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周宴因為她這一問,瞬間愣了。
反應過來,沒有再像之前來時試探的反問,認真神情:“我确實是在與你告白。”
他這人生得高,自己個子并不算矮,怎麽讓他這麽盯着,像是望着一座不可攀的山一樣有壓力。
孫豪瑛頭一回與男子這樣說起情與愛的,強撐着不露怯:“你這心思又不是稀罕事,可我...”
不喜歡?
他這個人,先是讓她好奇,外人宴上不顧男人臉面,竟說做什麽嬌夫。
再後來曉得他在家中的經歷,又覺得他可憐,很替他叫屈。
若是論及選夫婿,看門第是非,他家那樣,她是半分都不考慮的。
可今日義診途中,他的突然現身,說實話自己是心裏喜悅的。
“可我覺得你還是再想想吧。”
孫豪瑛想拒絕他。
既然開了口,怎好就這般撂手?
周宴追問起來:“你看我不順眼?”
那倒沒有。
他雖不是宋家小郎君那種俊美的款,生的面貌是北地男人最常見的那種,眉目清朗,皮子略黑些,卻很有硬朗的味道。且她不像長姐那般愛重男人的長相。
Advertisement
孫豪瑛搖搖頭。
周宴道:“那是我為人不好?”
孫豪瑛更是搖頭。
周宴:“小娘子可容我鬥膽一猜,是否因我前次提及家中事務,你便覺得周家是非纏人,并不合你心意?”
“......”
孫豪瑛眼眸轉開:“好像來人了呢。”
說着,繞過他,就要往那邊桌子去。
周宴眼底帶笑,心裏有數,沒由她躲開。
桌子不大,坐她一個,旁側還有不少空落。
“從前我總覺得自己一人,家裏人如何生事造亂,我只當自己瞎了聾了,全不在乎。可如今不一樣了。”
至于何處不一樣了,他沒詳說,只用那種熾熱的目光盯着女娘緋紅的臉頰。
“我自認不是一個懦弱的,若是能娶得心愛之人,定不會像個縮頭烏龜一般躲在她身後,由着家裏人百般刁難。”
聽到此處,孫豪瑛翻卷着帕巾的動作停了停,不由好奇問了:“那你會如何做?”
來了。
周宴曉得這一問至關重要,能不能抱得美人歸,全看接下來的話。
慎而重之地想了片刻,“承諾是世上最不值錢的玩意,說出來沒得讓小娘子笑話,我便說說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行伍出來後,我曾在家中寄居兩載。今歲春天,我已新賃了房舍,獨門獨戶過着,往後那一處如是合适,我便購置下來,連門帶罩的二進院落是我新的家。”
“獨門獨院的日子是一回事,主宅的人或事若是尋到家裏,不必妻戶為難,我會預先料理妥當。”
孫豪瑛不再看他,繼續折疊帕巾。
周宴從她略略彎動的嘴角明白,這一問已然是占了七分滿意。
剩下的三分,依舊需要争取。
他松口氣,緩緩心神:“其二便是我的營生。給朝廷做了十年的兵征,我也攢了些財物。現下我名下雖沒什麽鋪面,但領着幾間鋪子的管事,偶爾外行給主家辦個差事,一年到手雇資加嘉獎,少也有五十餘兩的進項。成家後,隔三差五吃肉買衣增添金銀,絕對夠用。”
孫豪瑛聽他盤點資財時,并不理所當然地将周家長輩手裏的東西視作囊中之物,心裏高看他一眼。
回顧幾番,好像什麽都叫他說到點上,想要雞蛋裏頭挑骨頭,卻尋不到一個話頭。
再一聽,門外已然有熱哄哄的動靜,原本不願意讓女人占用義診機會的蔡村長被現實一擊,終于松了口。
孫豪瑛趁着村裏婆婦們尚未進來,與眼巴巴殷殷看自己的周宴對看了下,“我可不是個能在家裏頭守着,等男人回來的性子。這樣,你也能受得了?”
