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西街離得這邊有些距離,輪臺這個城內還是很大的。騾車往西街走,那輛馬車就跟在葉嘉騾車的後面。葉嘉去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葉嘉這邊車停下她便也停下來等,明晃晃的意圖都半點沒個遮掩。
喜來掀了車窗簾子幾次回頭去看那馬車,眉頭皺起來:“東家,這人是何意?”
“不必管他們,不妨礙事兒就當沒瞧見。”
葉嘉被跟的有些心煩,她這邊是有正事要忙,根本沒有閑心跟一個嬌嬌小姐糾纏。連着跟牙人看了三間鋪子,最終确定了一間位置靠西街中段的鋪子。大小合适,位置也不錯,就是價格有些高:“這個鋪子先停兩日,我回去思索兩日給你答複。”
尋常人家看鋪子至少是要三四天的,看了一回還得做比較,大多是沒那麽快做決定的。牙人習慣了這般點點頭:“那夫人且回去思索兩日,想好了要定下來便去牙行尋小人便是。”
葉嘉點點頭,跟牙人在鋪子跟前分了夥。剛準備回去,方才攔路的那個婢女又擋在了葉嘉的面前。
此時不僅僅是婢女,怕葉嘉不過來,駕車的車夫也下車擋在了葉嘉的面前。葉嘉還沒動,身前就擋起了兩個人。展臨跟司南兩人往前面一站,周身不好惹的氣息就叫婢女的臉白了白。車夫雖也會點武藝,但顯然被司南和展臨的氣勢所攝,默默地後退了一步。
坐在車上沒有下來的顧明熙此時終于坐不住,過了片刻,一個婢女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下了馬車。
顧明熙一身湘妃色的直裾,面上戴了面紗,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烏發梳成堕馬髻,眉心還點了一個三瓣的蓮花形花钿。她扶着婢女的胳膊蓮步輕搖地走到葉嘉的跟前,論起身量,比葉嘉要高出一點點。只一雙眼睛也能窺探出面紗下若隐若現的美貌。
“我是顧家明熙,”那少女站定以後緩緩開口,語速是一種世家貴女特有的不疾不徐,“相信允安哥哥與你提過我,我乃允安哥哥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葉嘉:“……”還真被她給猜中了。
兩人就這般面對面站着,也所幸這家鋪子是關了。不然這般堵在門口還得壞人生意。
越到中午,日頭就越曬。炙熱的日頭烤着大地,一股熱浪就湧了上來。顧明熙一番話說完便不開口了,靜靜地等着葉嘉張口。但她等了半天,葉嘉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一點開口與她敘話她的意思都沒有。顧明熙的眉頭蹙了蹙,面色顯得沒有那麽從容了。
顧明熙身側的婢女感受到主子的不悅,頓時就張口呵斥道:“……你這鄉下婦人怎地如此無禮?沒聽見咱家姑娘與你說話?”
葉嘉一邊眉頭揚起來。還沒說話,喜來冷笑一聲:“你這話說得好笑,你家姑娘誰?憑什麽你家姑娘問話,我家夫人就要回?如此行事還好意思說旁人着實無禮?我看你們才沒規沒矩!”
喜來平日裏話極少,在周家時除了幹活就是吃飯,人總給人一種憨憨的感覺。葉嘉原以為三個姑娘裏頭就屬秋月嘴皮子最利索,沒想到喜來說起話來還挺有氣性。她這一句話出來就給那婢女給頂得紅了臉。那婢女一手指着喜來的鼻子‘你’了個半天,被顧明熙瞪了一眼臉色微變,面紅耳赤地閉了嘴。
顧明熙此時約莫是看出來葉嘉不是那種被人吓唬一下就怕了的人。抿了抿嘴,她上前行了一禮,道:“這位姐姐,我此行過來并無惡意。只是想知道允安哥哥在此地可好。”
葉嘉盯着她看了許久,偏頭直白地嘆了一口氣。
說實在的,葉嘉并不是很擅長跟顧明熙這一類型的女子打交道。就像原主的母親葉蘇氏,這等眼中含淚說一句重話便會梨花帶雨的女子,她基本是見到了就繞着走。結果這個姑娘格外執着,葉嘉都已經表現出這般明顯的排斥,她還是要硬着頭皮撞上來。
“挺好的。”葉嘉開了口,即便是穿着粗布麻衣,那股攝人的豔色也叫人退避三舍。葉嘉冷淡地看着她,嗓音如叮咚泉水般清冽:“我現在告訴你了,你知道以後就走吧。”
顧明熙與葉嘉打了個照面,被她眼神一掃,即便臉藏在面紗下面也還是不自覺地燒起。葉嘉見她怔忪也沒有搭理,沒有耐心繼續跟她纏磨,繞開主仆便往後頭的騾車走去。
顧明熙愣了半天,她疾步上前想要攔住葉嘉:“你,你這是何意?”
