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繁衍計劃

第65章

第65章

迷宮布局像身體中的神經網絡, 盤根錯節，複雜又精密地運轉。虞曉在陸地上的移動速度遠不如水中，被周夜聲扛着跑還更快些, 趴在他肩上積極地望風指揮，“那邊！那邊。”

牆體也無法一直生長, 感受不到飛行物後便開始回縮。視野範圍內更加清晰，沒有冥河水母标記位置的中心地帶, 目标人物顯露出身影。

“那是，夏？”高速奔跑中，虞曉嗓音被颠得一頓一頓，“小帆, 在他，手裏。”

來的路上他們看過人質的照片。那個小女孩身體狀況特殊，因為先天重症多器官衰竭, 在很小的年紀就數次植入過人工義體。

兒童的義體承載率不能超過百分之二十, 植入過度的副作用會導致精神紊亂，她不能離開生命監控設備太久。每個行動隊員都帶了抑制劑, 周夜聲和他身上也有, 找到人的第一時間就要想辦法先為她注射抑制劑，穩定情況。

不止她，夏洲身邊還有兩個人。虞曉一眼掃過去都認得，一個是變色龍小男孩，卷起的尾巴像波板糖給他留下了印象。另一個是曾經搞偷襲企圖毒暈他的箭毒木異能者，也在他記仇的小本上。

但只有四個，跟他感受到的精神力量總體并不相符。他從周夜聲身上跳下來, 想起那只小變色龍的異能是隐身, “小心, 還有人。”

“嗯。”周夜聲一眼望去已然心生提防。迷宮的主人并沒有露面——按理說應該跟他們在一起的，很可能是被隐身技能藏了起來。

迷宮中央的空地擺着一張便攜式小餐桌，餐桌上咖啡還是溫熱的。夏洲坐在折疊椅上，一派氣定神閑，仿佛不是被追捕而是來野餐。

對兩人找來這裏并不感到驚訝，他的目光停留在虞曉身上，笑着說：“我就知道你會來。”

折疊椅旁甚至還能看到一只戶外小冰箱，帶了許多桶三色冰激淩。他拿出一桶，從容地拆開蓋子。

看不清裏面的內容物是否具有危險性，虞曉一槍打穿了他的手掌。

整桶掉落在地，摔出的只是普通的三色冰激淋。他看着自己掌心的血洞，有些傷感地撇嘴，“我還以為，我們很玩得來呢。”

“夏，已經死了。”虞曉不悅道，“他的記憶，你也能看到？”

躲在別人的身體裏，模仿別人的語氣說話。有點惡心。

“诶。”他握緊手掌，傷口逐漸消失。巨大的騰蛇精神體從他的身體中升起。

“反應很快嘛。”伏旭笑着說。

**

起死回生的神奇異能并不存在，裝神弄鬼的爬行動物倒是有一尾。

餘光裏小帆躺在伸開的折疊椅上，嘴唇發紫，看起來呼吸困難，不知道是否被注射過誘導劑。守在她身邊的小男孩雙手抱頭，身後變色龍的尾巴緊張地蜷曲着。

虞曉有些擔憂，摸到口袋裏的抑制劑，堂堂正正地提出要求，“我會殺了你的。把她給我。”

“……”

周夜聲并不意外，左手在背後打了個手勢。按原計劃行動。

封藤告訴過他們騰蛇的異能。伏旭的屍體已經被異管院收集銷毀了，他們本以為會優先寄生到神使團中的某一個身上，但夏洲“複活”的時機太恰好，在電視上看過後就更加确定。

即使更換了身體，神态和眼神也無法僞裝。

“我當然可以把她給你。”伏旭望着虞曉，眼神中反射着詭異的興奮光芒。

“作為交換，把你給我吧。”

他被虞曉殺死過一次，再見面時卻沒有半分仇恨和厭惡。他望着虞曉的身體，就像在欣賞一具勢在必得的完美容器。

人魚的精神體強度和肉/體強度都超出他的預期，連致命的毒素都可以免疫，才用出其不意的一擊破壞了他的身體。

人類的身體強度配不上他不斷壯大的精神體，他很早就察覺到這點，一直在尋找更完美的身體。而虞曉命運般出現他的眼前，就像神賜予的又一件禮物。

如果能得到這具人魚的身體……

“收起你惡心的眼神。”

