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鳳君
鳳君
坐在回聶府的馬車上, 師容卿閉目養神,回憶起少時與柳璧桑交際的往昔。
說起來,自柳璧桑入宮服侍還是皇女的陛下起, 師容卿有十二年沒瞧見他了。
從前是柳璧桑在宮中侍奉, 自由受限,師容卿也沒有身份立場進宮看他。而如今他們兩個一人是鳳君, 另一人也成了朝官家眷,身份立場倒是有了,只是不知前去拜請求見, 柳璧桑還會不會念起他們往日的閨中情誼。
他回到府中,想尋孟念妹說一下入宮的意願。可他還沒開口, 孟念妹便拉住他的手腕,說道:“容卿啊,你來得正好。你出門的時候, 宮裏來了人,說鳳君想要見你,問問你近些日子有沒有時間。”
說着,孟念妹又嘀咕道:“啊……這鳳君倒是沒什麽架子, 還問你有沒有時間呢!”
“鳳君要見兒婿?”師容卿微愣。
“是啊, 你明日便入宮一趟吧,趁着甘棠還沒回來。待她回來了,你們久別總要膩歪許久,這不就把鳳君給晾着了?”
“是。”師容卿行了一禮道。
“對了, 探探鳳君口風, 看看近些日子有沒有邀衆位适齡貴子的宴席待擺, 月臨這親事不能再拖了。”
“是,女婿記下了。”
“嗯, 下去吧!啊!去宮裏不能空着手吧?你待會去庫房挑挑,看看有沒有能送鳳君的。貴的東西咱家沒有,有意思的玩意兒倒不少。”孟念妹又道。
師容卿一一應下孟念妹的囑托,又同來尋他的奴仆說了下聶甘棠回來那日府中宴席上的菜式,而後再看了看聶雲霄今日的功課,這才空下時間去挑準備帶進宮的禮物。
不過依着他十餘年前對柳璧桑的了解,柳璧桑也不喜歡什麽金銀珠玉。
師容卿思慮許久,第二日起了個大早,準備起了要帶給柳璧桑的東西。
臨近晌午時馬車停到了宮門口,柳璧桑早派宮人前來迎接他。他步步随着宮人走,在栖鳳殿門口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柳璧桑。
多年未見,兩人都已從十字打頭的少年年紀變成了二十多歲的青年人,師容卿後知後覺地猶疑側身擋住身後拿着食盒的小厮,卻被迎上前來的柳璧桑眼尖瞧到了。
“容卿,你來了便好,怎還帶了禮?我瞧瞧,那是什麽?”柳璧桑笑盈盈地與他錯身而過,拿起了小厮手上的食盒。
見柳璧桑一人接過了食盒,而旁人無動于衷,師容卿蹙眉看向旁邊的宮人,柳璧桑接口道:“容卿,莫怪他們,是我不習慣旁人侍候,這食盒也不重,我拿着便是。”
“可……”師容卿欲言,卻被柳璧桑單手推着肩膀,耳畔響起笑音:“好啦!知道你最重規矩,那你可要聽鳳君的話,可別再外頭站着了,進去坐!”
在栖鳳殿正殿坐定,柳璧桑出言遣退了宮中的宮人,坐到了師容卿身旁,舒了口氣,說道:“殿裏總算是有個熟人了,你都不知道,我被封了鳳君後,這一言一行有多不自在。”
“鳳君家中侍奉的小奴沒有帶入宮嗎?”師容卿問道。
“起初進來做男官,也是侍奉殿……陛下的,哪還能自個兒帶個人侍奉自己?到如今做了鳳君,這麽些年了,少時那些小奴早就嫁了人。父親倒是提過再給我添幾個奴仆,我尋思着怪麻煩的,就沒要。”
多年沒見,柳璧桑似乎還是那個心性溫柔的兄長,他緩聲說着,從一旁摸出來一個錦盒,塞到了師容卿手上。
“我在宮中難以打聽宮外的消息,只聽聞你嫁給了聶甘棠聶小将軍,第二年添了個男孩兒,我這做兄長的也沒什麽好東西,托人給孩子打了個銀色長命鎖,一直留着,想等見到你的時候交給你。可這一等便是五年,所幸長命鎖這東西管得久,現在戴上也保平安。”
師容卿一邊聽他說着,一邊打開錦盒,盒子裏躺着一個銀質小長命鎖,小巧精致,看起來廢了設計者不少巧思,可這樣的物什,斤兩過輕,在朱門绮戶間一般送不出去,也沒人送。
身為鳳君定然不會送這樣過于明顯價廉的禮,柳璧桑将錦盒交給師容卿後,又從旁摸出來一些錦盒,光亮嶄新,瞧起來像是最近準備的補送之禮。他剛想給師容卿一一介紹,卻被師容卿制住了手腕。
“容卿?”柳璧桑不明所以出言道。
“阿桑兄長,”這個在旁人眼裏從來都是一板一眼的世家公子突然喚起了曾經的稱呼,“這麽多年,你在宮中,到底過得怎麽樣?”
