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夢醒
夢醒
醫生在裏面交班, 陸元眼睛痛在門口等的時候便靠在診室門口的椅子上半夢半醒的睡了過去。
她強撐力氣又睜開眼，眼前的地板像水面一樣搖搖晃晃，地上的橫線也像是化在了水裏, 她的視角不知道為什麽低了很多。
她聽到自己在哭，哭聲撕心裂肺嗓音稚嫩像是個小孩。
要是她現在是清醒的肯定知道不對勁, 但是這是在夢裏, 夢境改造了她的潛意識, 她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年輕的女人是她媽媽, 她腦袋很痛又對這裏穿着白大褂走來走去的人很害怕，伸出手要媽媽抱。
陳慧麗的臉很年輕也很漂亮, 臉上全是疲憊和不耐煩, 她粗暴的一把把她抱起來, 她的身上被勒得很痛她又忍不住開始哭。
嗚嗚咽咽得童聲讓這個剛離開豪門嬌生慣養生活不久的年輕女人很煩躁，懲罰似的狠狠在她腿上掐了一把發洩。
“哭哭哭！就知道哭！”陳慧麗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你知不知道媽媽今天是請了假來給你看病的！你怎麽就不知道找你爸呢！你爸爸怎麽不管你呢！”
小小的陸元很痛也很難受, 她很害怕。
穿着白衣服的陌生人會給她打針，她很怕針頭, 媽媽，媽媽……她不知道該叫誰, 只知道叫媽媽, 她想說媽媽我頭暈，也想說媽媽我害怕……
但是她說不出來, 嗓子裏喊出來的只有哭泣尖銳的聲音。
邊上的人也很多，一雙雙看熱鬧的視線射過來，有一道假惺惺的聲音勸陳慧麗對孩子耐心一點, 但這只是讓陳慧麗此時更煩。
人太多了，好歹還是醫院, 陳慧麗還是強行按捺住自己的不耐煩扯出一個笑臉敷衍的把她抱在懷裏随便哄了哄。
她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湊在小陸元的耳邊說，“你下次就給我喊你爸爸，讓那個死人來給你看病！”
“你姐姐小時候生病可比你乖多了，從來不哭也不鬧，活該你姐姐是富貴的命，你生下來是你爹的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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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胡鬧哭來哭去我就把你扔了算了！看你還敢不敢……”
這種發洩似的碎碎念一直在她耳邊圍繞，小小的陸元聽着聽着就縮着身體握着媽媽的手睡過去了。
她聽不懂，但她讨厭姐姐。
黑暗中浮浮沉沉讓人作嘔的感覺又湧上來了，陸元的眼前再次出現場景是看到一片雪白的地板。
白茫茫的。
她小小的手上吊着睡，但是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附近有巡視的護士看到她醒了，溫柔的低聲問她，“小朋友媽媽呢？”
媽媽呢？
媽媽呢……
她的媽媽去哪了？
她也不知道。
陸元的心裏漫上了一股海潮般巨大的恐慌，空洞的黑洞将她整個人包裹了進去，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喊的時候她想着媽媽之前的話，不敢喊媽媽，只敢大聲喊爸爸。
她的聲音在呼喚爸爸，但她在心裏期待的卻是媽媽。
護士一臉尴尬，只好退出去找她的家人。
她哭的聲音很響，下一秒戛然而止，連旁邊急匆匆的護士都驚呆了，飛快撲過去把神色瘋狂的陳慧麗拉開，一邊扯一邊大喊，“你怎麽可以打孩子呢！！快來人！”
“老娘勞心勞力的供養你，你居然只知道喊爸爸！你個白眼狼！！怎麽不燒死了算了！你……！”
陸元的耳朵裏只有嗡嗡嗡的聲響。
她混沌的視線裏清晰的看見了那懸挂在半空中細細的輸液管裏返上紅色，細細的一條像是一條長長的血線。
這條細細的血線又暈開變成一條長長的黑線。
陸元徹底睜開了眼，腸胃痙攣讓她忍不住痛苦地捂着嘴幹嘔了幾下，視線裏一片霧蒙蒙的白，很快後背傳來溫柔的安撫，一杯溫水被遞到她的手邊。
陸元睜開幹澀的眼，壓下腸胃的不适，她擡起頭就看到一片黑色的T恤下擺在網上是年輕男人棱角清晰的下颌。
确實是夢啊。
季星遠的眉心微微蹙着，但是之前身上那股風雨欲來的怒氣現在都變成了小雨淅瀝瀝的潮濕。
他看着她蒼白的臉，半晌的功夫深深地嘆了口氣一只手撫過她的後腦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溫柔的把熱水遞到她的唇邊，“喝點吧。”
陸元的胃還在痙攣，一抽一抽跳動的腦袋讓她依然很想嘔吐，她用了幾分鐘來分辨夢和現實的區別，遲鈍又溫順的靠在他的胸口，接過他遞來的水小口小口的喝了一小半。
夏天的衣服很薄，棉麻的質地粗糙的實感貼在她的臉頰，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體溫和在胸腔中跳動的心髒。
她眨了眨眼睛，感受着自己急促的心跳漸漸随着他的心跳平緩下來。
她的意識一半還被留在慌亂揪心的夢裏，一般被叫醒回到現實中的世界，眼睛幹澀到一定程度就開始往外冒眼淚。
昏昏沉沉的大腦和剛才的夢讓她問出了一個問題，“我是不是很不重要？”