喜來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擋,葉嘉的人就已經上了騾車。她人站在車上扭頭看過來,顧明熙果然一雙眼睛微微泛紅了。她瞪着一雙含淚的眼睛略顯指責地看向了葉嘉:“姐姐,不知是否能我去你府上坐一坐?今日見姐姐面善,想與姐姐促膝長談。不知姐姐方便與否?”
“不方便。”葉嘉歪了歪腦袋看着她,“另外,與你不熟。姐姐一稱我不敢當。我家中雖有姐妹,但都是北庭土生土長的鄉下姑娘。可沒有這個福分與顧姑娘稱姐道妹。”
“你!”顧家丫鬟手一指葉嘉。
喜來走過來啪地一巴掌打在那人受傷。路過她上了車,徑自将車廂門關上。
司南和展臨看也沒看還站在店門口主仆四人,一甩馬鞭就将騾車趕得飛快。葉嘉皺着眉頭看着越來越遠的幾個人影,心裏隐約有些不适。這種感覺類似于她手裏握着一杯糖水,杯子上方忽然飛來了一只蒼蠅。雖然沒有落下來,但只要看到蒼蠅在飛就已經心中不适。
葉嘉從方才起臉色便不大好看,喜來觊着她的臉色,默默将呼吸聲都放輕了。
她這般小心翼翼,弄得葉嘉有些哭笑不得。周憬琛成婚之前便提過顧明熙此人,雖說相識不算太久,但周憬琛的脾性她還是有了解。他那個人是骨子裏的高傲,根本不屑于在此事上說謊。既然他早早表明了态度,她便沒有必要再揪着不放。
“不用管她們,”葉嘉不是揪着過去不放的性格,正事要緊,“去蘇家作坊走一趟。”
既然出來這一趟,幹脆把要跑的事情都跑完。早點結束便可以早點回去。東鄉鎮那邊雖說有人看着,但葉嘉做主做習慣了,離開太長時間總會覺得心中不安。
司南将騾車掉了個頭,在西街東街的中斷掉了個方向往南邊的城郊駛去。
後頭跟着的馬車見騾車掉頭,忙也跟着掉頭。展臨回頭看了一眼不遠不近跟着的馬車,輕聲與葉嘉說了。葉嘉靠着車廂閉目養神:“不用管她,要跟就跟着吧。”
一刻鐘後,騾車在蘇家作坊門前停下。司南跳下去敲了門,片刻後,一個年輕男人過來開的門。看到司南還不知道是誰,等聽說是東鄉鎮的周家人後,連忙客氣地将人引進屋子。後頭跟着的顧家人看着葉嘉一行人進了這個院子,馬車在胡同口停下來。那名喚香蘭的婢女皺着眉頭打量了許久,覺得這個地方瞧着不太像住處,便使了車夫前去敲門問話。
等問出來是一家作坊後,顧明熙的臉色又陰沉下來。
“這個村姑是故意的麽?!”香蘭很是看不上葉嘉,素面朝天還不懂得收拾自己,邋遢得叫人瞧不上眼,“怕咱們姑娘見到世子爺,故意溜着咱家姑娘?”
“香蘭!”旁邊另一個侍女瞪了她一眼,“主子,不如先去五公子那兒安頓吧?世子爺阖族上下的冤屈未洗清,往後老長一段時日在此地滞留。姑娘若是想見世子爺,時辰多的是,其實沒必要急着一時半會兒。再說姑娘如今也不知世子爺的近況,去了指不定不讨喜。不如先去安頓下來聽五公子說,五公子先一步過來,定然早早見過世子爺,了解不少世子爺如今的情況。待到一切收拾妥當再去相見,豈不是更好?”
