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周夜聲看着他忽然對空氣動手,又莫名其妙地發表威脅言論。
傻魚。
粗壯的章魚腕足陡然縮了回去。虞曉滿意地收手,順便抱起桌上那桶兩升的礦泉水的噸噸噸喝完,連塑料瓶子也一起吃掉了。
倒數第二排的學生聽見誇嚓誇嚓嚼塑料的聲響,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
他已經把整只礦泉水瓶吞了下去,抿起嘴巴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把人類小幼苗看紅了臉。
周夜聲:“……”
下課後周夜聲沒急着離開,他也像答應的一樣,老老實實留在座位上等着。直等到周夜聲過來領他走,“塑料不能吃。”
【塑料?我知道。這些小垃圾來自陸地,海洋裏也有很多。】
【海洋不喜歡塑料。】
下課鈴結束了一會兒,教學樓裏沒那麽多人了。他走路有點慢,人少的時候能少些擁擠碰撞的危險。
周夜聲想說現在使用的塑料大部分都是可降解材料,剛要開口,又想起海水與陸地土壤不同,微生物量太少,生物降解塑料在海水中無法像在陸地上一樣被降解。
這只人魚一直對人類表現出好奇與善意。認識到現在,他第一次從虞曉的語氣中聽出不悅,但也無法為人類辯解什麽,“你們會想辦法處理這些垃圾嗎?”
“嗯。”虞曉點了點頭。
【我見到就會吃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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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吃,但是我可以消化掉。】
【孩子們不行,他們無法消化,游泳時還會被那些垃圾困住。海洋也讨厭塑料,所以我會花很多時間尋找,然後吃掉。】
“辛苦了。”周夜聲問,“你能感受到海洋的意志?”
【當然!海洋的意志無處不在!】
虞曉很大方地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我的呼吸是海洋的呼吸,我的脈動是海洋的脈動。海洋之心,在我的身體裏。】
他漂亮的紅發很引人注意。出了教學樓,有零星的學生看過來,周夜聲不自然地收回手,維持高冷形象,“知道了……在外面別動手動腳。”
【喔。現在我們去哪裏?】
“去食堂……”周夜聲頓了一下,“先去趟超市吧。”
每天都需要大量喝水,既然想減少塑料的使用,就最好自己有一只水壺。
“好。”虞曉欣然點頭,很欣賞他的覺悟,在商店裏挑了一只容量最大的透明玻璃水壺。
有一升半。比剛才的礦泉水瓶小一點,但是漂亮很多,還有彩虹條紋的寬背帶。喝水大戶很滿意。
路過噴泉,他背着新水壺興沖沖地想去裝滿,又被周夜聲拎着後頸拉回來,“去食堂喝!”
【我可以喝!水是幹淨的,我的身體可以淨化水!】
周夜聲不容拒絕地拖着他:“食堂的水更幹淨。”
【現在就要!】
他嗚啊哇啊地朝着噴泉伸手,舍不得離開新鮮的水源。周夜聲聽得頭疼,把他夾在胳膊底下打橫帶走,“食堂裏有賣章魚燒。”
他雙腳離地,終于安靜了些。
【真的嗎,那我要吃十份。】
“……”
誰家的王這麽會鬧人啊。
周夜聲是個很要面子的人類,在學校裏向來都是走冷酷嚴厲的路線,跟養父一脈相承。這會兒也繞開人多的地方,免得被大家發現身上黏着一只亂扭的魚,破壞高冷形象。
海大總面積大得很誇張,生科院在最偏遠的靠海位置。他剛剛為了應付鬧人的孩子還應承了要去有章魚燒的中心食堂,不得不繞過大半個校園,還要壓着步子不能走得太快。
雖然被夾着移動有傷王的尊嚴,但是不用自己走路,虞曉勉強接受,一路上扭着腦袋四處觀光,路過主校區波光粼粼的人工湖時,很自然地眼前一亮。
然後感覺到周夜聲把他夾得更緊了些:“……”
“周周。”他忽然出聲,擡着下巴朝不遠處規劃整齊茂密的人工林飛了個眼神。
周夜聲一心趕往食堂,沒顧得上回應。他又叫了一聲,“周周!”
