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幾天之後，林恩莊園再次忙碌起來。
信使快馬加鞭帶來的消息，男爵的車架已經從帝都出發，會在兩天後的傍晚時分，到達寧靜瑰麗的林恩莊園。同時，男爵的信中提及到，有十二位受人尊敬客人和他同行，将提前到達林恩莊園，參加瑪格麗特·林恩小姐的成人禮舞會。
艾倫管家指揮着莊園裏的仆從們忙碌起來，吉蒂夫人也表現得更加精明幹練，蘇瑾的自由時間明顯減少了。
唯有男爵夫人依然自在，她并不是總待在莊園裏，白天的時候，她喜歡乘着輕便的敞篷馬車和莫蘭夫人游山玩水，晚上的時光，則去參加臨近莊園舉辦的各種舞會，觥籌交錯間，歡聲笑語裏，詹姆斯·埃裏克總是陪在男爵夫人的身邊，贊美她的容貌，欣賞她的舞姿！
清晨，蘇瑾騎馬歸來，她牽着撒歡兒了一早上的愛德華走進馬廄，看到彼得大叔正在照顧男爵夫人的幾匹馬。
“小姐，早上好！”
“彼得，早上好。愛德華今天精神不錯，你把他照顧的很好！”
聽到誇贊，彼得大叔的大胡子愉悅的翹了翹，他上前接過蘇瑾手中的缰繩，親切的拍了拍不想回馬廄的愛德華。
“這是我照顧過的最有活力的小家夥啦，他還是小馬駒的時候，就很少生病。等他長成真正的男子漢時，跑起來肯定不會輸給男爵夫人的這幾匹老家夥的。”
蘇瑾看向男爵夫人帶來的馬匹，有些疑惑的蹙了蹙眉。
“彼得，這幾匹馬的年齡是不是有些大了，母親怎麽還在用他們拉車？我記得去年聖誕節的時候，艾倫說母親有意采購幾匹更加年輕健壯的駿馬。是一直沒有遇到合适的嗎？”
“是啊，聖誕節的時候，夫人的馬夫還和我打聽小愛德華來自哪個馬場呢！大概是夫人沒有遇到可心的，您知道，像愛德華這樣的棒小夥，可不是那麽好遇到的。”
蘇瑾又看了一眼男爵夫人這次帶回來的馬匹，經過長途跋涉和這幾天的修養，他們看起來還是沒有多少精神，用這樣的馬匹駕車出行，可真是不符合高傲奢華的男爵夫人的一貫作風。
蘇瑾一邊安撫着還想再跑兩圈的愛德華，一邊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和彼得談論起幾匹老馬的健康情況。彼得養了一輩子的馬，對于馬匹的飲食情況和勞累程度了若指掌，面對蘇瑾的提問，他自然知無不言。将有用的信息在頭腦中飛快的過濾了一遍，蘇瑾微笑的和彼得道了別。
昨天晚上，女仆貝蒂和她聊天時曾不經意提及，男爵夫人縮減了這一季度的新衣服定制件數，并且有一段時間沒有前往帝都參加珠寶和藝術品的拍賣了。再結合今早彼得提供的情報，蘇瑾幾乎可以肯定，男爵夫人的個人財務狀況出現了問題。
穿過覆滿紫藤蘿的意式花廊，蘇瑾毫無意外的再次巧遇了晨間散步歸來的埃裏克先生，兩人熟稔的打了招呼，便一起往主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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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埃裏克注意到蘇瑾來時的方向，就打趣說，林恩小姐是他見過的最愛騎馬的女孩子。兩人談笑晏晏，話題不知不覺間又轉到帝都那些大貴族們的奢靡生活上。
“那些祖輩傳下來的産業不足以支撐勳爵們的高質量生活，總得想辦法開源節流。所以好多有遠見的貴族們就開始重視商業投資了。”
