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霍念塵半蹲着幫桑竹整理亂擺在床邊的拖鞋, 鞋面沾着的葉子,正好屬于廁所附近的植物。
VIP 病房有廁所,唯一的可能是桑竹去到公共廁所, 聽到了和莊疏雨的對話。
他輕輕拂去葉片,捏碎扔到垃圾桶。
垃圾桶被清理過, 裏面空空如也,細碎的葉片殘渣孤零零沾着垃圾袋, 看起來髒髒的。
霍念塵眸光顫動,垂着眼托了托鏡框。
桑竹偷偷瞄着霍念塵的側臉, 恍惚中看到最初在浴室發燒, 被霍念塵送進醫院的場景。
那個時候霍念塵臉上是什麽表情來着?麻木?冷漠?記不清了。畢竟那時他“初來乍到”,害怕被發現不是“本人”, 心情如履薄冰。
在對一切産生懷疑後, 他回岳城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記憶, 證明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而經過夢裏奶奶的開解,他也不再去糾結自己到底是誰。
他是他自己,誰都無法取代。
回到霍念塵身上, 對于霍念塵和莊疏雨他們串通一氣, 戲耍報複自己的事, 桑竹也不害怕了, 連生氣的情緒都沒有。
桑竹潛意識覺得一切都不是霍念塵的錯, 甚至主動把緣由都歸結到不知名力量上,普通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但莊疏雨說得沒錯, 不管霍念塵意圖為何,算計人騙人就是很過分。作為被蒙在鼓裏的一方, 知道真相有點小情緒天經地義, 怎麽能輕易放他一馬?
對, 才不要給霍念塵找借口。要硬氣起來,他就是很過分!
桑竹無意識哼了一聲。
霍念塵目光終于從垃圾桶那裏轉移開:“桑桑怎麽了?”
溫柔的笑意放在霍念塵那張帥臉上,桑竹心裏剛升騰的火氣瞬間熄滅,氣勢消散。
“沒什麽。”桑竹偏過頭,摸了摸指節。
霍念塵坐到他身邊,觸摸紅繩的位置。
天氣漸涼,屋內的溫度不算太高,裸露在外的皮膚久了沾上涼意,很明顯地感覺到霍念塵手掌的溫度。
那份溫度順着紅繩游離往上,握住小腿擡起。
沒等桑竹反應過來借題發揮,被子裹住了他的身體。
“別着涼。”霍念塵掖着被子。
對這麽體貼的霍念塵桑竹氣不起來,但很氣自己生不了霍念塵氣。他翻過身背對着霍念塵,聲音悶悶地傳來:“訂婚的事,你沒有和我商量。”
霍念塵想去觸碰桑竹的頭發,虛空中蜷了蜷手指,垂到腿側。
“桑桑接受了紅繩,就是同意和我在一起。如果不是桑桑身體不适不方便出門,公布到網上的,将會是我們的結婚證書。”
桑竹被噎住,又翻過身來,瞪着霍念塵。
霍念塵神态自若,但如果桑竹再仔細些,能發現他推鏡架的指尖在輕微顫抖,聲音還是一如往常的冷靜。
“桑桑,是想反悔嗎?”
霍念塵承認,他利用了桑竹的心軟和逆來順受的乖巧。但不管用什麽方式,只要桑桑在身邊,桑桑生氣或是記恨,他都不介意。
而真到這一刻,他發現自己還是介意。介意桑桑不喜歡自己,介意自己的霸道讓桑桑反感。
如果桑桑再次逃跑……
霍念塵唇線抿緊,咬了咬後槽牙。
霍念塵周身的氣壓越來越低,握着被子一角遲遲沒有松開。一如曾經他被母親抛棄在福利院那次一樣,他的世界暗淡了下去。
就算之後他明白母親是因為病重不得已将自己丢棄,可遲來太久的解釋,并不能彌補當時的痛苦。
不被需要,拖油瓶,有娘生沒娘養,土包子,野種……
所幸在最黑暗的時候,有小桑竹的陪伴。
離開桑竹的那十年裏,成長到有能力保護桑竹,是他唯一的目标。
可後來,那個目标被替換了。
再後來,他回來了,又要被自己的算計推走了。
黑暗一點點将霍念塵吞噬,他不敢聽桑竹的答複,自欺欺人地希望時間停在現在就好。
他自顧自的說着:“桑桑你累了,先休……”
一只伸過來的手破開了陰霾,和曾經的小太陽重疊。霍念塵望向陽光,渾然不覺自己渾身上下寫滿了悲傷,眼底已經泛紅。
桑竹對上霍念塵的眼神,心裏一揪,很自然地像曾經安撫小霍念塵那樣撫摸着霍念塵的手背。
他壓根沒想着再逃跑的事,雖然霍念塵長大了變了許多,但每年還會祭拜奶奶,算是個好人吧。
和戶醫生約好要治霍念塵“病”的,雖然他清楚霍念塵說的都是真的。
桑竹鄭重其事:“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不會反悔。”
桑竹認真看着霍念塵的眼睛,“關于那個手機,還有這一切,你方便告訴我更多嗎?”
霍念塵些微詫異,而後點點頭,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十五分鐘後,對面打了視頻過來。
桑竹慌忙捂住自己頭,突然想起來自己昏睡許久都沒有洗澡洗頭!