這話顧明熙聽進去了。擡眸看了一眼已經關上的作坊大門,猶豫了片刻,點點頭:“罷了,走吧。”
她們離開與否葉嘉并不是很在意。進了蘇家,年輕人立即引着她們去見了蘇倫。葉嘉預備接下來做高端的香胰子品類,将後面訂貨的事情與他重新商議一二。
蘇倫自然是滿口答應,進更好的貨他的賺頭更大。送上門的好事怎麽可能會推拒。
“不過蘇東家,這金貴的澡豆香型只有這幾種麽?”
葉嘉是往西域送沒錯,但換一個角度想。每個地方都有物以稀為貴的現象,西域越是缺少的,東西才會越珍貴。她這邊供西域香味的香胰子,說不定還不如傳統大燕名貴香料更吃香。既然都已經做好賺大頭的準備,葉嘉也不嫌麻煩多準備點花樣,“有沒有大燕這邊傳統香料熏出來的高檔澡豆?”
“……葉老板要的話也能專門定制。”
蘇倫這邊用的香料是他特有的,弄得比較特殊。若是葉嘉要別的香味,他能根據配方做相應的替換,“只是若單獨定制,價位可能會有變動。中原那邊名貴的香料價格有高有低,似沉香,檀香,麝香,龍腦香等等,價格就要更高一籌。”
葉嘉自然知道有些香料的價格十分昂貴,能理解:“這是自然,蘇東家只管制。”
有了葉嘉這句話,蘇倫沒有不答應的。葉嘉又仔細與他商議了每種香料澡豆的斤兩,确定了第一個月的試做成功後簽訂長期合作契書便将這件事罷了。
事情處理完,葉嘉就準備回去。
蘇家有意請葉嘉去輪臺的大酒樓用膳,葉嘉笑着婉拒了:“用膳這事兒便不用勞煩了。家中還有人等着,着急回去,且等下回生意收效不錯,咱再約。”
兩人都是爽快人,既然葉嘉話都這麽說,蘇倫便沒有再留人。
葉嘉回到小院的時候已經過了申時,這個時辰早已餓過了頭。司南去食肆裏定了一桌菜帶回來,葉嘉随便用了點便回屋倒頭就睡。周憬琛人不在院子裏,估摸着又是正事出去。
囫囵一覺睡到天擦黑,感覺臉頰被人戳了戳,葉嘉才緩緩地睜開黏在一起的眼睛。
屋中已經掌燈了,周憬琛一身水汽,濕着頭發坐在床沿邊上垂眸看她。燈火映照得他雙目半明半昧,披散在後背的烏發發梢一點點地往下滴着水。水滴到葉嘉的臉上一陣冰涼,涼的她一激靈清醒了。
“嘉娘,你鋪子找的如何了?可需要我幫襯?”
葉嘉抹了臉上的水,無語地看着他:“……又不擦幹頭發,你真不怕老了得偏頭痛啊。”
周憬琛聽她這麽說就忍不住笑:“那嘉娘幫我擦。”
葉嘉:“……”
抓着他手上的布巾子蓋到他腦袋上,葉嘉面無表情地給他擦拭了頭發。周憬琛才問起了葉嘉白日裏的事情,大致說明了需要鋪子他這邊能弄。需要人手和掌櫃,他也能安排。
紅色的布巾子裹着他的濕發捏了捏水,這紅布巾子跟早上葉嘉看到的那塊還不一樣。這厮不曉得是故意還是無意,真把自己随身用的物件換成了紅色。葉嘉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好似她對周憬琛說的話總是會有回應,無論她說的時候有多無心。
“鋪子是暫時看上了一間,價格有點貴,還沒定下來。”葉嘉收斂了心中的情緒,“但掌櫃和夥計的人選暫時還沒有。你若能撥人,我正好省了麻煩去找。對了,今兒遇上一個奇怪的人。”
“嗯?”葉嘉難得開口,周憬琛自然是會找人。不過他更在意的是葉嘉最後一句,“奇怪的人?”
“嗯。”
葉嘉于是将遇到顧明熙的事直說了。不用添油加醋,直說便是。說完,她斜眼瞥了周憬琛,笑眯眯:“舊人千裏來尋,相公心中高興麽?”
