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隊長帶人質先走, ”周夜聲說,“我們留下來,想辦法救剩下的人。”
他還沒有被惡心到完全喪失理智, 交手的幾分鐘足夠看出伏旭的意圖。
小帆沒有被注射誘導劑,是因為從一開始, 伏旭就沒想要把這孩子變成異能者。
普通人使用誘導劑并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地變成異能者,一旦失敗, 剛剛配合游/行進行全球演講的煽動效果将會大打折扣。他不打算拿這個可能性去賭,在虞曉露面後就對人質沒了興趣。對他而言,小帆的用途就只是引虞曉出來而已。
“迷宮的破解辦法你應該知道?一直往上走,用你的藤蔓去最高點找出口。”
異能者們的攻擊都是為了消耗虞曉。因為騰蛇無法吞噬比自己更強的精神體, 必定得先把他打個半死不活才好趁虛而入。
有他和虞曉留下,伏旭就不會再分出異能者的力量去追無關緊要的人,讓封藤帶走小帆是最優方案。
封藤也想到了這點。營救任務的最優先級當然是保護人質安全逃生, 但異管院大半隊員都還在迷宮裏, 身為隊長,他又怎能把大家丢在危險中自己抽身逃命?
“走吧。”虞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帆需要氧氣。”
她的臉色很不好, 離開專業的監護設備太久,迷宮裏又充滿有毒的霧氣,健康狀态危在旦夕。
短時間內必須做出艱難地抉擇,封藤最終狠下心,“好!我會用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出去,然後立刻回來支援你們。”
他不在這裏正好,直接撕碎騰蛇的精神體也就不用想辦法解釋了。虞曉摩拳擦掌, 帶頭往前沖, “先解除迷宮!”
話音未落, 原地只留下一道殘影。萬千冰淩寒芒閃爍,環繞他身周鋪天蓋地向前突襲。攻守轉換,原本奉命消耗他的異能者們在迎面直來的沖擊中亂了方寸,高度緊張中本能地收回精神體,散開躲避。抱頭蹲在地上的男人無人掩護,更被暴露在外。
箭毒木異能者擡高弩箭,難以捕捉那道流星般的影子,轉而瞄準了那個瘦小的男人,等待虞曉到他身邊的那一剎現出身形。
在神使團的理念裏,同伴是無足輕重的。一切都是為神的誕生掃清障礙,被犧牲也只是命運不憐。
可又有誰真的甘心就這樣作為墊腳石凄涼地死去呢。
透過風聲掠過寒冰尖銳的嘯鳴,虞曉聽到一聲微弱的祈求。
【神啊,救救我。】
**
眼前的迷宮和敵人全部消失。空曠的精神世界裏,無數陌生畫面從虞曉眼前疾馳而過。
千分之一秒的間隙裏,他看見了這只冥河水母異能者短暫的一生。
出生在貧民區潦倒的家庭,在繁重的稅收和高昂的物價裏裏茍延殘喘,為了保護一塊面包在昏暗肮髒的巷子裏被搶掠毆打,而一街之隔便是光鮮亮麗的科技新區,道路整潔通暢,同齡人的鞋跟裙角不染分毫塵埃。
從少年到青年,一雙羨慕而膽怯的眼睛逐漸充滿懦弱與憤恨。
為什麽命運從出生起就已經注定?為什麽從未做過壞事的人要永遠活在壓迫之下?
連從天而降的異能都無法改變他的命運,反而害得他像老鼠一樣到處躲藏,逃離異管院的追捕。
為什麽這世界令人如此恐懼痛苦,為什麽還沒有人來推翻這樣不合理的地獄魔窟?
神會來解救他的。
神一定存在。神必須存在!
他願意成為使徒,獻上卑微而忠誠的追随。
可是神啊,您為什麽還不降臨?
這不是任何精神異能導致的幻覺,也就完全無從防備。極其短暫的共感中,虞曉感到痛心和憐憫,降低了攻速。
這份希望和絕望都令他似曾相識。在蝴蝶異能者被帶進審訊室時,他就已經見過這樣一雙灰敗的眼睛。
他想到蝴蝶異能者能夠主動解開群體催眠,或許迷宮也有別的解除方法,并不是非要殺了眼前的男人不可。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的意識返回現實。周夜聲出現在他的側後方,焦急的聲音在各種異能的圍攻下模糊不清。
“……走!”
