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五月份天已經漸漸熱起來,日頭照着大地。一陣風起,一股炕氣撲面而來。
周憬琛的袖子将暑氣隔在外面,牽着缰繩慢慢地往他在輪臺的暫住地去。此次他來輪臺是受蘇勒圖的召喚,為去冀州押回賽利克。但在押送之前要跟蘇勒圖見一面,如今滞留在此便是因為這事。葉嘉靠在他胸前聽他不疾不徐地說這些事,能猜出一個囫囵的事情全貌來。
蘇勒圖想要賽勒克償命,朝廷的命令他根本不想遵守。明面上不能動賽利克,私下裏蘇勒圖卻找周憬琛做了一個交易。
蘇勒圖希望周憬琛除掉賽利克并能在後期重創突厥,他則會助周憬琛改頭換面在軍中重新站起來。換言之,若是交易成功,往後周憬琛在西北做什麽。只要不危及都護府的利益,蘇勒圖都幫着隐瞞。
周憬琛做這些事半點沒有隐瞞葉嘉,只要葉嘉問,他便會直言不諱。自打上回兩人開誠布公談過,周憬琛便承諾會過不會隐瞞過葉嘉。葉嘉不知這份信任有多重,但周憬琛這種平等坦誠的态度讓她很有安全感和歸屬感。或許這也是周憬琛留住葉嘉的方式,但不得不說很奏效。
“既然是讓你去押送,那賽利克回城途中出事,作為主要押送人你也脫不了幹系吧?”葉嘉聽完眉頭就皺起來,蘇勒圖話說的好聽。所作所為卻與承諾相悖,這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周憬琛的身份敏感,做事确實會受到各方面的的限制。他能順利爬到校尉一職,雖說确實有上頭不故意為難的緣故在。但究其根本,還是周憬琛幾次立功。因他數次抓到關鍵人物,剿滅馬匪等等将戰争和危險扼殺在搖籃之中。這樣的功勞換做任何一個人,晉升都算是合情合理。
只因周憬琛身份特殊,景王罪名未清,他處在一個與普通人相較也劣等的位置。合情合理的晉升沒被惡意阻礙便是一種照顧。
蘇勒圖明明沒出手相助,但卻明目張膽的以周憬琛的晉升做談判籌碼。
押回賽利克任何人都可以去,蘇勒圖偏偏命令周憬琛去。還下令讓人死在途中,就是等于讓周憬琛硬着頭皮接下朝廷的責難。既然都已經把人推到了臺前,他做出的承諾就不具備可信性。
周憬琛伸出一只手,觸碰到葉嘉擰起的眉頭。
他手指溫熱,觸碰到葉嘉的眉心叫她神情一愣。那根手指慢慢将葉嘉的眉頭結給撫開,周憬琛笑容淡淡的:“若失職的只是一個小小校尉,并非是‘周憬琛’,我自然是不會出大事。但賽利克一死,這樁事最終還是會走向失職校尉以死謝罪,突厥王為三子喪命向大燕開戰的局面。”
“賽利克不死最好是嗎?”若非萬不得已,當然是不開戰最好。一旦開戰,苦得只有當地百姓。
周憬琛手臂緩緩地收縮将葉嘉圈在懷中,下巴搭在葉嘉的肩上。
葉嘉心跳突突地一抖,臉頰不自覺地熱了起來。周憬琛卻是貼着她,在她耳邊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道:“并非,突厥觊觎大燕國土久矣。早就想對大燕開戰了。賽利克不管是生是死,都影響不了突厥圖謀大燕的野心。任何理由都能成為開戰的理由。”
“這樣啊……”葉嘉臉頰的熱度平靜下去,垂着眼簾,心情有些沉重。
周憬琛告訴她這樁事的本意并非是叫葉嘉跟着煩憂,只是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他環抱着懷裏的人信馬由缰,趁着無人注意輕輕啄了一下葉嘉的頸側皮膚。感覺到懷中人身體一僵,他垂下眼簾才收斂了情緒,輕聲道:“嘉娘別怕,還有我在。為夫不敢托大,但也有這個自信不會叫你跟娘置身于危險之中。”
葉嘉早就有心理準備西北會亂,倒也沒有怕:“我知道了。那你此行何時回來?又是何時走?”