周宴無師自通地賣乖起來:“不須你等我,我常等你也是好的。”
眼神一轉:“若你不嫌棄,你去哪裏,我便跟到哪裏!”
似乎是有些黏人了吧。
孫豪瑛心頭微妙地覺得被拿捏住了——外人面前他的沉穩嚴肅,到了自己跟前一瞬化成溫柔小意。
她沖着院子裏頭剛進來的明顯很忐忑的婦人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嘴縫幾不可查地動了動:“你既然都盤算好了,預備請吉日給我家裏下聘吧。”
成了!
周宴心都停了半拍,人還傻愣着,被躲在一旁偷聽起勁的落葵扶到院子空地上。
落葵也很激動,一口大白牙都快咧到村裏田垅上了:“二郎婿,小娘子還得忙一會兒呢,您先在這兒等等吧。”
周宴愣愣看她:“你喊我什麽?”
落葵看他都歡喜傻了,又喊了一遍:“二郎婿,您稍歇,我給小娘子打下手去。”
說完了,邁着歡快的步伐跑了。
與她擦肩而過的楊四見她這般,蹲在周宴跟前發問:“爺,那丫頭怎麽了?”
周宴先是給自己臉上甩了一巴掌。
吓得楊四兩眼瞪得圓溜,往後縮了縮:“爺,你打了自己,可不能再打我了!”
“哈哈哈...”
周宴朗聲一笑,不顧院子裏頭衆人打量他的各色視線,臂膀撐在膝頭,兩手托住自己下颌,含情脈脈地纏戀在不遠處那道坐得筆直的身影上。
楊四:“......”
爺這模樣,還是頭一回見。一個眼神能把人給凍死,這會兒去看,那眼窩裏頭怕是蕩漾起來了。
“爺,孫二娘子應承了?”
周宴:“嗯呢。”
楊四:......
嗯就嗯。嗯呢是什麽?!!
努力搓搓自己臂膀,楊四說了聲恭喜,卻也很理解周爺。
“欸,二十老幾的男人,到現在連個女人手都沒摸過。好容易求到個媳婦,可不得樂樂嘛。”
**
夕陽西下,終于送走最後一位病者。
整個蔡家村,一大半的女人身下都有毛病,輕重皆有,看的孫豪瑛心頭發毛。
村小偏僻,女人家們不懂,以為是自己惹下的。今日曉得這事兒上的麻煩,多半是男人家給傳的,氣得一罵能傳出三裏地以外去。
除去這些婦病,還有不少常年勞作積患成疾。
孫豪瑛施針問脈,忙到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自然早把先前應許親事後産生的一點點害羞抛之腦後了。
這就讓楊四很敬服。
瞧瞧人姑娘家的做派,再回頭瞄一眼周爺臉上那不值錢的笑,實在沒眼看。
車馬收拾,一行人在蔡村長以及村民目送之下,漸漸拐上山路。
孫豪瑛讓這一天的義診折騰到沒脾氣了,爬山下坡再翻山再下坡,只等着拐上官道,往卷棚車裏一癱,有一搭沒一搭的看着窗外的霞光。
盛夏野道,細碎的風從車窗外卷了進來。
孫豪瑛借着偶爾颠動的車簾動靜,打量起緊随在一側,驅馬并行的周宴。
盯着盯着,忽而那人偏頭過來,像是早就曉得自己在看他,了然于胸地眨下眼睛。
孫豪瑛下意識扭臉躲開,過了會兒,又扭頭,見他竟然卷起了這一側的布簾,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還累嗎?”
她鼓鼓臉頰:“不累。”
想了下,“你呢?騎馬累嗎?”
周宴:“騎慣了。”
“你是入了兵營,才學的騎馬?”
“我七歲時跟着一個野師傅學拳腳,那時便學會騎馬了。”
“野師傅?”