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什麽。周夜聲嫌惡地開槍，一瞬間甚至想到了，他或許是故意用這場綁架引虞曉出現。

在他們出現之後，伏旭對虞曉的關注度遠遠超過人質。他對那個聲稱要讓她成為“新世界的夏娃”的小姑娘完全不關心，只把她丢在一邊，讓一個沒有多少攻擊力量的孩子看守。

在鏟除這個怪物之前要先把小帆救出來。

虞曉還記得計劃的重點，趁周夜聲拖住伏旭立刻飛身上前，沖向折疊椅上半昏迷的女孩。

小男孩怔怔地望着他，仿佛已經被吓傻了。然而直線距離不到兩米時，變色龍尾巴忽地伸直，僵硬地在空氣中一抖！

四個異能者的身影兀地顯現在他身後，同時發動異能。形态各異的精神體從他們身體裏升起，咆哮着釋放能量。

沙塵暴卷起滾滾雷聲與電光，堅硬的仙人掌刺暴雨般迎面襲來。虞曉敏捷地閃開，鋒利的刺貼面飛過，有驚無險地擦破了他的臉頰，傷口剎那間被一小片金紅細鱗覆蓋。

一道空靈的嘯鳴從他的身體裏傳出，人魚精神體騰躍升空，卷起巨大的浪潮沖垮沙塵暴。美洲獅精神體發出怒吼，擡起前肢向着獵物猛地撲咬一口，卻被人魚長尾一掃甩翻在牆邊。

虞曉不退反進，身體同精神體一般輕盈地化作弧線，目标明确地抱起小帆後立即撤回，心底感到一絲違和。

為什麽？異能者們聯手拼命攻擊他的精神體，卻對重要的人質不管不顧？

他被四名異能者糾纏，撤回的腳步略有遲頓。箭毒木異能者伺機而動，割破手腕，流出的血液竟是樹汁一樣的乳白，似有生命般飄浮成一段雪線，纏繞在他手中的箭矢上，彎弓射向了虞曉。

變成異能者之前，他曾是國家射擊隊中的金牌主力。虞曉感受到這一箭的殺氣，直線躲開，不防箭頭跟着他靈活地轉彎，再次躲避時腳下不穩，護住懷裏的孩子就地滾了一圈。

箭矢狠狠嵌入地面，高速旋轉着退了出來，雪亮的箭頭調轉方向，再次對準他的心髒。

**

周夜聲注意着他的動向，分心的瞬間格擋失誤，被一記鋼鐵重拳斷了兩根肋骨，悶哼一聲咽下了湧到喉頭的血腥氣。

他在異管院裏接受過射擊和格鬥課訓練，但時間太短，并不擅長近身搏鬥。伏旭的實際年齡尚不清楚，格鬥技巧卻比他精湛得多。

“不要分心。”伏旭得心應手地使用着這具高度義體化的身體，面對周夜聲的語氣很有些憐憫，“太稚嫩了。明明擁有這麽強大的精神體，戰鬥經驗卻匮乏得可憐，是誰禁锢了你？”

他進入這具身體時并不滿意，因為夏洲不是異能者，精神體太過微弱。但人工能源支持的軀體仿佛有無窮的能量，将自身打造成武器的體驗很新奇。

“讓我看看，沒了武器的你還能做到什麽程度。”

他比真正的夏洲難應付得多。精神體纏鬥的同時，周夜聲被密集的攻擊阻礙得無法分/身。有機械科技加持，義體攻擊強度被提升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子彈已經打空了，他眼睜睜看着那支箭沒入虞曉的後背。理智上知道海洋之心能夠化解一切毒副作用，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朝着他的方向傾斜而去，“快閃開！”

虞曉有點累了。

他剩餘的體力足夠輕松避開這次攻擊，但想到接下來還要沒完沒了地躲，就幹脆待着不動了，想等箭射中他再用身體把它溶解掉。

只要人類小女孩待在他懷裏，就不會受傷。他甚至還想起抑制劑，從口袋中掏出來麻利地給小帆注射，渾然不管背後襲來的毒箭。

千鈞一發之際，荊棘藤蔓在他身體上空迅速彙編成一張柔韌的大網，嚴密地護住他和人質。

封藤從迷宮牆壁後疾步奔來，化為藤蔓的雙手卷着數把手/槍，同時朝他身後的異能者扣下扳機，大聲呵道，“快跑！可能會被.射/穿！”

