立身,怪不得周宴對他父親沒什麽敬畏心。
沐後烘過頭發,從耳房進到內間。
一擡眼見床上大喇喇地躺個人,“什麽時候進來的?”
周宴盯着她紅撲撲的臉頰,“你們兩個說悄悄話之前就進來了。”
耳報神·落葵忙低頭,碎步小跑着出去了。
孫豪瑛坐在妝臺前斜眼看他一下,尋出一個面脂盒子,挖出一塊慢悠悠地在手心搓熱:“真要是悄悄話,能讓你聽見嗎?”
周宴只不過是逗她,霍地從床上翻下來,幾步過來坐在她身邊,盯着一點點在臉上塗抹東西。
“好香呀。”說着要貼上來,親親她軟嫩的臉頰。
孫豪瑛偏過去,沒叫他得手:“先去擦洗,一身的臭汗!”
他急忙低頭去聞,眼前一陣晃動,她施施然往床上躲去。
周宴低聲笑了下,“你是不是怕了?”
孫豪瑛聽了,壓住心頭的緊張,故作無事地回頭:“怕什麽?”
周宴微妙地覺出一分危險,自己若是真戳破她的羞赧,今夜只怕什麽都撈不着了。
“我先去洗漱。”
耳房裏頭很快想起水流淅淅瀝瀝的響動。
孫豪瑛捂着跳動飛快的胸口,往被子裏縮了縮。
突然想起什麽,匆匆撩起被子,顧不得穿好鞋面,光腳丫往一側的随嫁帶來的箱籠翻找起來。很快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回頭見耳房動靜還在,拔下塞子,從裏頭倒了一顆黑乎乎的藥丸,囫囵塞進嘴裏就往床上跑。
周宴一腳踏進內間,入眼就看見一條白皙纖細的小腿引入大紅的被褥。
眸色漸濃,他被那剎那的豔麗勾得心熱,敞開的裏衣懶得系上,闊步直奔紗帳內的朦胧身影。
孫豪瑛被他突然現身吓了一跳,那顆丸藥堵在嗓子眼好不容易才下去,不及她喘勻心跳,兜頭一黑,她被他粗魯地撲倒在軟乎乎的被窩裏。
“你、”她被胸前肉上的冷意激得發顫:“你輕點!”
周宴含糊地應了一聲,動作不停,大手扯了被子蒙住兩人,唇舌往她臉上靠近。
在他掌下,她比枝頭香還要脆弱,輕不得重不得。可他又慢不下來,氣勢如奔山而下的猛獸,一時又化作潑天驚人的巨浪朝她劈頭蓋臉地席卷下來。
孫豪瑛抽搭着給了一回。
看他平息不久,作勢再來,死活不肯依:“不行!”
周宴艱難地咽口唾沫,攬過她肩頭,摸着微濕的鬓發,意猶未盡啄吻她的手心。
半晌後,還欲低頭在她唇上吻吻,突然頓住,“怎麽一股藥味?”
想到什麽,慌張地坐起身子:“是不是傷着你了?”
孫豪瑛都快要睡着了,驚聞他這話,睫羽飛顫:“什麽藥味?我怎麽沒聞到?”
好姑娘從前沒撒過謊,故而沒什麽經驗。
下意識反駁,心裏悔道:“說什麽沒有藥味?承認傷着用藥了,順勢遮掩過去不就行了!”
周宴抱着她,掀開被子,不管不顧就要看下頭。
“分明聞到一股藥味!我看看。”
一條腿已經伸到地上,要去外頭端燭臺進來,細細查看。
孫豪瑛忙扯他,“真的沒事!”
他只當她害羞。
他魯莽起來,有些上頭,不曾照顧她能不能全盤接受。
“我看看,不然我不放心,睡不踏實。”
孫豪瑛:“......”
苦惱地看他去紗帳外頭,過會兒點起一角昏燈,重歸床榻。
此時正臉對着他胸膛,半分害羞都沒有。
孫豪瑛按住被子,死活不給他看,“真的沒事。”
“不可能!”
他對自己的本錢很有把握。
在軍營時,男人閑着無聊總是比這比那,他那東西絕對傲人!
孫豪瑛硬着頭皮:“我很厲害的。完全沒事!”
有些誇張了——其實初時是不舒服的,就跟餡餅被筷子當心捅穿,是一種後腦激靈的痛。只是忍過去後,幹涸土地潤過雨澤,漸漸能得些意趣。
這話是萬萬不能告訴他的。
于是繃着小臉,滿眼認真:“我保證沒受傷。”
周宴終于信了。
卻又堅信自己不會聞錯:“那你為什麽吃藥?”
孫豪瑛別開眼,猶豫着要不要說。
周宴錯眼看她手指摳着被面上的紋繡,品出些不對勁:“豪瑛,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方才的暧昧氣氛在她一味的沉默下煙消雲散。
他舍不得讓她冷着,不想說便不說吧,“睡吧。”
他去放燈了。
屋中再一次陷入濃黑中。
不知為何看他背影帶了寂寥的可憐味道,她鼓起勇氣,等他回到自己身邊,伸手把她抱進懷中,柔聲發問:“周宴,你想當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