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發梢
發梢
外面的風風雨雨已經停了, 沾泥帶沙的髒水沾到了褲腳黏膩冰涼，但周秘書卻像是一尊無知無覺的人偶仍面帶微笑巋然不動默默等着他們。
陸元這時才反應過來，人已經來了。
不出兩分鐘, 跟在後面到來的是警車和警察。
陸元說了一句，“你照顧小玫”, 就自然而然的擡起腳準備出門去主動和警察談話。
作為當事人她必然是要去警察局做筆錄的, 但才擡腿走出一步就被身邊的人攔住了。
“不快點回家換衣服的話你會感冒的。”季星遠懷裏抱着小玫搖了搖頭。
“但是……”
“沒關系, 是周秘書報的警他手上有監控交給他就行了。”季星遠耐心道, 目光不動神色的在後面那兩個表情很精彩的男人臉上轉了一圈，意味深長道, “他們對警察肯定會說實話的。”
剛才一直沒說話的沈清漪忽然出聲, “你和他一起回家吧, 我和那位周秘書一起去警察局就行了。”
她又晃了晃手機，“我一進來就開了錄音, 應該有用。”
而且關于陸元和孫博安的前情糾纏她都知道, 讓她去解釋就行了。
陸元想了想，才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對她點了點頭。
要是連這個都不同意的話, 沈清漪估計更要內疚死了還是讓她去吧，陸元最後叮囑一句, “那回去的時候記得讓周秘書送你。”
警車停在超市門口, 原本在收銀臺邊假裝擦雨水實際看熱鬧的老板娘也坐不住了急急忙忙迎上前了解情況。
小超市的周圍因為警笛聲引來一片圍觀群衆，衆人議論紛紛猜測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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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時刻, 這個小超市裏面反而一片寂靜。
李瑞華臉色鐵青的掏出手機在撥電話，孫博安失魂落魄的靠在貨架邊上不知道在想什麽，也許是在想他是怎麽知道的。
看到兩人走到門口了才幹巴巴的急切開口, “陸元！”
披着寬大西裝外套的女人腳步停了停，但沒有回頭。
“我不是想要傷害你的！你總是不理我我就有點着急！我……我……那個人答應我只是吓你一下的！我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是……是……”
孫博安猩紅着雙眼看着她, 扪心自問他是真的後悔了，他也從來沒有過要對陸元做什麽的念頭，他花錢收買那個流浪漢的時候只說的是尾随吓她一下。
要是他知道那個流浪漢竟然敢這樣做，他肯定第一個先把人閹了！
陸元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她回過頭一字一句認真道，“我是個人，不是你随便擺弄的玩具。”
玩具摁一下開關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反應，不小心摁壞了直接扔掉重新買一個就有一模一樣的。
但人不是。
但凡他把陸元當成人對待，都不會這麽輕易草率的滿口都是“我以為……”。
外面的疾風驟雨都已經消失不見，屋檐淅淅瀝瀝的往下滴着水，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混合着泥水的潮氣。
在水滴即将滴到她腦袋上之前，有一只手掌擋在了她的頭頂，一晃而過，就像是頭頂的樹枝晃動了一下樹葉沒有一個人發現。
除了站在門口眉頭緊鎖的沈清漪。
陸元走在季星遠的左側，兩個人走出超市逆着人流和嘈雜的聲響往外走離剛才的混亂越來越遠。
聲音安靜了下來，這裏也是晚上但卻是燈光明亮能清晰的看見每一個人的臉，也讓人的心也安定靜谧了下來。
陸元捏着自己的手指直接悄悄的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年輕男人眉頭緊鎖，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路沒有察覺她的觀察，懷裏娴熟抱着蜷縮成一團的小玫。
沒有被西裝外套包裹着的小半個小腦袋上頭發還濕漉漉的。
陸元只是看着，心裏的那股負罪感就又湧了上來。
“對不起。”
季星遠的思路被她的聲音打斷，他驚訝挑眉聲音還算得上心平氣和，“為什麽和我說對不起。”
“如果不是我把小玫帶到這個地方來的話，小玫今天晚上肯定不會遇到這種事，”陸元低着頭，“又或者說我如果能冷靜一點，其實也不算是什麽大事反而吓到了小玫……”
