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誰的材料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剛躺了一陣,猛一驚醒,他擡腕一看表,不好,八點鐘到了,喬副縣長昨天安排了,今天早上上班就要開會讨論材料的。他從床上揭開被子,坐起身來,忽然就感覺腦袋越來越大,身體整個好似在擴散着,整個宇宙好像在無限制的被放大,意識也有些恍恍惚惚的,但心裏還是清醒的,還記得自己的工作任務呢。
他在心裏自問自己,這是幹什麽了?以前再怎麽加班熬夜,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形。他加班寫材料熬夜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都習慣了,習慣都已經養成了自然了。每天晚上,他都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去,材料太多了,永遠好像寫不完似的,就像這日月常長的,沒完沒了,只要還上班一天,就有材料寫,活着一天,就有材料寫。寫材料成了他的不解之緣了,也成了他扔不掉的包袱,成了他的一個揮之不去的惡夢,像一種叫染染刺的野草一樣,沾上了就取不掉,一生就纏着他,拌着他,随着他,與他融合為一體,組成他生命的一部分似的。
從此,他辦公室的燈,都是農林局辦公樓上大多部夜晚必亮的一盞,經常都是到了深更半夜的還亮着,也是他房間裏窗外看見得地方,最後滅燈的一間房子。他留心統計過一次,他們局搞的材料,光紅頭文件,即正式挂了蘭農發,蘭農字的文件一年就要發到八九十號,比蘭原縣委縣政府發的紅頭文件要多。其他不挂正式文號的白皮文件,每年都要寫上一百多份的。這樣算下來,一年他們農林局要出兩百多份材料,這還沒有把統計報表,小型臨時性的一些材料等沒有包括在內的,平均是每三天就要寫出來兩份材料,農林局簡直就瘋狂了,成了寫材料的機器了,人們其實不知道,那也是形勢所迫,大家都這樣,你不這樣,你就合群,別人看你是傻瓜,怪物。
在農林局辦公室裏,除了他之外,能寫材料的人雖然也有兩個人,但都不是很得力很順手的力量。朱賢彪雖然寫得一手硬氣漂亮的鋼筆字,經過多年的鍛煉和磨砺,寫材料也有一定的功底了,材料總體寫得還不錯,系統性較強,文理通暢,論說有理有據,結構比較嚴謹,文字修辭準确,但此人比較滑頭,局裏并沒有分工那個秘書專門給哪個局長副局長寫材料,但慢慢形成了一種格局,自從朱賢彪漸漸跟了常永銘副局長寫材料後,還跟着下鄉出差等,堅學達局長的材料都得他來寫。沒有辦法呀,作為局辦公室主任,他也曾經試探着給朱賢彪安排布置要準備的材料,但都被朱賢彪給逃避掉了。朱賢彪的經常一貫的借口是自已正在搞個材料,是常副局長的材料,他也沒有辦法,就把材料拿過來自己寫了完事。這樣算下來,農林局百分之八九十的材料都是他寫了。三天左右就有一個材料要寫,能不叫你天天泡在材料堆裏嗎。你不埋頭苦寫,誰來苦寫,材料寫不出半,寫得不好,堅學達局長只找你辦公室主任,并不過問這材料是誰寫得,應該由誰寫才對。
一個單位工作幹得好不好,全憑材料說話。工作幹得再好,你的材料上反映不出來,不能及時上報上級機關,上面的領導是不會知道的,你幹得工作文字材料上寫不出來,幹死也是白搭。工作幹了三分,材料寫得好,總結得好,成績就成八分了,效果就是九成了。工作雖然幹得不好,但你材料下功夫了,文字材料硬棒,成效就會很不錯的。
一個單位的工作全體現在文字材料上了,材料出政績,材料出幹部,材料出效益,說得就是這個道理了。每個單位的領導都非常的重視文字材料工作,只要他智力是個正常的人。實際工作不抓緊都成,工作的重中之重不落實都行,但材料一定得常抓不懈的。領導幹部的升遷和進步,都系于材料之上,就拿材料之中常用的數據來說吧,生産總值,經濟效益,人民收入等關鍵數據增長上去了,單位領導職務也就晉升上去了。這就叫“官出數字,數字出官”的哲學了。
說輕了,材料是一個單位的門面,一個單位的形象。有些人不知道你這個單位,但看過你這個單位的材料,材料便成了這個單位的第一印象了。其實材料也反映出了一個單位的風格和作派,再往大裏說也折射出一個單位的綜合素質。
材料太重要了,他要規劃戰略,安排工作,彙報進展,反映情況,總結經驗,尋找差距,借鑒外情,指導工作,兌現獎懲,考核成績,無所不能。總之,材料在許多人眼中,特別是在大大小小的領導們的腦海裏,是何等的重要。
各單位在材料上也是個競争的戰場,抛出去的材料,一比較就見高下了,不但是寫材料的他們這些“筆杆子”的能耐來,更重要的是一個部門,或者說一個單位領導的水平,就表現出來了。這完全不是誇大其詞的。