“高興?”周憬琛的眉頭皺起來。
葉嘉眨了眨眼睛。
周憬琛沒說話,眼睫低垂着遮住了半邊眼眸,面上沒有半分驚喜之意。
葉嘉早預測過周憬琛可能會有的表現,懷念也好悵惘也罷都很正常。畢竟是青梅竹馬有過婚約,倒是沒想到他聽到顧明熙找過來竟是這幅臉色。
“……沒什麽。”周憬琛右手食指曲起蹭了蹭下嘴唇,“有些古怪。”
葉嘉的心口就是一頓。眨了眨眼睛,葉嘉的理智漸漸回轉過來。她回憶了顧明熙出現後的種種,忽然驚覺自己的遲鈍。
說起來,顧明熙并非消息靈通的顧家掌權之人,只是一個柔弱的閨閣少女,她是如何得知北庭都護府有哪些城池鄉鎮的。當初她能指點鐘青去東鄉鎮找周憬琛這件事,葉嘉先前就覺得奇怪,但因着某些微妙的情緒在,她的注意點跑偏了。
兩人對視一眼,周憬琛知道葉嘉也已經明白。
其實他預想到的事情更多。除了鐘青受顧明熙指點找來一事,顧明翼跟随朝廷的人來此地一事也十分不合常理。事實上,顧家并非表現出來的清流,中立。顧明翼明面上不問世事,是個閑散的公子哥兒。實際上顧家家主十分看中顧明翼,他來此地尋他故作親近,目的為何,叫人忍不住心生懷疑。
另外,顧明翼明确表現出的願意傾盡全力助他行事的态度,與顧家先前撇清關系前後不一。這般,周憬琛只覺得如芒在背。
“嘉娘,原定十日後啓程去冀州一事提前了。”周憬琛沉吟片刻,道,“後日我便要啓程。”
葉嘉一愣,下意識握住了他搭在床沿上的手腕:“為何會提前走?”
“押送賽利克的隊伍在冀州受襲了。賽利克差點逃脫,雖說在玉門被抓回來,但也死傷不少。賽利克若是逃了,突厥就有借口發難了。如今只能盡快将人接回來,免得夜長夢多。”周憬琛言簡意赅地将事情交代,“我後日一早便要啓程,耽擱不得。只是你一人在這邊我始終心中不安。還需在輪臺呆幾日?若是無要緊之事,且由着司南展臨先送你回東鄉鎮如何?”
若是在東鄉鎮,周憬琛自然是不會擔憂葉嘉的安危。畢竟東鄉鎮乃至喀什縣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可輪臺就不一樣。輪臺這邊魚龍混雜,情況不明。周憬琛一旦離開,心中始終放不下葉嘉。
“後日就走?怎地這麽急?”怎麽這情況一日一變的?
“押送官兵上一次受襲損傷慘重,如今只能滞留在玉門城內。若是那幫人卷土重來,怕是就沒有那麽容易再抓回來。”周憬琛嘆了一口氣,“我這邊過去接應,自然是越快越好。”
“這樣啊……”葉嘉擦拭的手一頓,低頭思索了片刻,心中不由也衡量起來。
其實她來輪臺是為了兩件事。一件自然是置辦鋪子,另一件自然是澡豆進貨。置辦鋪子不只是租賃門面和選定得力的掌櫃夥計。葉嘉在開門做生意之前還是打算做一點噱頭,打開市場的。不過如今那梨花膏還在生産之中,這樁事不急一時:“嗯,鋪子定下來,人選定了,後面的事情可以晚一點再弄。倒是你,後日就走的話,是不是要做些什麽準備?”