他便解釋起自己小時候在縣裏不成學,胡鬧跟着镖局師傅混的事跡。
一來一往,兩人說得投入,未曾留意天光不留人,漸漸昏了。
比他們走得稍遠些的楊四驅馬折返,“周爺,前頭是一大片連綿的青紗帳,天黑了,瞧得不大真切。”
所謂青紗帳,便是鄉野道路兩側高大的玉米地、谷地,盛夏生長茂盛足有成年男子般高,植葉青綠連綿成海般,風卷風散,晃晃而動似乎埋伏了萬千兵馬,叫人心頭發寒。
孫家的三個青壯聞聲開口:“我們來時路過這一片,當時只有些農戶在,沒瞧出不對勁。”
楊四卻說:“天一黑,什麽都不好說。”
“這一片雖未聽說什麽成勢的山禍,難保沒個走夜路發夜財的膽大賊,小心些總沒錯。”
孫豪瑛便不再與對方說話。
周宴将她車簾放下,遮住那張秀美的容顏,緊緊地跟在車馬一側,衆人都不說話,一邊行路,一邊警惕地盯着兩側。
氣氛有些緊張,孫豪瑛跟落葵靠在一處。
車轅上頭坐着長青,門口支着一盞紙皮燈籠,照得身前明晃晃的,人看着好似也能稍微安心些。
也不知過去多久,就在孫豪瑛忍不住伸手撩簾子去看,忽的耳畔想起一道破風鳴響,由遠及近。
外頭楊四厲喝一聲,“什麽人!”
與此同時,拔刀铮響的動靜傳到車裏。
“二娘子...”
孫豪瑛連忙捂住落葵的嘴,搖頭示意她安靜。
一片死寂當中,一道沙啞的男聲對着衆人叫吼道:“外頭的人聽着,此道是爺開,想從這裏走,先把女人和財物留下。若不然...”
男人威脅地哼了一聲:“若不然爺爺們亂箭齊發,送你們下去見閻王!”
話音剛落,又是一支暗箭從莊稼地裏頭射出,去勢直指車轅上的長青。
下一瞬周宴揮刀下劈,飛箭被從中砍斷,摔落到地上,發出一聲微妙的響聲。
他并未停頓,又一刀砍去燈籠光亮,周圍陷入一片昏暗中。
楊四朝着方才發聲的莊稼地揚聲喊起來:“帳裏頭的并肩子,曬至晚了,拖到現在。寸節是應該的,只是不知諸位拜見過阿麽啦?”
他這話用的是鄉音,孫家三個壯漢聽得懂。
并肩子就是說兄弟們。
曬至就是白天。
寸節是銀子。
最後一句‘拜見過阿麽啦’——這是尋神問廟裏:你們是哪家的?
合起來:裏頭的,我們是自家人,白天趕路錯過投宿。路經此地給銀子也行,得告訴一聲您家是哪一方?
好半晌沒傳來回信。
楊四挑挑眉頭,壓低聲音道:“周爺,我看這就是一夥散賊。”
連內行話都不懂,不成氣候。
周宴并未回他,一雙眼眸凝着寒光,仔細聽着附近的動靜。
莊稼地裏飒飒聲響,一時分不清是風動,還是人帶着走動。
某一刻,周宴翻身下馬一躍上了車轅,刀把猛地戳了馬尾,命令道:“走人!!!”
話音剛落,路邊的青紗帳裏躍出黑乎乎的人影。
捕捉到刀上反射出的銀光,周宴揚聲提醒楊四小心,驅車快行,回頭叮囑:“抓穩了!!”
車裏的孫豪瑛一邊摟緊落葵,一手死死握住玄窗邊。
巨大的颠簸中,她只聽到漸漸遠了的喊殺動靜,有人追在馬車後邊,咚咚的腳步聲就在耳邊,連帶着胸膛裏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
她只能安慰哭起來的落葵:“沒事!沒事!”
忽然,馬車停了下來。
車簾被一雙手掌從外頭撩起,孫豪瑛只看清周宴堅毅的面容,還有他手裏帶着血跡的刀:“沒事了。”
這一句,如同鳴樂動人,孫豪瑛閉上眼睛久久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