“诶?”距離兩公裏外,夏洲驀地回頭。
地上躺着三四個學生,痛苦地蜷縮着身體。章元鎮捂着斷了的手腕,臉色蒼白地看着他。
他輕佻地吹了聲口哨,穿過紅樹林望向兩人逐漸靠近的方位。機械義體手臂放松地下垂,指尖滴落的血跡染紅了一小片土地,“是有人叫我嗎。”
**
周夜聲停住腳步,把虞曉放了下來。
【有人被打哭了。我聞到了鮮血的氣味。】
【學生中也有不友好的同類存在。】
自從政府通過了私人義體改裝合法化的提案後,校園暴力事件發生的頻率和強度都在惡化。以往能勉強把混亂的社會制度隔絕在校門外,算得上半個烏托邦的地方,也變得不那麽安全了。
“聽到了。”周夜聲打給校警提供定位,附近的巡邏機器人會在兩分鐘內趕到。
虞曉擔憂地望着紅樹林的方向,目露警惕。數秒後,一陣強勁的風刮到了他面前,撲面而來的高級香水氣味讓他打了個噴嚏。
夏洲饒有興味地打量兩人,目光停留在沒見過的美麗青年的臉上,“是你叫我嗎?小美人。”
【你誰啊,不認識。】
虞曉看到那條染血的義體手指,溫和地搖了搖頭,又望向周夜聲,“周周。”
【雖然海洋裏的公平與正義由我來管理,但是我知道,陸地上的秩序我不該插手。】
【啊不過你動手的話,我可以幫你吃掉屍體。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
“……”
夏洲明顯不知道,這個表面溫和可愛的小美人正在計劃吃掉他的屍體,用混不吝的語調打了聲招呼,笑得沒心沒肺,“呦,周教授也在。”
周夜聲冷聲道,“我已經通知校警了,你最好想想怎麽處理這件事。”
他知道夏洲,不僅這個學生因為在上他的地質學課程,還因為這是個出了名的浪蕩公子哥,夏氏生物科技公司老板的親兒子。
他比周夜聲矮半個頭,長着一張奶油小生的臉蛋,藍發挑染粉紅。在深秋天氣裏,只穿着一件短袖,但看起來比周夜聲還要壯實,露出一雙機械手臂。
他的全身義體改造度已經逼近了百分之七十的危險值,是個出名的義體改造狂熱分子。
傳聞裏,他熱衷于給自己的身體裝上各種還在測試階段的高危高新科技,在灰色地帶的地下格鬥場常勝坐莊。
倒是沒人說過,這個随性不羁的富二代下課後會用義體把同學打個半殘。
看到校警機器人抵達紅樹林,周夜聲不欲繼續停留,“魚,走了。”
不能親自動手,虞曉有些失落,但還是跟上他,“喔。”
“周教授再見。”
夏洲笑嘻嘻地揮手,對自己招惹的麻煩不以為意,“回見!小美人!”
“下次見面,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
【他會受到懲罰嗎?】
繼續往食堂去的路上,虞曉不開心地問。
周夜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但不想也不習慣撒謊,半晌才說,“可能不會。”
【為什麽?】
“人類社會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公平。”
【為什麽?】
周夜聲沒有解釋,“去吃章魚燒吧。”
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因為能夠預見到,無論說什麽都會使他失望。
即便校警及時趕到,夏洲往家裏打一個電話就能擺平這件事。他路過報警,也只是讓那幾個可憐的學生至少得到一筆醫藥費而已。
虞曉從他的沉默裏明白了些什麽,也沒有再追問。
因為路上耽擱了時間,到中心食堂時學生已經排滿了窗口。他們點了要吃的食物,又坐下等了一會兒才去取餐。
找到賣章魚燒的窗口,虞曉跟着他規規矩矩地排隊。無人知曉的安慰響起在周夜聲腦海。
【你也不要難過。】
周夜聲說,“我為什麽要難過?被打殘的又不是我。”
【你的心髒跳得很沉悶。心髒不會說謊。】
“……”
他在虞曉坦誠的目光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你怎麽什麽都能聽到啊。”
【因為我擁有海洋之心!海洋之心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取到餐,兩人找了一張小桌子坐下來。虞曉的餐盤堆得相當有技術含量,十盒章魚燒摞起來回頭率超高。他倒不介意別人的目光,一個個友好地看回去,剛才不愉快的插曲沒有讓他對別的人類也産生偏見。
飲用水就在旁邊。周夜聲去把他的水壺接滿,回來坐下問,“什麽是海洋之心?”