不知為何,飛速旋轉的冰淩全部消失了。虞曉如常捏了一下手指,卻沒有任何力量湧到他的指尖。
身體變得十分陌生。操控水分子的能力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眼下竟然如憑空蒸發一般完全無法動用。他史無前例地慌了一下,反手去摸彈匣,卻為時已晚。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那支長箭命運般閃現他面前,幾乎沒有阻礙地穿透他的胸膛,就像穿過一團溫和的水流。巨大的沖擊力帶他飛出數米遠,箭頭嵌入牆壁,将他釘在迷宮的牆上。
在陸地上他切換回人魚形态的速度太慢,無法阻礙這支傾注了精神力的箭矢。透胸的一箭直接擊碎了他胸口的細鱗,飛濺的碎鱗如染血的鑽石撲簌簌落下,他痛得卷起尾尖。
力量迅速流失。比疼痛更可怕的,是無法支配身體的恐慌。
朦胧的視野裏,他看到周夜聲在被一群異能者欺負。窮奇的精神體單獨對抗騰蛇已經算是勉強,承受連番攻擊下拼盡全力也無法靠近他半點距離。
周夜聲是為了他才留下的。
周夜聲可能會死在這裏。
他卻只能眼看着自己的配偶血肉模糊,無法掙脫束縛,去救一救可憐的小貓咪。
**
【放開他……】
【放開他!】
虞曉無法保持冷靜,瘋狂調動身體裏的全部力量卻始終得不到回應,精神體被完全封印。
他變回雙腿,想利用反蹬牆壁的力量掙開胸前的箭,可雙腳一踩到牆上就陷進了膠質柔韌的包裹中,如同裹足于泥潭。
身上沒有其他可用的武器,他甚至不如普通異能者,變成了一只比人類還要弱小的海魚。
虛空中的神明降下神谕,命令他親自體會這份無能為力的絕望。
在胸口蔓延的涼意中,虞曉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容錯失。箭毒木異能者發現他狀态失常,果斷拉開弓對準了他。
“成為神的供品吧。”
又一支凝聚精神力的箭矢破空飛來,精準地朝着他的眉心。
虞曉眼中倒映着銳利的箭鋒,美麗而蒼白的臉頰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中。束在作戰服裏的金紅長發被氣流削斷了一縷,淩亂地垂落在身前。
他已經察覺,是來自海洋的意志禁锢了他的力量,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遭到這樣的神罰。
難道海洋不允許他插手半點陸地的紛争?
竟然要他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他的心髒被迷茫和沮喪填滿,一陣陣委屈和不甘引起的抽痛甚至超過箭矢造成的傷害。正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吵鬧的大嗓門。
“曉!曉!快看啊!”封春撲騰着蝙蝠的翅膀,興奮地飛來,“一只超大的扇貝!”
“……”
毒箭被忽然出現的扇貝阻擋,撞在堅硬的貝殼上擦出一條白線。封春眼疾手快地抓住,頂在大腿上用力折斷,“這什麽啊白白的,黏糊糊的。”
他遇到的正是虞曉的恐懼,卻只覺得好玩沒起殺心,利用蝙蝠的聲納定位能力,他通過超聲波信號的回聲也找到了這裏。
碩大無比的扇貝像只外星飛船,雙殼緩慢地開合,追着他一路到這,“這扇貝好笨啊飛來飛去都夾不到我,诶你有沒有見過這麽大的扇貝?我特意留着給你們看……我靠你身上怎麽有個洞啊!”
他大喊大叫地沖到虞曉身邊,被貫穿胸膛的毒箭吓傻,“我靠這什麽啊?!你不會死吧!”
“……”
虞曉想笑又笑不出來,有氣無力道,“幫我拔/掉它。”
“哦哦,那你忍着點。”封春自己先吸了一口冷氣,雙手握住他胸口的箭尾猛地用力往外拔,箭身上的倒刺鈎着血肉,終于退了出來。
虞曉靠着牆緩慢地滑坐在地上,一只手按住胸前不斷湧血的創口,啞聲道,“去幫忙。”
“我來了我來了!”封春馬不停蹄地沖,“啊哪個啊,那個水母對吧?是他吧!我來了!”