只是碰到一個體格不算強壯的變态，其實她能夠快點冷靜下來那個流浪漢說不定根本不敢有後面的那回事。
如果——
“可你是小玫的媽媽不是別人不是嗎？”
季星遠停下腳步，平靜的看着她，圓而大的瞳孔倒映着路邊的燈光亮得像黑夜裏的星星。
他輕輕的搖了搖頭，“就算不去這個這個地方，也會去那個地方或者另外的地方，但是你和小玫的關系就是應該在一起，就算發生什麽那也是你們一起發生的，你既沒有失責也不是故意的，就算發生了壞事跟你又有什麽關系呢？”
“是你們一起遇到了壞人安排的壞事，”季星遠目光直直望進她的眼底，“不是因為你讓小玫遇到了壞人。”
頭頂帶着重量的暖意再次落了下來，陸元怔忪的望着地上瓷磚縫隙裏的冒出的兩棵小草，一棵大一棵小，都泡在泥濘的雨水裏。
不是小草讓小草被雨水浸泡，而是小草和小草一起被雨水席卷。
這是連帶關系和共同承擔的意識之間的區別。
季星遠收回自己的手掌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淺淺勾了勾唇角。
他一直都感覺的到，陸元對小玫的愛一直都不能算是純粹的母愛，裏面摻雜了很多愧疚，摻雜了一半的本該如此。
她對小玫溫和耐心又體貼，甚至變得和從前的陸元幾乎截然不同。
但這種好更像是對待一尊自己職責範圍裏最昂貴的那盞藝術品，無底線的包容妥協不該是對自己的孩子。
謹慎和誠惶誠恐讓人之間靠得再近也隔了一層紗。
季星遠想，這次也許是一個機會。
他想要的不是讓陸元作為一個母親為孩子付出自己的一切，而是她能真正的從內心将小玫從責任轉變為——禍福與共的家人。
她像是一盞小小的燈，而燈光下的影子裏最親密真實的她。
小玫是她最親近的人，應該在這個影子裏。
然後……
順便能把他這個孩子爸爸也劃分到這個影子裏就更好了。
回到家裏時已經靠近晚上十點，陸元洗完澡時心裏放心不下獨自去樓下找了溫度計，推開門就看見季星遠寬闊的背影，彎着腰像是在看小玫的情況。
“她發燒了嗎？”
陸元的聲音細若蚊吶，将溫度計遞上去，她還記得上回她回來沒多久小玫受到刺激夜裏發高燒的事。
季星遠眼也不眨的看着陸元在昏暗的小夜燈下濃密的纖長睫毛，點了點她手裏的溫度計又點了點她。
蝴蝶的翅膀疑惑地顫了顫，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季星遠輕嘆一聲，順勢伸手将手掌心貼到她的額頭，只是手剛貼上去還沒貼實自己又改了主意。
寬大的手掌沿着她還帶着水汽潮意的發燒像只在平靜水面上輕點的燕子，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貼在了她的後腦勺輕輕一摁。
一下秒她就被季星遠驟然靠近的臉龐吓了一跳。
只是後腦勺被他的手掌摁住，她想躲開也躲不了。
昏黃的小夜燈下，光打在兩個人的頭頂倒映出親密相貼的一對影子。
陸元的耳朵在迅速發燙，肌膚貼在一起的溫度無法忽視，這是只有人才能有的體溫和觸感。
而她擡眼一瞥時近距離看到的他的那張臉也讓她猝不及防的心跳加快。
這人……！怎麽又這樣！
陸元再次感受到了這個人的肆意妄為。
“你關心別人之間能不能先關心一下自己。”眼前這人水潤的唇角揚了揚，眯着眼像只半夜才會出現的狐貍精。
特別是笑起來露出尖尖的犬牙的時候，更像這種雜糅了貓科美貌的犬科動物。
陸元又被他這忽然出聲吓了一跳，睜大眼看看他又指着邊上還在熟睡的小玫一副‘你這個當爹的怎麽這樣’的敢怒不敢出聲樣。
她要是用一個動物來形容，那也是《馴龍高手》裏那只傲嬌氣鼓鼓的白龍光煞。
季星遠忍俊不禁，仗着她不敢出聲只能用一雙憤怒的水潤大眼睛瞪自己又得寸進尺地摸了摸她的頭發，笑道，“你回來這麽久難道沒發現咱女兒睡着打雷都吵不醒嗎。”
本來今天經歷了這些事就讓陸元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但被季星遠這個專業攪混水的狐貍精一打岔，她現在滿肚子都是想一刀把他砍成三段的氣。
陸元穩住下盤狠狠往他肚子錘了一下，轉身就飛快的往外面跑，肩膀上跳躍的發梢宛如石子落下飛濺起的水花。
她本以為季星遠這種頑皮惡劣的性格肯定還要再追過來報複回去，但走到門口的時候那個本該追上來的人還沒來。
腳步一頓，身後就又傳來一道染着笑意的清朗聲音——
“晚上做噩夢的話就來找我哦~”
回應他的是門咔噠一聲上鎖的聲音。
門外靠在門廊邊嘴角噙着笑的俊朗青年摸了摸鼻尖，再擡起頭是臉上如春風柔和的笑已瞬間如冰雪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