蘭原縣政府喬副縣長的秘書,其實材料寫得也不怎麽樣,只不過這個副縣長秘書的父親與喬副縣長關系不一般,才被一參加工作就分配到縣政府辦公室工作,當了喬副縣長的秘書。這家夥材料上不鑽研,長期沒有個長進,但人很滑,腦瓜子很靈,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來,既省事,又方便。
喬副縣長分管他們農林局,每次縣上要開農業方面的會議時,喬副縣長必定是要作報告,安排工作,要寫講話材料,農林局堅學達局長也要發言,安排全縣具體的農林方面的工作,也得寫發言材料。喬副縣長的秘書寫不出材料來,就等着打電話聽探,他寫好了堅學達局長的發言材料,跑到他們局裏,找堅學達局長,打着喬副縣長的幌子,說是喬副縣長讓他們局,把堅學達局長的發言材料報過去,喬副縣長事先得把個關,也就大概看一下行不行。
剛開始,他就聽了堅學達局長的安排,把材料給喬副縣長的秘書了,但每次給了材料,他寫得的堅學達局長發言材料,都要被喬副縣長提出修改意見,說這些內容太宏觀了些,讓他仔細修改,他都得弄個第二遍,他想自己寫得不到位,就認真改,或者重新寫。
這樣的事情有三四回了,次數一多,他就留心研究了一番。從中發現的秘密可就氣壞了他,但只能忍氣吞聲,想個辦法對付就行了,表面上還得裝作沒有什麽異樣,該怎麽樣還怎麽樣。原來,他每次給堅學達局長先寫得第一稿材料,其中的大部分內容,尤其是新的構思,新的想法,新的措施什麽的,精華全都被喬副縣長的那個秘書給吸收利用了,喬副縣長秘書再吸收點喬副縣長的東西,自己再加工點,就成了喬副縣長每次的講話材料了,這樣做出來的材料是肯定要好得多了。可惜他寫得東西全部被這個家夥剽竊走了,不但名正言順的拿走了他的勞動成果,辛苦的腦力勞動成果,而且還要否定他的材料,讓他大動幹弋修改材料,甚至是“重安桌子,重開席”,重新寫材料,最讓他生氣的就是這一點了。
再忠厚老實的人,吃了幾次虧了,也該長點記性了。以後碰到這樣的情形,他也就學奸了。喬副縣長秘書來要材料,他就說沒有寫出來,正在寫,為了防止他的這種作法被喬副縣長和喬副縣長秘書發覺,他給堅學達局長也不說實話,寫好了暫不出手,等到喬副縣長的秘書對他的材料沒有指望了,來不及抄他的材料時,他才會把材料送給堅學達局長審簽。喬副縣長的秘書,要不到他的材料了,從此以後也就不要他的材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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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縣上要開農業科技方面的工作會議,他被堅學達局長安排,承擔寫農林局局長發言材料的任務。他加班加點,認真紮實的起草,雖然花了很大的功夫,但也是一氣呵成,寫出了堅學達局長在這次農業科技工作會議上的發言材料。他部按他的想法和思路寫,堅學達局長從來是不過問的,這現在都成了他和堅學達局長兩個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堅學達局長有時候他材料寫好了打印出來了,根本都沒有仔細看上一遍,甚至于就純粹沒有看,上了會議發言時,只管抓過材料來照本宣科,卻弄得他很難過得。當每回聽到堅學達局長結結巴巴,念不下去一句話,在讀發言材料中時常打磕絆時,他不由的臉上發起燒來,低了頭,紅了臉,無地自容,盼望着發言稿趕快念完。
堅學達局長的發言材料他都給寫好了,定稿打印出來了,可喬副縣長的講話材料還沒有搞出來。原來這次正好喬副縣長的那個秘書,家裏有了緊急的事情,沒有人搞這個材料了。縣政府辦公室不是有好幾個秘書嗎,其實沒有材料任務的秘書借調過來寫一次不就行了嗎,不行。
喬副縣長看不上其他縣長副縣長們的秘書寫得材料,認為他們是不了解,不懂,不熟悉農口的工作情況,寫不好這個材料,其他縣長副縣長們的秘書也懶得給喬副縣長來寫這個材料的,沒有義務,也沒有效益,不可能得到喬副縣長的什麽好處的。何況縣長和副縣長相互之間,都存在着那麽一層衆所周知的微妙關系,秘書們也都只能各為其主,陣線分明,井水不犯河水,諱莫如深的樣子。這就給他帶來了壞事了,喬副縣長偏就通過堅學達局長,安排他來寫這個講話材料。
他加班加點熬燈費油,反複修改完善,将寫好的材料呈報給喬副縣長修改審定。喬副縣長仔細看了他寫得材料後,說,材料可以了,然後是稍微皺了一下眉頭,面帶微笑問了他一句,小孔我感覺你給堅局長寫得的材料,比這個材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