柳璧桑一愣,輕呼一口氣,淺笑道:“過得很好啊!你瞧我現在,因陛下念着舊日情誼,還将我立為鳳君了呢!”
“過得好?”師容卿向來淡漠的眼瞳似乎流淌起不可名狀的悲傷,“我聽長姊與母親說過,戾帝私下行事瘋癫,将還是小殿下的陛下養在冷宮裏,吃住侍奉的只你一人,是真還是假?”
戾帝,那位大行不久的先帝,是東乾少有的一位男君。他登基,并非以才德取勝,而是當年皇位競争者皆意外殒命,本來招致朝堂懷疑的大皇女又人間蒸發,這才輪得到他來做這帝王。
他在位期間,既無建樹,又無賢名,但也無錯,算是個無功無過的皇帝。可他的女兒不簡單,年少登基,第一件事是将親父殺害手足之事公之于衆,第二件事便是做主給他封了“戾帝”的谥號,一連串的動作幹淨漂亮,好像那不是她親爹一樣。
但正因如此,她才在動蕩的朝中投下了第一塊定心石。
“陛下是先帝獨女,先帝有何理由虐待于她?”柳璧桑笑笑,“你準是聽錯了。”
柳璧桑态度如此,師容卿也不好再言,斂眸抿住了唇。
“對了,聽聞雲拂、阿姜他們也都嫁了好妻主,過幾日我想在宮中設宴,邀他們幾家人前來走動走動。可關于他們的喜好,我又着實記得不清,你說都送些什麽好?”
“出嫁前為自己,出嫁後自是為妻主,鳳君若是喚了陛下來,讓他們的妻主得以在陛下眼前露面,大抵在他們心中比什麽禮都重要。可鳳君念着他們,他們未必念着鳳君。”
柳璧桑定定地看着師容卿,問道:“容卿,你從前雖然待人不熱絡,但也從不這般冷诮,是他們怎麽了嗎?”
“他們……”師容卿欲言又止,思忖良久,才道,“阿桑兄長,你真心待人,旁人未必真心待你。”
這一句出,柳璧桑微微了然,白玉似的臉擠出淺淺的酒窩:“大抵是說什麽我年歲大了配不上陛下之類的話吧?”
“你莫要聽——”師容卿一頓,問道,“還有旁人在你身邊說過?”
柳璧桑柔柔笑道:“我長陛下十歲,歷數東乾千年也無此特例,他們有所非議也是應該的。”
“你是鳳君,豈容旁人指點?”
“你也說我是鳳君了,”柳璧桑徐徐道,“我已坐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再與他們一般計較,豈不是自降身價?”
“到底還是阿桑兄長看得通透,”師容卿垂睫,“是我鑽牛角尖了。”
“是你心地熱忱,你是個好孩子。”
說着,柳璧桑摸向了師容卿帶來的食盒,說道:“我瞧瞧這麽多年不見,你的廚藝怎麽樣了?”
食盒裏躺着形狀精致、氣味香甜的幾塊點心,柳璧桑一瞧便笑彎了眼。
“阿桑兄長,嘗嘗看,依着你口味做的,加了不少糖。”師容卿舒展了從方才開始便一直緊皺着的眉頭,緩聲說道。
柳璧桑嗜甜,這事算是京中貴族圈層裏不算秘密的秘聞。與之相關之事有三:
故事其一,某年某府賞花宴,特地邀請了京中一品樓從南方剛聘來的點心師傅,據說吃過這位大廚所制點心之人,無一不露笑顏,大廚引以為傲。可那日柳家公子受府主人熱情相邀,面無表情吃下了一塊點心,在旁人問其感想後遲疑道了句“不夠甜”,也就是這句,讓自認為将點心味道比重衡量到最好的大廚大受打擊,辭職回鄉閉關苦心鑽研。
故事其二,柳家出了一位經商奇才的小姐,京中各商販以她為風向标,只要她在某一領域有所動向,便競相跟風。某年某月某日,柳小姐進購大批廚餘用糖,京中商賈便大肆收購糖原料,将市面上糖價炒得極高。糖不比鹽米這些必用品,價高了百姓可不願買,且糖的來源又極廣,吃不起商賈手裏那些糖也有別的能替代。商賈屯着屯着便砸手裏了,吃了虧的商販們以為這是柳小姐對他們的懲戒,紛紛老實。可某日商會宴飲,有人趁着酒興問起屯糖之事,柳小姐茫然答曰:“屯來給我弟弟吃的,怎麽了?”
故事其三,還是某年某月,柳府賞花宴,有個早上沒吃飯的小郎君腹中饑餓,吃了一塊擺在柳璧桑面前的點心,被齁到淚流不止,聽說吃了那塊點心,小郎君回家後發現自己比昨日胖了二兩!
經此三役,柳璧桑的嗜甜程度成為了京中十大未解之謎。可是……可是可是可是!最讓人納悶的不是他到底有多愛吃甜,而是他吃了這麽甜的東西後,為什麽不長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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