“十日之後走。至少一個月的時日便會回,且安心在家中等我。”
馬兒緩緩停在一個小院的門前,剛巧兩人才到院門口,就見院子裏頭的石桌旁邊坐着兩個人。一個自然是柳沅,另一個是個生面孔的男子。
周憬琛翻身下馬,下去後掐着葉嘉的腰将她抱下馬,“到了。”
葉嘉擡眸看了一眼小院,就是那等最普通的一進五間的小院。說是小院子,但占地面積也不算太小。院子裏種了幾棵很大的樟子松,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
周憬琛推了院子門進去,柳沅就站起來迎。
柳沅跟那人走過來先是給葉嘉行了一禮,欲言又止地看着周憬琛,似乎是有事要商議的樣子。
“正事要緊,且去吧。”
葉嘉放眼掃視了一圈院子,因着是暫時的住所,院子裏除了幾棵樹和一方石桌幾個石凳,別的什麽也沒有。周憬琛将葉嘉耳畔的碎發別到耳後,點點頭,引着幾人推開最東側的一間屋子走進去。葉嘉則在院子裏轉悠了一圈,嘆了口氣,果然暫住的院子果然是沒有半點人氣。
這個院子的廚房都沒有燒過火,連柴都沒有。
她來住幾日,不可避免得親自做飯。古時候不似現代,沒有外賣服務。兼之路上盤纏不敢外露,不可能日日下館子,想不餓死自己就得開火燒飯。
葉嘉在院子找了半天只發現了一個特別小的爐子,比當初給周憬琛煎藥的還小一些。
葉嘉:“……”
……果然還是住客棧更方便。
等了一會兒,騾車才在葉青山的指引下到了院子外面。
葉五妹人在車上,扶着葉青山的胳膊跳下來,跟在她身後的還有懷裏抱着葉嘉的包袱的喜來。
葉嘉這次出來是要置辦鋪子,順便再找蘇倫談一談澡豆的事情。自然是帶了幾身體面的衣裳出來。除了衣裳,還有一些搭配衣裳的行頭。這個包袱裏放了不少值錢的東西,喜來一路上沒敢松開手過。點點從騾車上跳下來,嗖一下蹿進了院子。
葉嘉結過喜來遞來的行李,按直覺推開一間屋子把東西放進去。
葉五妹是住在都尉府的,楊家老爺子收了她做徒弟。那種磕頭敬茶,實實在在拜師的徒弟。她如今在楊家不敢說是嫡出姑娘的待遇,但也跟楊家小輩一樣的待遇。
這回過來接葉嘉是提前得到消息,并非是要粘過來一起住。她特意來接葉嘉就是想慫恿葉嘉去跟她住:“姐,姐夫這邊有事情忙的話,顧不上你。不如你去楊家跟我一起住。我看這個院子也破舊的很,好多東西都沒有。你跟我去楊家還能嘗嘗我如今的手藝,我跟師父學了好多菜色呢!”
葉青山也推門進來,眼睛下意識掃視一圈沒看到周憬琛的人。聽到葉五妹這般說話卻笑起來:“你三姐如今是出嫁的人了,相公在這,哪能抛開相公跟你去楊家?小孩子淨說胡話!”