他憑借野生動物般直覺鎖定了攻擊目标。箭毒木異能者在瞄準虞曉,伏旭和其他異能者被周夜聲拖住,給他創造了絕佳的刺殺條件。
異能發動,時間暫停十秒。
十秒是他發動一次異能的極限時間。他暢通無阻地向冥河水母突擊,背後的吸血蝙蝠猛撞上去,撕咬出一道傷口。
蹲在一旁的男人發出慘叫,揪着頭發滾在地上。封春争分奪秒地叫了他兩聲沒有得到回應,槍/口抵住他的太陽穴,“抱歉了哈。”
根據異管院行動原則,不可控的異能者會被判斷為高危對象。他有權限将其當場擊斃。
槍聲響起,迷宮震蕩,上空游弋的冥河水母接連消失。行動隊危機暫時解除。
異能者的攻擊随之襲來,不知道都有什麽玩意彙聚的巨大能量團光電齊射。封春一擊得手火速撤退,連滾帶爬地回到虞曉身邊。
他臉上被風沙侵蝕得掉了一層皮,隐約可見白森森的顴骨,疼得呲牙咧嘴,回頭看了眼消失的迷宮,吐出一大口沙子,“嗎呀,我可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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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曉低頭看着掌心的血跡。
拔/出箭之後,胸口的貫穿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他身體的自愈能力沒有受到影響。
相隔近百米距離,他仍能感受到周夜聲焦躁不安的情緒。
【不要擔心。我沒事。】
行動隊十餘名成員已經被解放出來,迅速趕來加入支援,給周夜聲減緩壓力。
封春吐了口水抹到臉上,古法止疼加異能修複,皮外傷很快開始愈合,“現在怎麽辦?也沒看到人質啊,咱們撤還是繼續打?”
他曾被虞曉帶去過封藤的精神世界解除危機,有過配合,再并肩作戰便比旁人多了幾分信服。
“人質安全。隊長帶走了。”
虞曉輕輕握拳,精神力重新彙聚起來,很快就如平常一般調用自如。如果不是身體中流竄着從冬眠中複蘇的酥麻感,剛才短暫的空白期就像是一場錯覺。
加速飛來的毒箭在他眼前驟然停下,瞬時結滿冰霜碎為齑粉。
紅發碧眼的人魚精神體從他身體中升起,光芒大盛,古老的圖騰花朵般開遍金紅魚尾,随着一聲清嘯,沖向那棵粗壯的箭毒木。
人魚的嘯聲中裹挾着被冒犯的怒火,以及無可阻擋的複仇殺意。
異能者見勢不好急忙撤回,可精神體像紮根于地下一樣紋絲不動,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下一秒他才明白,那并不是紮根在地裏,而是被整個凍住,整棵遮天蔽日的大樹變成了龐大的冰雕。
可惜為時已晚,人魚的攻擊直接作用于精神體,他感到全身動彈不得,連血液都凝住了。
虞曉面無表情地擡手,輕輕一握。
箭毒木精神體轟然碎落,變成滿天紛紛揚揚的細碎晶體,下了一場蔚藍的冰雨。
異能者同時腦死亡,身體倒了下去,停止呼吸,手中的弩箭掉落在地。
落下的冰雨是無聲的震懾。所有異能者都看到,他徒手粉碎了精神體。
力量又莫名其妙的回來了。虞曉困惑地看着自己的雙手,“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牛逼了你這是什麽異能啊怎麽還能……诶?诶?”封春看懂了又好像沒懂,話沒問完就周夜聲一只手拎起來。
“別聊天了。”
漫天的異能飛得人眼花缭亂,地下格鬥場到處爆炸,碎石亂飛。周夜聲渾身是傷,好不容易在圍攻中找到破綻退了出來,拖延時間到現在還能有條命就不錯了。
他把血擦在後腰,一只手托住虞曉的背,低聲說,“這裏快塌了,我們先出去。”
作者有話說:
來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