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周夜聲猛地收回手,像被電到。他又不太明白了。
既是室友又是朋友,關系這麽好給舔一口怎麽了。
【你也不幹淨嗎?】
“……”
不知道怎麽跟這只不懂得社交分寸的傻魚解釋,周夜聲收緊了手指,語氣生硬,“別什麽東西都想嘗嘗。”
他似懂未懂點了點頭,大概人類還是比較膽小吧。
其實他很友好,不是什麽窮兇極惡的食人魚,也從不會吃掉朋友。
【我和我的親族們都不會随便獵食人類的。只有幾個古怪的家夥才讨厭人類,無聊時會用歌聲誘騙人類來吃掉。】
【你放心,我喜歡人類,也喜歡朋友。】
【而且我聽海裏的朋友說,人類并不好吃喔。】
周夜聲稍顯嫌棄:“最後一句大可不必。”
【是真的喔。】
他們繼續朝住處走。走過路燈時周夜聲覺得不太對勁,餘光一掃,他的臉居然在發光,“你……魚鱗露出來了。”
未被衣服覆蓋的每一寸皮膚上,那些極細小的鱗片在閃爍。鱗片本身并不會發光,但會反射光芒。沒燈的地方看不出來,一到路燈地下就暴露無遺,他整個人仿佛被撒了一層閃粉。
他自己也很驚訝,原地停下腳步看了看手,又低頭看了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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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還在!】
“……”
行走沒有受到影響,只是皮膚變化,周夜聲拉起衛衣兜帽給他蓋上,迅速帶他回家。
到家後他被塞進浴缸裏,現出魚尾。周夜聲站在浴缸外,拿着花灑給他淋水。
浴缸太小了,他大半尾巴都露在外面,稍微一拍就水花四濺,偏偏還玩得很開心。周夜聲身上濕了一大片,好氣又好笑。
片刻後,他變回人類形态,摸了摸自己的臉。那些肉眼不可見的小魚鱗已經消失了。
周夜聲看了眼時間,心裏的檔案又記一筆。
成年體的人魚離水後,是能自由控制切換人類形态的,但離水八小時以上會暴露皮膚表面的細鱗。及時補充水分後特征消失,形态繼續保持。
總結,是只容易缺水的魚。
這持續維持形态的條件并不苛刻。如果只有這一條限制,人魚想要混入人類社會并不困難。
周夜聲自然而然地想到,他可能并不是第一條上岸的人魚。
【衣服濕了,好重。】
他從浴缸裏站起身來,踢了一下水花。
“脫掉扔洗衣機裏。”周夜聲回過神,拿浴巾和睡袍給他。恰好門鈴響起,是水族館的派送員到了。
雖然也能在陸地上生活,但他成長在海洋裏,休息時更習慣被海水包裹。每天回海裏游泳,來回好幾公裏不方便,定制魚缸又要等很久。他在周夜聲的幫助下網購,選了水族館能送來的最大尺寸的現貨,寬一米高一米半,長度有足足三米。
三個派送員合力才把它推進公寓裏,又幫忙調整位置放到電視背景牆邊騰出的空位,跟沙發相對。
他們拿出派送确認,好奇地問周夜聲,“是準備養鯊魚麽?”
周夜聲瞥了眼裹着浴袍出來看熱鬧的室友,莫名讀懂了他亮晶晶的眼神是什麽意思,順口翻譯道,“他們問你買這麽大只魚缸,是不是要養鯊魚。”
派送員自然地轉向他:“哦,是你要養呀,小帥哥。”
他不說話,只是笑盈盈地搖頭。
【不是我要養,是要用來養我~】
“辛苦了。”周夜聲調試完新魚缸,簽收了派送單。
新魚缸的主人對實物頗為滿意,等派送員一走就把浴袍解開跳了進去,游得比在浴缸裏舒服很多。通電後注入自來水,過濾系統會自動轉化成人造海水。立方體的每條邊都還能亮起炫酷的機械光。
白天他已經到周夜聲的卧室裏參觀過了,主卧的床沒有他的魚缸大。
這個人類對他很好。他很感動。
周夜聲以為他困了,就把客廳的燈都關掉,只剩魚缸上炫酷的條形藍光,“早點睡,明天帶你去見個人。”
【昨天不是睡過覺了嗎?怎麽今天還要睡?】
“……”
【去見誰?】
他從水裏探出半個腦袋,甩了甩利落的短發,顯然對後半句話更感興趣。周夜聲被他期待的眼神望着,虛榮心膨脹,“去見我父親。”
他從沒親口叫過一聲爸爸,即便心裏是那樣認為的,人前人後也都是叫院長。因為小時候聽福利院裏別的孩子叫過,虞桦英從不回應。他就記住了,院長不喜歡被那樣稱呼。
卻鬼使神差的,在這只剛認識的人魚面前暴露了私心。周夜聲說完有些後悔,面頰微微泛紅,不自然道,“明天上午你待在家裏,我會給你留吃的。等我下課回來就帶你去見他。”
【好喔。】
【我暫時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休息。不過我會像你們一樣睡覺。】
人魚擺動尾巴,演示給他看。在海底很少有生物像人類那樣,以攤開來暴露身體要害的姿勢進入睡眠。
【等我們出發的時間到了,就來叫醒我。】
周夜聲看着他彎腰抱住尾巴,把身體卷成一團。那些裙紗般的魚鳍一層又一層地裹着他,像顆卷心菜把他保護起來,靜靜地懸浮在海水中。
周夜聲靠在魚缸旁看了一會兒,彎了彎嘴角。
和實驗室發來的監控錄像裏一樣。
他昨天就是從這樣一顆魚心菜裏鑽進來,把殷幸吓得半死麽?