詹姆斯·埃裏克和蘇瑾分析上流社會的一些現象，他對待蘇瑾的态度一直是誠懇且耐心的，完全沒有時下許多帝國男人們的沙文主義思想，認為女人的腦子天生就不懂複雜的事情，她們只需要關心裙子和珠寶就可以了。
“這樣的投資也是分為好多種的，讓貴族老爺們放棄悠閑的莊園生活，反而為了金錢去汲汲營營，是非常不體面的事情！所以，好多貴族投資遠洋貿易，他們不僅能夠從中得到豐厚的回報，還無需煩惱經營上的瑣碎！支持偉大的航海家們，去遙遠的東方發掘奇珍異寶，這種行為，已經成為了如今最好最熱門的投資方式！”
不想和詹姆斯·埃裏克有過多的巧遇，蘇瑾略帶遲疑的表示出她對遠洋投資的興趣，并向埃裏克先生詢問，他是否了解關于東方航線的遠洋投資，因為成人禮之後，蘇瑾希望，她選擇的財産委托人能夠在這方面幫助她。
埃裏克當即表示，他一直在為男爵夫人做相關投資，不僅包括來自遙遠東方的絲綢和茶葉，還有來自歐洲大陸的藝術品。這些年來，男爵夫人的財産在他的經營下日益可觀，談到這個話題，詹姆斯埃裏克一改平時溫文爾雅的形象，整個人都變得神采奕奕。
“瑪格麗特，能夠為男爵夫人效勞，一直是我最大的驕傲！當我意識到，我在經營上的一些小小的才能，能夠為男爵夫人帶來更多的利益，我感到無比榮幸！”
蘇瑾似乎也被埃裏克的情緒感染了，她潔白如玉的臉頰升起一抹嫣紅，灰藍色的雙眼熠熠生輝，即便她什麽也沒有說，但是一直在暗中觀察她的埃裏克還是感覺到，這位年輕的貴族小姐已經被他蠱惑，像潔白的小羊，無知無覺間走進了他設下的圈套。
通向林恩莊園的綠蔭大路上，一隊車馬浩浩蕩蕩的向着目的地前進。
林恩男爵今天沒有騎馬，而是少見的坐在了馬車裏，四周的随從巧妙的護在馬車周圍，訓練有素的騎士們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四周，确保男爵馬車的安全，以及車內的談話不被洩露只言片語。
內德·林恩年過四十，金發藍眸，身材稍微有些發福，但是保養得宜的面容上，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的男爵絕對是一位美男子。他此時正和坐在對面的威廉·斯特林伯爵交談，一改往日有些精明傲慢的做派，男爵的神情不自覺間帶上了幾分嚴肅和恭謹。
“威廉，”男爵的聲音在車內響起，“他們攔截了詹姆斯·埃裏克的船，在船艙底部查出來大量的武器和軍需物資，應該是他上個月從法蘭克帝國走私的那一批。”
“叛黨的刺殺行動越來越頻繁，亨利大公應該坐不住了，他們需要這批武器供給。”
年輕的斯特林伯爵語調輕慢，嘴角帶着一絲漫不經心的嘲弄，“扣押那艘船的是皇家第二艦隊，那是一幫披着制服的皇家海盜，亨利應該知道，詹姆斯埃裏克拿不回他的物資了，他們會再次聯系法蘭克的走私線。”
“只要他們再有動作，我們就能逮住大公的把柄！最起碼，這個詹姆斯·埃裏克可以抓起來，這幾年，他可沒少替大公做見不得光的活兒。也只有凱瑟琳布蘭德利那個愚蠢的女人，會相信詹姆斯·埃裏克對她深情款款，忠心不二，活該被挪空嫁妝。”
林恩男爵咬牙切齒，語氣森嚴，斯特林伯爵卻一掃漫不經心，他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
“哈哈，內德·林恩，說起這個話題，我能嘲笑你一整年！誰能想到，哈哈，誰能想到呢？亨利的爪牙，竟然躲在林恩男爵夫人的裙子下面，一邊花着男爵夫人的嫁妝，一邊資助她丈夫的政敵。我猜亨利大公和那位手段非凡的埃裏克先生，現在一定是志得意滿！”