“這我心裏有數,你不必擔心。”周憬琛聽葉嘉這麽說,心就定了。
上輩子的周憬琛從來不知牽腸挂肚的滋味兒,即便是親娘和侄女,他也能心無旁骛地做自己的事。但這輩子多了個葉嘉,他總是憂心她莽撞,遇到什麽壞事或者保護不了自己。明明清楚葉嘉并非尋常女子,也是十分機警之人,但他就是舍不下這份挂念的心思。
兩人說着話,葉嘉将周憬琛的頭發也擦拭幹。布巾子拿下去,葉嘉順勢也起了床。
她下午回來便躺下睡了,其實還沒洗漱過。葉嘉這潔癖晚上不洗漱總覺渾身不對勁。周憬琛見她動作就猜到她是要洗漱,起身拉住了她:“嘉娘你坐着,我去後廚給你提水。”
這個小院子的主卧是有隔間的,除了內室和外間,最裏面還隔開一個盥洗室。裏頭擺放着一個浴桶,周憬琛在輪臺這幾日也是夜夜洗漱的。不過他不用浴桶,這浴桶是專門給葉嘉準備的。擦拭用的布巾子也擺放得整齊,是周憬琛用的:“先用我的将就将就。”
既然他要弄,葉嘉當然不會拒絕。
她幹脆回床邊坐下來,琢磨起鋪子的事情。若是着急定下來,就不必多看兩家。但之後梨花膏這門生意要怎麽做,還得從長計議。她正想得入神,周憬琛進進出出的已經将水給弄好了。
人回到屋裏喚了一聲葉嘉,葉嘉就皺着眉頭進了盥洗室。她正在想事兒呢,就沒有注意周憬琛叫她進去洗漱自己沒有走,就這般堂而皇之地坐在屋裏等。等葉嘉覺得盥洗室的燭光太暗,穿着脫了一半的衣裳出來看到他端坐在窗邊的書桌前時才一愣:“相公,我要洗漱。”
“嗯。”周憬琛一手執書一手端着一碗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東西在喝,從碗中擡起眼眸,“怎麽了?”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苦澀的藥味兒,是如此的沖鼻又熟悉。
隐約的尾椎骨都開始發麻的葉嘉無語:“如此緊迫的時候你就不能想點別的?譬如做點有用的準備?”
周憬琛:“……這不是臨行前吃上一口熱乎飯。”
葉嘉:“……”
葉嘉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書,好家夥,《維摩诘經》。
想到家中那本《華嚴經》,她将手裏的脫下來的中衣團吧團吧,團成一個球就砸到那人的跟前去。衣裳啪嗒一聲在桌子上攤開,葉嘉幾大步走到周憬琛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他那碗裏的湯藥喝的只剩一點渣,葉嘉一手抓起他手中的書:“我看看,又在看什麽佛經……”
書頁一翻,果然又是另一本書。葉嘉低頭一看,《太公六韬》。
葉嘉:“……”
“怎麽了?”周憬琛看她忽然一副氣勢洶洶沖過來,翻了兩下他的書結果就半途自己洩氣的模樣納入眼底,眸中又浮起了細細碎碎的笑意,“我的書是怎麽了麽?”
葉嘉:“……好端端的看個《太公六韬》你在外皮弄什麽佛經包?”
“不行嗎?”周憬琛笑得一表斯文,“我素來的習慣如此,自幼便這般行事,改不了。”
“……”葉嘉真是要被他氣死,這人是故意的吧?該不會知道家裏那本書被她翻過了她會來找他茬兒,故意搞這一出來吧?周憬琛這厮是故意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吧?
周憬琛見她氣得臉頰緋紅,眼底的笑意直接溢滿了全臉:“嘉娘好似很生氣?”
“沒,”葉嘉默默地将書還給他,抓着他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裏,“就是發現你好像也不是那麽死板。”
周憬琛端坐在椅子上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君子模樣,嘴角的笑容卻漸漸邪佞了起來。他慢條斯理地将那本書合起來,整齊地擺放到桌子上,歪着腦袋看着葉嘉:“我不死板,但大多時候懶得逗人。”
葉嘉死魚眼看着他:“……這麽說我還得三生有幸?”
周憬琛忍不住一聲輕笑,“不,是我三生有幸。”
不可否認,今日遇到顧明熙讓葉嘉的心情蒙上了一層陰翳。雖說這個人并未如何,但存在比想象的還叫人厭煩。等回過神,周憬琛已經站起身。低頭輕輕捋起她額前的碎發,俯身唇在她的額頭前印了一下。周憬琛面上的笑容輕輕淺淺的,說話也有些無奈:“總得努力一下,叫嘉娘心中多些我的影子。”
話音一落,葉嘉的臉噌地一下就紅了起來。
“嘉娘,”周憬琛抱着她,正色起來,“不管顧家如今忽然尋我是個什麽意思,總歸不是一樁好事。若是顧家人尋不到我卻來找你,切記不要搭理。”
他這般鄭重的交代,葉嘉立即就聽到心中去:“我省的。”
點點頭,葉嘉斜眼看向他:“對了,我要洗漱,你不出去麽?”