【你的想法好大聲!是他太膽小了,我一點都不可怕。】
【你怎麽還不睡覺啊?我都擺好姿勢了。】
“……”
周夜聲敲了敲太陽穴,轉身進卧室,“睡了。”
如果沒有天網系統裏認證過的公民身份,在人類社會裏會寸步難行。沒他跟着,這只魚連教師公寓的門禁都進不來,更別說去其他公共場合。
他考慮過讓殷幸僞造身份證件,技術上不是什麽難事。但最終還是決定走合法途徑,請求虞桦英的幫助。
周夜聲想,院長應該是會幫忙的。哪怕只是為了讓他少被申請研究所以外的事分心。
更何況,他很少向虞桦英請求什麽,如果這一次能被答應,他會很高興。
像是可以證明自己在父親心中的重要性。
虞桦英并非每天都在學校裏,想見他都需要提前預約。他在通訊中大致把情況講清楚,約定了下午帶着新室友去辦公室會個面。
他緊繃着臉,連步伐都不自覺的變快,看起來比連辦公室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人魚還要緊張。
【不舒服嗎?你的心髒跳得好亂。】
“……別再偷聽我了。”周夜聲說。
人魚眨了眨眼,很配合地捂起耳朵。
虞桦英已經到達辦公室,敲門進去的第一時間,老辣的目光就投到了他們身上。
人魚坦蕩蕩地回以注目禮。
【他就是你的父親?】
兩個人長相不一樣,但是身上有很相似的氣質。朋友的親人應該得到厚待,他很快地判斷完畢,對着虞桦英擡起了一只腳,優雅矜貴地繃起足尖。
【允許你——】
大可不必!周夜聲打斷施法,果斷地把他拉到身後,“院長。”
虞桦英似笑非笑,“這就是你撿到的孩子?”
“嗯。”他莫名感到羞赧,“是大了點。”
**
虞桦英的視線在兩人身上轉了個來回。
何止是大了一點。原以為的棄嬰變成了漂亮的青年,怎麽都不是需要被人收養的年紀了。
很難不懷疑他另有目的。
【你的父親在懷疑我。】
人魚繼續坦蕩蕩地望着這位人類中的長者,任由他審視。
這是一種心理較量。心懷異念的可疑分子即便僞裝得再精心,在長時間的對視碰撞中也很容易露出馬腳。
但偏偏是這樣清澈又愚蠢的眼神,讓虞桦英也有些捉摸不準了。
不像演的。再看看。
“我是在上周的海嘯過後撿到他的,但附近的漁民沒有人認識他。他在這裏沒有親人,也不知道去處。”
巧妙的春秋筆法能隐藏一些關鍵信息,把零碎的真相拼湊成另一個故事。因為沒有說謊,周夜聲格外坦然,即使是院長也看不出破綻,“你看,他連話都不太會說。”
被指到的人魚眨了眨眼,現場展示自己驚人的詞彙量:“呵,哈。”
虞桦英:“……”
活靈活現。
就是個被海浪拍失憶了的傻孩子。
周夜聲趁機問,“院長,能幫他辦個身份證嗎?”