一提起這件事，林恩男爵就火冒三丈，他的神經從得知這件事開始，就一直緊繃着！
這幾年，他一直在費力搜查那個替亨利大公穿針引線購買軍火的家夥，卻不曾想到，所有的證據最後都指向了妻子的情人——詹姆斯·埃裏克，得知這個消息，男爵曾一度惡心的吃不下飯。
惱羞成怒的男爵臉上閃過一絲陰郁，又不能揍威廉·斯特林一拳，只能磨牙警告：“尊敬的威廉·斯特林伯爵！如果你再肆無忌憚的嘲笑我，我會馬上給斯特林公爵寫信，提醒他為你訂下一門絕對門當戶對的好婚事！”
“呵，你也就只能用這個威脅我了，不過現在我可不怕這個了，我會和父親說，我要等林恩小姐長大，那可是我一直偷偷愛慕的美人兒。畢竟，我即将參加林恩男爵愛女的成人禮舞會，一見鐘情這樣的事情，還是非常容易發生的。”
聽到威廉·斯特林的威脅，剛剛還惱怒的林恩男爵，反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青年。威廉·斯特林是斯特林公爵的獨子，今年三十歲出頭，雖然行事放蕩不羁，獨斷專行，卻思維謹密，能力卓絕，隐隐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趨勢。
他們這些原本追随老公爵的小貴族們，如今已有大部分家族向小斯特林伯爵獻上了忠誠。林恩男爵比威廉斯特林伯爵年長十餘歲，最開始也仗着父輩的交情有些倚老賣老，但是經過這幾年的共事，林恩男爵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是小斯特林的對手。
林恩男爵有些後悔當初的輕慢，一直在試圖拉近二人的關系，想要進入斯特林伯爵最信任的核心圈子。因此，伯爵無心的戲言，卻為林恩男爵指出來一個新的方向——聯姻。
“提到瑪格麗特，我倒是有一個想法。”林恩男爵在威廉警覺之前，轉移了話題，他知道威廉·斯特林對于貴族聯姻的厭煩，不會在此時貿然提出，徒增厭惡。
而且，林恩家族同斯特林家族還有一定的差距，聯姻的希望不大，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詹姆斯·埃裏克的問題。
“從最近收到的信件來看，那個埃裏克正在鼓動瑪格麗特選擇他作為財産委托人，看來他是被逼急了，打算要挪用瑪格麗特成年後繼承的那筆遺産了。”
“凱瑟琳必定已經被埃裏克的花言巧語說服，有她的幫助，瑪格麗特很容易相信詹姆斯埃裏克，把財産的委托權交給他，而同時，這筆五萬金馬克的遺産的監管人就是凱瑟琳本人。這樣一來，埃裏克就能夠輕而易舉的掌握這筆財富了。”
“他會用林恩小姐的財産再次購買一批武器和軍事補給，只是這次行動會完全在我們的監視之下，當他把武器運到帝國的領土之上時，便是我們的收網時刻！”
斯特林伯爵撫摸着手杖上的藍寶石，法式疊袖襯衫上是同樣色澤的寶石袖扣，一身珠光寶氣的伯爵，有些假惺惺地問了一句：
“只是這樣一來，林恩小姐将來的嫁妝可是少了一大筆了，為了帝國的和平，實在是委屈林恩小姐了。男爵準備在事後補償林恩小姐嗎？”
“補償？不不，完全沒有必要，我的瑪格麗特是一個真誠善良的女孩子，林恩家族給她提供的嫁妝足夠用了。就我而言，女人還是不要掌握太多財富為好，這樣對娘家對夫家都有利。适當的經濟制約才能讓她們安心的做一位賢惠的太太，支持丈夫的事業，我就是這樣教育瑪格麗特的。否則，如同帝都的一些貴婦人那樣，仗着嫁妝豐厚就趾高氣昂，指手畫腳，不顧家族聯姻的默契，那将是兩個家族的煩惱！”