霍念塵示意桑竹不用擔心,他并沒有開視頻。
畫面中出現一個披頭散發的人,桑竹一眼就認出來是那天殺青宴無緣無故找到自己,留下一張照片又消失不見的人。
因為那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後面接踵而來各種事應接不暇,他都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說話。”
畫外音是霍念塵聯系的人,桑竹能看到白色的衣角。
“他叫李念鶴。”霍念塵複述了一遍李念鶴的生平,桑竹很快明白李念鶴的死而複生,并不是醫學奇跡,而是同曾經的桑竹一樣,根本就換了個人。
李念鶴聽到霍念塵的聲音,突然沖向鏡頭大喊大叫。
“哈哈哈哈,他回不來的,你就死心吧。他也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假的!這個世界都是假的!”
“系統呢?能量呢!快帶我離開這裏!我放棄任務了!!啊!啊!帶我離開!我不玩了!”
到後來那人開始歇斯底裏,沖上來一群人綁住他。注射鎮定劑後,他昏睡了過去。眼皮合上前,他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要吃了鏡頭後的人。
桑竹注意到那人右腳似乎有傷,動作的時候一瘸一拐。
“霍總,”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出現在鏡頭裏,胸前印着北海精神病院的紅字。
“昨天他想逃跑,嚷嚷着說死了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結果從三樓跳下摔斷了腿。他的精神狀态更差了,我們需要采取別的治療方式。”
霍念塵沉吟片刻,看了桑竹一眼,道:“不用了,他想離開便随他去吧。”
那邊很快回複:“明白了霍總。”
挂斷視頻,桑竹還在愣神中,企圖消化其中的訊息。
“精神病院,殘廢……”
“嗯,他看到的未來沒有錯。但這是屬于他的結局,不是你的。”霍念塵頓了頓,
“桑桑,我有許多次想告訴你真相,但是害怕你生氣難過,不想讓你承受更多。但我沒有在一開始認出你,反而讓你陷入多番危險境地,我很自責。”
霍念塵把桑竹的手放在胸前:“就算這個世界是一場游戲。你對我而言,是虛幻世界的唯一真實。”
接下來的話,讓桑竹徹底愣住。
在他們所在世界之外有更高維度的存在,那個維度的文明會精心刻畫一些人的人生軌跡,也會寥寥幾筆勾勒完人一生。而他們的世界也不是唯一的存在。
為了測試和娛樂,高緯度的文明會派遣意識進入這個世界,完成不同的任務以賺取積分。一旦世界裏有人發覺外來意識的存在,他們就會被判定任務失敗而離開。
世界繼續發展并抹掉任務者存在的痕跡,然後下一個任務者會再次到來,發展不一樣的故事。
被選中承載任務者意識的,原身一般意外死亡,又或者本就癡傻,就為了最大限度地不和世界原主意識相沖突。
桑竹把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見聞也和霍念塵分享了,确認了另外世界的存在和交叉。
“那我……”桑竹恍然,“我是個意外。”
霍念塵苦笑:“我從來沒有奢求過你還能回來,我只希望他們不要再用你的身體做你最不喜歡的事。我逼退過很多任務者,也假裝被抹掉記憶,才能制造和“你”接觸的機會。”
其實“監視”可能更合理。
“我告訴了莊疏雨他們“你”的手段和目标,和他們謀劃将“你”捧上高臺再狠狠摔到泥裏。對不起,桑桑,知道了這些,你還會答應收下紅繩嗎?”
“桑桑?”
桑竹震驚,竟然,竟然是這樣。霍念塵果然接觸過很多個“我”。
他無法想象面對被替換的奶奶是什麽樣的心情,霍念塵一定很難過吧。
他猛地抱緊霍念塵,千言萬語都無法說出口,怕噴湧而出的情緒克制不住。
“桑桑?”霍念塵擔心桑竹的狀态。
桑竹埋在霍念塵胸口,緩緩舉起左手。
霍念塵喉結滾了滾,瞥見手指上似乎有什麽東西,猛地攥住。
中指上赫然是莊疏雨先前扔掉的訂婚戒指。
“桑桑,你撿起來了?”
“嗯。”桑竹平複好心情,坐直身體點了點頭。
霍念塵捧住他手指,小心吻在指尖上,戒指上,再是掌心。他的目光直勾勾看着桑竹,隔着眼鏡鏡片也難掩狂熱和激動。
他知道說出這些事,桑桑定然不可能再拒絕。就算這些都是自願,不好的時機說出來也只是感動自己。但桑桑也被感動了,說明桑桑心裏有自己。
桑竹并不知道霍念塵連賣慘都掐着點,被霍念塵親吻手指的動作燥得臉上發燙。他拽手沒拽動,一激動被自己口水嗆住,咳得頭昏眼花。
“身體不舒服?需要找戶銘鳴再看看嗎?”
“不用不用。”桑竹聲音細弱蚊蠅,“髒死了,我都多久沒洗澡了。”
“我每天都有幫你擦拭身體,所以一點都不髒。你要是想洗澡,病房有洗浴室,東西都備好了。”
桑竹大驚。擦什麽?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