虞桦英沉吟片刻,不知出于什麽樣的考量,颔首道,“可以先挂在我戶口底下。身份證批下來就帶他去做個身體檢查,等他想起自己是誰後盡快送回去。”
沒有身份連就醫都困難。周夜聲暫且應下,知道這之後院長必定還會調查他的來歷。
再聰明的間諜也不可能把自己僞裝得天衣無縫,畢竟沒有人是能憑空出現的。只要抓住一點馬腳,就能順藤摸瓜把他的來歷暴露出來。
可關鍵是——某種意義上講,這只人魚還真就是憑空出現的。
人類社會上沒有他生活的痕跡。換句話說,他根本就沒有來歷,不怕查。
【你的父親看起來有點眼熟。我說不定在哪見過他。】
和虞桦英對視時他有些奇妙的既視感,好像不只是父子間相似的氣場。離開辦公室後,周夜聲才回答他,“可能是在外面的廣告牌上。”
“院長是夏氏生物科技研發中心的負責人。新上市的一批醫療義體是他們公司研發的,最近正在宣傳。”
【義體?用來做什麽?】
“可以替換你身體的一部分。”周夜聲說。“也是種人類發明的新技術。以後你會見到。”
他的語氣中有不自知的驕傲。如果不是因為虞桦英指明了要他繼承母親的研究方向,他很大可能也會去做義體研發。
事情比預計還要順利。虞桦英在系統中頗有人脈,隔天他們就拿到了身份證。
嶄新的。身份證姓名登記為虞曉。
人魚種族數量珍稀,幾乎是每當有一條人魚死亡時才會有新的小人魚出生,沒有姓氏的概念,只有名字。因此被冠上陌生的姓氏也并不是需要介意的事。虞曉珍惜地把這張小卡片收起來,跟周夜聲一起錄了公寓樓下門禁的虹膜識別信息,又得到一小片金屬鑰匙。
“不準走陽臺回家。鑰匙丢了就進不了家門。”周夜聲冷酷地定下同居規則,“無論你去哪玩,門禁時間是晚上九點。夜不歸宿也進不了家門,我會從裏面反鎖。”
虞曉點點頭,把鑰匙也揣進口袋裏。
【你不跟我一起出去玩嗎?】
“我還要上課。”周夜聲說完,看到他眼睛一亮。
【我可以去看你上課嗎?】
他還沒有進過教學樓,去教室參觀對他而言也算是旅游項目了。
“你能老老實實地坐着就可以。”周夜聲權衡了一下,“但不要随便搭讪我的學生。”
就在眼皮子底下。他連話都說不清楚,應該也闖不出什麽禍來。
【學生?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孩子?】
周夜聲被問住了:“嗯……介于兩者之間。”
人魚種族中大部分知識的獲得都是通過基因傳承,沒有師生關系。這樣常識性的詞彙對他而言卻很陌生。
虞曉愉快地接受了新概念,拎着一桶兩升的礦泉水來教室陪讀。
他腳程不快,周夜聲說有空會教他開車。在學會駕駛交通工具之前,他還不想去太遠的地方,否則也太累魚了。
走路到教學樓的距離就剛好。他在階梯教室的最後排坐下,有機會一次性觀察許多人類,興致很高。相當于人類逛街路過一群小貓咪開會。
精神力輕柔地覆蓋整個教室,他掃一眼就探知清楚。這是群幼苗一樣嬌弱的人類。
怪不得周夜聲要教他們知識。
“知識就是力量”到哪裏都不是一句空話。雖然以人類基因的進化等級,還無法把大腦開發到可以控制精神體的程度。但知識的累積的确能增長精神力,看教室裏這些學生就知道了。
坐在前排聽課最認真的幾個學生,身上的光芒最亮。
但看在虞曉眼中,也如螢火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
這間教室裏,光芒最盛的地方是講臺。
虞曉感興趣地托着下巴,打量着講臺上開啓工作模式,一絲不茍的周教授。
人魚種群崇尚獨立。兩百多年間,他獨自游歷過大半個海洋,魚生自由無拘無束。當然不是因為毫無根據的依賴和信任,才非要停留在這個人類身邊。
從實驗室裏見面的第一眼他就很好奇了。周夜聲的精神體沒有形狀,只是一團極強烈的白光,熾亮到無法直視。
那是他身體裏從未動用,甚至可能還未發覺的力量。
他和其他學生們的對比,就像是太陽和地球……上的一群小燈泡。
這絕不只是知識的力量能夠造成的差異。虞曉很清楚,他并不是普通人類。
但是誰還沒點小秘密呢,即使是王也要尊重朋友的隐私。
“都聽明白了麽?”周夜聲冷淡的眼神掃過最後一排,不懂那只魚在傻笑什麽。但面上依舊一副嚴師模樣,語氣冷淡地對底下的學生說,“這是我第三次講到這個概念了。”
他換了套正裝來上課,黑白冷色把他整個人襯得更有壓迫感,微微皺眉,學生們都不太敢跟他直視。
可是他在家裏會系着圍裙,把雞蛋煎成香香扁扁的形狀诶。
虞曉雙手捧臉,繼續盯着這個有趣的人類看來看去,好像能看上半天都不覺得膩味。
帶來的電子詞典根本就沒打開過。他快樂地摸魚一上午,第二節課快要結束時,才突然換了個姿勢,單手托腮,望着教室門口詫異地挑眉。
诶。誰的精神體混進來了。
是不屬于人類的波動。外來精神體靠近,在正對講臺的門口躊躇了一下,形似章魚的腕足便試探着緩慢地伸進來。
那兩條腕足粗大而強壯,每條都有半人多高,不帶惡意地盤旋在講臺邊,繞着周夜聲蠕動了一會兒,又朝着學生座位伸過去。
像他剛學會走路的樣子,歪歪斜斜,還有點橫沖直撞,好幾次差點掃到前排的學生。又頗有力道,普通人類真的被掃中了說不定會現場變成癡呆。
脆弱的幼苗們對眼前的危險視而不見。虞曉憂心忡忡地看着,忍不住擡起手,對着空氣扇了一巴掌。
周夜聲似有所覺,隔着半個教室望向他,聽見他用溫柔的語氣勸說。
【不能傷害周周的學生喔,小寶貝。】
【否則把你拿去做章魚燒。】
作者有話說:
魚:溫柔.jpg(指把你做成章魚燒)
周:他叫別人小寶貝……(捂胸口)(吸氧)(沒收章魚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