“出去作甚?”周憬琛将碗底最後一點湯汁飲盡,“我去榻上等你。”
……
自然又是一番小別勝新婚,折騰到三更天這厮還不願意松手。
這人看似清心寡欲,但一上榻就會格外的貪。當真是沒見過這麽貪的人,當然葉嘉也就他一個人,也不曉得別的男子是不是也這般。葉嘉每回都擔心他這麽鬧一整夜會猝死。
點點在門外咻咻地扒門,這厮夜裏将門窗都給鎖了。點點白日裏跑出去大半夜才回來,繞着屋子跑了一圈找不到入口。兩爪子不停地在門上抓,根本就進不來,急得在屋外嗷嗷叫。被百忙之中的周憬琛呵斥了一聲名字才停止叫喚,哼哼唧唧地蜷縮在門邊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喜來一臉羞紅地經過主卧,都是側着身走。爐子裏熱了幾次水都沒見主卧開門。
日曬三竿,葉嘉從屋裏出來時差不多能吃午膳。原本說好兩日後再定的鋪子,葉嘉預備今日下午便去交錢拿地契。那間鋪子租下來太受限制了,葉嘉思索了一下決定還是買下來。
倉促地用了一些吃食,葉嘉準備出門就被書房裏出來的周憬琛叫住:“我陪你一道過去。”
葉嘉看他神清氣爽唇紅齒白的樣子心裏就憋火,每次做那檔子事,她總有一種周憬琛這厮都是在吸她精氣滋補自己的感覺。
“你今日不忙?”葉嘉心裏暗暗罵他。
“明日就要走,今日自然是在家做好準備。”周憬琛換了一身衣裳跟上來,兩人就上了騾車。
兩人直接去到牙儈,找人問了一下昨日那個牙人。
周憬琛只是走到櫃臺旁邊,敲了敲桌子,拿出一枚印鑒放到櫃子上面。那下面坐着的牙儈裏管事本來還皺着眉頭,不知何人來,見到印鑒立即就變了神色。他當下放下手中的算盤和賬本,親自過來伺候。命下人奉茶,還特意詢問兩人此行過來所謂何事。
聽說了買鋪子,已經與人看好店面。管事當即打發了一個跑堂去找人,很快就将那個牙人叫過來。後來那牙人過來,牙儈管事與牙人商議了片刻,專門給壓到了最低價。
葉嘉瞥了一眼那個印鑒,也沒有矯情說什麽市場價是多少就給多少。痛快地按照最低價付了錢,并且在不到一個時辰內就拿到地契,并去官衙備了案。
即便是最低價,那間不到一百五十平的鋪子也值三百多兩。不過這個價格比起東街來說已經便宜了很多。東街的鋪子要價那才真是獅子大開口。
“總算是辦好了。”葉嘉将地契塞進懷裏,跟周憬琛嘀咕了一句,“一兩天就辦完,總覺得有點不踏實。相公,你說我是不是決定的太草率?應該多貨比三家?”
“鋪子只要位置不錯就行,”周憬琛笑起來,“再說錢貨兩訖,反悔不得。”
葉嘉:“……好吧。”
兩人嘀咕着正準備回去,牙儈門口進來一行人。
為首的兩人一眼看到鶴立雞群的周憬琛,其中顧明熙怔忪了好半晌,突然甩開了下人攙扶的胳膊沖到了兩人的跟前。周憬琛怕外頭進來那人撞到葉嘉身上,下意識地伸手擋在葉嘉的身前。側臉轉過身,鴉羽似的眼睫低垂下來遮住了眼眸,眉頭皺起。
四目相對,顧明熙眼睛迅速吣滿了淚水。
她翕了翕唇,有些無措又有些委屈不敢靠近的樣子。默了默,才開口親昵地喚了一聲:“允安哥哥。”
周憬琛看着她,眼睫低垂,嘴角輕松的笑容漸漸收斂了起來。他聞聲只淡淡地颔了颔首,對于突然沖到自己面前的人既沒有表現出驚喜的情緒也沒有表現出驚訝來,只是平靜無波地應了一聲:“嗯。”
顧明熙等一行人剛要到嘴邊的話全噎在了嗓子裏,四周忽然靜谧無聲。
葉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