“啊~為何不行?”葉五妹性子漸漸也開朗了許多,聞言吐了吐舌頭,“三姐跟旁人不一樣。”
葉嘉沒說話,只笑笑。
葉嘉跟葉青山不熟,原主的記憶裏也沒有多少葉青山的影子。如今葉嘉表現得疏離,葉青山也能理解。畢竟兄妹兩人年紀相差太多,葉青山離家太久。若非葉嘉有幾分小時候的影子,他乍一眼看也是認不出來的。三人在堂屋坐了一會兒,葉嘉看時辰也快到飯點,便提議出去買點食物。
喜來去後廚收拾了一番跟上來。葉嘉看了下人都在就是沒看到點點,點點跳下去就蹿進院子裏,如今不知在哪兒。她于是便喚了一聲。
草叢撲簌簌一抖,點點從草叢裏冒出頭,她才放下心交代了一句:“點點你留着看家。”
說完,扭頭看葉五妹:“五妹知道菜市口怎麽去麽?”
這個葉五妹熟啊!
她這段時日跟着楊家老爺子學廚,把城內大大小小的菜市都跑了個遍。
輪臺不似東鄉鎮那等小地方,只有東西兩個街道和瓦市。輪臺整個城區住了那麽多人,東西南北都有幾條街道。瓦市也有,在城東邊兒,占地非常大。天好的時候能開到宵禁之前。除了熱鬧的瓦市,輪臺還有專門的菜市口,許多下屬村落的農莊戶會趕過來賣菜。
“姐,你這就問對了人。輪臺城內哪裏的菜最好,哪裏的菜實惠,我一清二楚。”
葉五妹坐在騾車上就忍不住說話,她太久沒有看到親人。葉嘉過來,她打心底的高興,“今兒我給你露一手,叫你知道我沒白學!”
葉五妹這般高興,葉嘉心情忍不住也輕快起來,“那我可就等着了。”
一行人去到輪臺最大的菜市,買了許多的食物。葉嘉可是看到了,周憬琛住的那地方除了油鹽就只有糧食,別的調料是一樣沒有。葉嘉嚴重懷疑他這段時日不是在別人住處蹭飯,就是在吃粥。她可絕對不會這幾日吃粥度過,葉嘉将要買的調料都買了一些。
葉青山就跟在兩人身後,司南和展臨就跟着葉嘉幫忙提東西。
轉悠了許久,葉嘉一行人才上車回了周憬琛的住處。
回來時好似已經談完事情。生面孔跟柳沅留下來,等着在周家用飯。
柳沅雖說調來輪臺以後夥食好了很多,但還是那句話。食材變得豐盛不代表口味變好,該是豬食的軍營食堂做出來的還是豬食。好久沒有吃好東西的柳沅,今兒只要不是有要命的事情,肯定是留下來用飯的。至于另一個生面孔,柳沅不走,他便也不走。
葉嘉帶着一堆食材回來,柳沅老遠瞧見眼睛都亮起來。
周憬琛瞥了他一眼,當着生面孔的面兒對葉嘉道:“嘉娘,這位是李将軍,李聞竹。”
李聞竹與葉嘉見了一禮,這才正色地打量起這個人。這人三十歲上下的年紀,方闊臉,絡腮胡子,一雙虎目炯炯有神。身量很強壯,與名字是截然相反的壯碩。那人長得特別武将,說話卻有些文绉绉的。與葉嘉說話的态度頗為恭敬,姿态也足夠謙卑:“少夫人。”
“将軍也是景王府舊人。”
事實上,李聞竹本想喚葉嘉世子妃。但周憬琛如今已經并非景王世子,身上的爵位早被朝廷廢除。這才改換了少夫人一稱。周憬琛對李聞竹的态度就顯得敬重許多。
葉嘉見了周憬琛的态度,頓時知道他的意思,也客氣地回了一句:“李先生。”
晚間的飯食葉嘉沒動手去做,葉五妹非要給葉嘉露一手。葉嘉自然是欣然應允。葉青山陪兩姐妹說了會兒話便也進了書房,喜來将後廚收拾了一番,發現什麽都沒有。最後還是葉五妹熟悉此地,他們才順利地燒着火。原來輪臺城內用柴火不似在東鄉鎮那般容易,這裏用柴是得花錢買的。