在她的童年生活裏，年幼時的媽媽是暴躁又瀕臨崩潰的，她覺得上天對自己格外的惡劣才會讓她在做了一個錯誤決定之後一直不順。
長大一些了之後，被生活折磨得平和了許多的母親才開始像個普通的媽媽一樣開始對她笑對她溫柔的說話。
但一直以來沒有改變的就是，她在誰那裏都是不重要的，在一個大大的池塘裏，她是小小的浮萍，她媽媽視若珍寶的是早早分離的大女兒，她的爸爸早就死了，留下一筆撫恤金。
她很喜歡畫畫，因為只要她畫畫，那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聚集在她的身上，因為她是畫得最好最有天分的那一個。
她當然不承認舒窕比她更好，但是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這麽覺得。
冰冷的機械女生開始叫號，“43號陸元，請去3號診室就診！43號……”
醫院的急診門口永遠不缺病人，在嘈雜的人生中，滿身倦怠的陸元靠在季星遠的胸膛滿腦子只有等一下。
這種舒适的感覺，讓她再停留一下吧。
季星遠低下頭深深的看着她，看着陸元蒼白的臉和長長的睫毛，小小的臉蛋一半貼在他的胸口，一半在冷淡的白熾燈下，脆弱得像一張紙。
溫暖的指腹在她的眼下輕輕的摩挲，擦去她不知道什麽流淌下來的眼淚。
“你永遠是最重要的。”
他的聲音和胸腔的震動一起傳進她的耳朵和心裏。
診斷出來了，陸元被他一只手拉着慢慢走回輸液室。
陸元沒有力氣，只能跟着他的步伐走，剛才季星遠就告訴她，他叫了人來照顧小玫他自己來照顧她。
回到輸液室她才看到季星遠說的這個人是誰。
圓圓的一張小臉，笑容溫柔可親，是路老師。
現在的時間是早晨三點四十五，外面的天從深沉的黛藍色變成了傍晚時的海面一樣的顏色。
小玫身上裹着爸爸的衣服，她這麽小的身體就像是小巧的玩偶，哭累了呆呆的坐在路老師的懷裏，紅彤彤的眼眶臉上還帶着淚痕。
但是看着精神卻好多了，不再是病恹恹的了。
小小的腦袋聽到動靜擡起頭來，一看到他們兩個人眼淚就又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沙啞的嗓子哭得可憐極了。
一邊哭一邊掙紮着伸手想抱抱。
陸元一聽見孩子的哭聲就忍不住想起剛才的那個夢，她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哭的，但是她絕對不能想她媽媽那樣對待小玫。
她推了推旁邊扶着她的季星遠示意他趕快去抱小玫。
季星遠捏了捏她的手心，上前一步去抱小玫，小玫一到爸爸的懷裏哭聲就小了下來，抽抽搭搭的聳着小肩膀抽噎。
陸元對微笑着看着他們的路老師點了點頭，慘白的一張臉看上去搖搖欲墜，路老師看她孱弱立刻站起來小心過來扶她。
但她沒想到的是，抱着孩子的季星遠卻忽然轉過了身子，他走進的時候陸元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小一秒溫暖的小身體撲到她懷裏。
陸元驚愕的睜大了眼，季星遠怕她抱不動，一手托着小玫一手扶着她的腰肢。
小玫軟軟的小奶音抽抽噎噎的小聲說，“媽媽不要我……”
陸元的心都要碎了，但女兒貼着她的小臉又像是溫熱的膠水，一點點拼湊住她的破碎的心髒重新塑造成一顆。
她感受到一股陌生又深刻的暖意從四肢百骸流到心髒，她低下頭眼裏噙着淚，帶着哭腔抱住她的女兒。
她說，“媽媽最愛你，媽媽永遠都不會不要你。”
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人是她永遠無法切斷的，一個是生她的人，她無法得到她的愛也無法阻止她去愛另外一個女兒。
但是母親能有不止一個女兒，女兒卻只能有一個母親。
她不能讓她生的人再感受一遍她小時候的無助和害怕。
她們才會是互相依偎互相溫暖的人。
路老師站在一邊，沒有聽見小女孩小小的聲音，但聽見了陸元的聲音，也看到了老板紅了的眼眶。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這位年輕父親的眼淚。
她在小玫身邊工作的時間很長，見過年輕父親的手忙腳亂也見過季星遠工作之後陪伴孩子時即便疲憊也依然耐心……
但她之前一直以為這是個鐵人呢，但現在想想，鐵人在愛人面前也是一腔融化重塑的春水啊。
她默默的後退一步，把這一塊的私密空間留給這家人。
陸元也是重感冒，也需要挂水，本來季星遠加錢加路老師過來是讓她把輸完液的小玫帶回去，但是剛克服自己某道心理障礙的小玫說什麽也不願意走，只好一行人陪着她紮針。
透明的枕頭貼在她纖細的肌膚，陸元又瘦皮膚又薄青紫色的靜脈就格外的明顯，尖銳的針頭和清瘦的手一對比就顯得更可憐。
小玫肥嫩的小身體緊緊的靠着陸元，她肥嘟嘟的小臉很嚴肅的看着這個針頭，她剛才也被這個針紮過，好痛的。
她費勁的撐起身體，路老師不知道她要幹什麽，只能一手托着她一手擋在她前面，唯恐她亂動讓這針紮到別的地方去了。
但小玫只是貼到媽媽身邊，伸出小手捂住陸元的眼睛，沙啞軟綿的童音認真的說，“媽媽不痛痛……”
認真又貼心的樣子讓路老師的心都化了。
陸元當然也感動的一塌糊塗，她一邊流眼淚一邊心想她女兒真是小天使。
不管未來怎麽樣絕對不再離開她的決定是太太太正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