虞曉一噎,也被問住了。
【就是……就是海洋之心啊。】
【海洋之心只存在于王的身體裏。每當上一任王死亡,就會傳承到下一任的身體裏。唔,海洋之心只在人魚族中傳承。我們天生就是海洋的管理者。】
周夜聲總結說,“是海洋意志對繼承者的選擇。”
“喔。”他贊同地點頭,“對。”
在人類中也有類似的表達。周夜聲對此很感興趣,“那是你們的神明嗎?在人類語言裏,祂就是海神。所以,你信仰海神?”
【可以這樣說。】
【祂會庇護海洋中的一切生命,我們沒有理由不追随祂,信仰祂。】
“你見過祂嗎?祂也有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形象?”周夜聲問,“怎麽才能證明祂的存在?”
【不知道喔,我沒有見過。祂可能并沒有具體的形象,但我知道祂是存在的。祂就是海洋本身。】
虞曉咽下一口食物。
【你呢?】
“我?”周夜聲随口說,“我沒有信仰,也不相信神的存在。”
虞曉出乎意料地露出嚴肅的表情,嚴肅到甚至放下了章魚燒。
沒有信仰是件大事。
【你可以信仰我。】
【我是神的孩子,在海洋中代行神權。很久之前,連陸地也是海洋的一部分。你可以信仰神之子,海洋同樣會庇護你。】
周夜聲沉默片刻,撲哧一聲笑了。
虞曉眨了眨眼,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笑。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周夜聲笑起來的模樣,雲過天青的明朗,比他一直冷着臉更好看。
“謝了,但我應該還不至于需要你來保護。”周夜聲輕聲說。“繼續吃,我接個電話。”
“喔。”虞曉又塞了一口章魚燒,看着他拿出手機。
那是個有些舊的型號。大多數人類都習慣使用穿戴式通訊設備,在這個時代裏還在用手機的人很少見。
短暫的通話裏,周夜聲表情凝重起來,連說了兩聲“馬上到”後才挂斷,“我學生有事,打包路上吃吧。”
章元鎮涉及校園暴力事件已經令人意外了,但周夜聲更沒想到,警廳會給他這個老師打電話去領人。
他印象裏那是個腼腆內向的學生,除了上課之外并沒有多少接觸。到了警廳才得知,是因為章元鎮父母早逝,只有一個奶奶還在老家鄉下生活。獨自來海大上學,他沒有其他可以聯系的人。
“校園暴力暫且不說。他的同學口供裏提到,看到他動用武力時露出了類似章魚的觸手。”
警員的表情中明顯帶着即将立功的興奮,“現在警方懷疑他是覺醒後隐藏身份的異能者。作為他的老師,希望你能配合警廳把他移交到國際異能者管理院。”
章元鎮一只手吊着石膏,滿臉驚慌和懊悔,“我不是我沒有我不要去”就差喊出聲了。
可出于對警廳的恐懼和秘密被揭露的心虛,他并不敢向周夜聲求救,甚至感到慚愧自卑,見面後只說了句“周教授”就把腦袋垂了下去。
“是這樣麽?作為他的老師,我的側重點和警方稍有差異。”
周夜聲并沒有被帶跑思路,冷靜地說,“移交異管院的事可以稍後再讨論。我的學生已經身處警廳內部,想必也做不出什麽危害社會的事。現在我想知道的是案情本身,請告訴我校園暴力的具體情況。”
他神色微沉,壓迫感更甚,“是否身為異能者暫且不提。我的學生跟誰動手了?是施害者,還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