粗壯的箭毒木在迷宮中拔地而起，精神力遮天蔽日地籠罩數百米。箭矢在數段位移中被精神體不斷加強，藤網只能拖延片刻。

即将觸網的剎那，箭身上塗滿的乳白色毒液卻忽然蒸發。在黑色火焰的包裹中淩空燃燒，須臾間便在熊熊火光中化作灰燼。

窮奇吐出火球，震聲咆哮，展開漆黑羽翼掙脫騰蛇的纏縛，低空掠過。周夜聲乘機抓住翅膀，借力一躍摔到它背上，呼吸間被帶離了伏旭的攻擊範圍。

虞曉翻身坐在地上，探了一下懷裏小姑娘的鼻息，确認她沒被自己壓死。

周夜聲從精神體的背上跳落到他身邊，被氣得咳出一口震裂的內髒，吐出血肉模糊的一團，不輕不重地沖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你剛才那是想幹什麽？有沒有說過安全最重要！”

“……”

虞曉委屈地捂着腦袋，感覺當衆挨這麽一下很沒面子。但周夜聲看起來很生氣，他沒底氣說出口，只敢在心裏小聲反駁。

【可我是不會死的。】

“不要拿自己的身體去冒險，意外随時有可能發生。”

封藤沉着地扶起小帆，檢查她的瞳孔和脈搏，略略松了口氣，“還沒有被注射誘導劑。”

人質确認存活，接下來只要全員撤離就算任務成功。

但眼下這樣的情形，全員撤離無疑是種奢望。

迷宮內不斷傳來波動。他們同時望向頭頂，短暫交手後游弋的冥河水母只剩下十五只，還有兩只的觸須被虞曉綁起打結，抱作一團恹恹地掙紮。

“聽到了嗎？那些瀕死掙紮的哭泣。”伏旭蹲下/身來，輕聲安慰，“他們并不死于你我之手，而是死于愚蠢的同伴。”

變色龍異能釋放時限結束，一個身量瘦小的男人抱着頭蹲在他腳邊發抖。混沌的精神體從男人身體中延伸出來，內部充滿水的囊泡氣球般膨脹，布滿小刺的觸須畏畏縮縮地收緊成一團。

異能者的特殊能力大多都與自身性格有關。他害怕殺戮，所以迷宮內才衍生出這樣的機制，希望闖入者在緊張的困頓中自相殘殺。

“要先殺了水母的本體，才能脫離迷宮。”封藤鎖定目标，沉聲安排，“我們留在這裏想辦法。虞曉，你先帶小帆……”

“不行。”周夜聲打斷，“他不能和人質一起走，騰蛇想要他。”

虞曉還不想走，聞言點了一下頭。

封藤一愣，頃刻間記起溫泉民宿事件裏，虞曉的确已經被抓過一次。伏旭似乎格外青睐他，“騰蛇……”

“我們可以做一筆合理的交易。”伏旭并不着急，在這座占據優勢的戰場中，閑庭信步般從容道，“你們都可以走。我只要他。”

周夜聲咬牙，“做夢！”

黑焰填補着他破損的內髒，斷裂的骨頭也在短暫時間內恢複完全。

虞曉用餘光瞥着他，發覺他整個人的氣勢忽然變得很可怕。

以為周夜聲還在惱他剛才打架偷懶的事，他整只魚都精神了，換上嚴肅的表情端正态度，“嗯，做夢。”

周夜聲氣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才剛獲得配偶權，都來不及好好高興一下，考慮一下去哪裏約會慶祝脫單，就被組織臨時薅到這髒亂差的洞穴迷宮裏來出任務。

他甚至都來不及告訴虞曉，按照陸地上的習慣，他們現在應該互稱為男朋友。就有怪物明目張膽地跑出來，在他談戀愛的第一天，放話要搶走他男朋友的身體。

惡心的東西。

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