“這樣的論調，哈哈，看來一定是男爵您的經驗之談了！”威廉斜靠在馬車上，一頭紅發淩亂的半遮住眼睛，有些懶洋洋的嘲笑男爵。
“就當我這個父親讓她花錢買個教訓！若是她沒有天真的相信一個認識不到十天的男人，将財産委托權這樣重要的東西交托出去，而是選擇世代為林恩家族服務的哈代家，就不會損失一大筆錢！反過來就是自作自受了，林恩家族從來不需要軟弱天真的小羔羊，是時候讓她清醒清醒！”
說到這裏，林恩男爵突然想到之前聯姻的想法，又有些不甘願的補充了一句。
“當然，如果将來她的聯姻對象，能夠為家族帶來更大的榮耀，我是不會吝啬錢財的，沒什麽比一門高貴的親戚更珍貴了！”
“如果林恩小姐沒有選擇埃裏克呢？內德，我們預想的結果都是建立在林恩小姐輕信埃裏克的基礎上，誰也不能保證意外不會發生，不是嗎？你準備後備計劃了嗎，不着痕跡的引誘詹姆斯·埃裏克再次出手才是重中之重！我的朋友，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盡快剁掉亨利大公的爪牙，抓住他的把柄才行。我可不希望下次議會選舉時，再見到他那張布滿溝渠的虛僞面孔。”
“我會給她充分的理由選擇埃裏克的！”
林恩男爵灰藍色的眼中透着一種冷酷，“精心的教育，衣食無憂的生活，和她出嫁時不寒酸的嫁妝，我這個父親已經夠格了。這次我不僅要解決掉埃裏克這個雜碎，還要抓住凱瑟琳的痛腳！我不能一直沒有合法的繼承人，凱瑟琳需要妥協。”
“哦，是的，精明的林恩！破産讓男爵夫人有失體面，虧空讓男爵夫人名譽受損，情人的欺騙更讓她感到痛恨和恐懼，男爵夫人會妥協的，她會認養你的私生子，痛改前非，和你做一對相敬如賓的模範夫婦！”
威廉斯特林涼薄的勾起嘴唇，對即将成為受害者的瑪格麗特林恩小姐稍微同情了一下，便抛在腦後。
只要他的利益不受侵犯，斯特林家族的權勢不受侵襲，他并不在乎盟友和下屬們的某些道德準則，誰又是誰的救世主呢？帝國內外的紛争從沒有平息過，皇室、貴族、平民的鬥争充滿刀光血影，今天斯特林家族權威赫赫，附庸雲集，誰知明日會不會被打落塵埃，血染家徽！
傍晚，龐大的車隊停在一間旅店前休息整頓，威廉·斯特林從男爵的馬車上走下來，車邊的六名随行騎士迅速下馬，安靜地等候在伯爵身邊。
把玩着手中的權杖，斯特林伯爵略微思索，便招來下屬低聲吩咐了幾句，重新部署了幾項安排。待屬下離開後，他又将整個計劃在腦中轉了一遍，确定是否有疏漏之處。
即便他也覺得男爵的計劃非常可行，但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賭在一個小姑娘的選擇上，而不做任何後備計劃，這絕不是威廉·斯特林的行事風格。
他想，也許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那個涉世未深的姑娘抵抗住了虛假的母愛和風度翩翩的誘導，沒有按照所有人給她安排好的軌道前行，反而保持理智，清醒的為自己做出最佳選擇，那麽，他的後備計劃就該啓動了！
一時之間，威廉·斯特林的內心突然産生了一點興趣，他決定分些注意力在那個小姑娘的身上，順便關注一下男爵家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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