這一頓晚膳用到了天黑,柳沅李聞竹才微醺地告辭。葉青河與周憬琛吃完又去了書房,不知談些什麽,葉嘉叫司南駕車先送葉五妹回去楊家。
等葉青河離開已經是戌時,葉嘉早已在一間空屋子洗漱過,人已經在周憬琛的卧房躺下來。
她這幾日從東鄉鎮一路舟車勞頓到輪臺,累的骨頭都酥了。古時候的道路可不像後世水泥鋪地平整得很,不說坑坑窪窪也差不多。車輪子壓在上面本來就颠簸,若是跑起來能把人骨頭颠碎。葉嘉躺下去就顧不上想別的,沒一會兒就陷入了沉睡。
周憬琛人在院子裏坐了許久,皎白的月色如輕紗披在院子的四周。他在院子裏仰頭看了明月許久,心中回想着方才李聞竹的話,神色晦澀不明。
李聞竹算是景王的舊人,但明面上與景王一脈沒有交集,實則李聞竹是景王長子周憬琛大兄的奶嬷嬷的兒子,也算是奶兄弟。當初之所以逃過一劫,是因着李聞竹早就受到主子賞識脫離了賤籍,離開了景王府遠赴西北。這西北從兵卒子做起,一步一步打拼到如今的地位。
他十多年未曾回過燕京,景王出事那段時日他正在戰場上抗擊突厥。無人查探他的過去,自然不清楚他是景王府出來的人。一年前,周憬琛找上他,試探他的心思。
李聞竹對景王府的衷心自然不用說,他是必然支持周憬琛景王一脈的。
事實上,李聞竹在北庭都護府已有十幾年,跟着蘇勒圖出生入死,算是蘇勒圖的左膀右臂。根基很牢,手下握着十萬的兵力。周憬琛端坐在月光之下,月光從濃密的眼睫下漏下去,映照的他眸色沉沉。時機尚未成熟,如今起勢還是太早。
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石桌上點了點,周憬琛起身回了屋子。
門吱呀一聲推開,月光從洞開的門照進屋子。屋子裏的燈還染着,燈火影影綽綽地映照着床榻上睡得正香的人。那人睡相還是那麽不好,一只腳踹出了薄被,白皙如玉。周憬琛笑了一聲,走過去将葉嘉的腳放進被子裏,去找了兩身衣裳便就着冷水在書房洗漱。
等再次回屋上了床,床上的人已經斜了過來。露在外頭的不是腳,而是扯得松開了衣襟。
周憬琛提着油燈立在床前盯着她看了許久,輕手輕腳地上了床。
床上的人嫌被子蓋着熱給掀開了,中衣領口大敞,露出了裏面薄薄的素白小衣裳。這小衣裳是葉嘉專門為夏日準備的,棉質的,薄得都有些透。穿在裏頭自然是清涼舒适,但中衣這般敞開,小衣裳下面包裹的什麽形狀自然是一目了然。
俯下身在葉嘉的鎖骨處吮了一口,周憬琛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今夜太累了就放過你。”
說罷,抱着人沉沉地睡去。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葉嘉就睜開了眼睛。
醒來時身邊沒有人,院子外頭聽到咻咻的武器破空聲。葉嘉披散着頭發推開門,周憬琛正在練劍。這是葉嘉頭一回見到他練劍,動若驚鴻,婉若游龍。劍鋒所到之處盡是淩厲的劍嘯。說實在話,葉嘉有點驚豔更多的是驚訝,她一直以為這種劍術是小說裏杜撰的,結果還真有。
五月的清晨林間彌漫着一股霧氣,草植上都是一夜凝成的露珠。葉嘉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憬琛練了一個時辰的劍,才懵懂地去做了早膳。
早膳吃刀切面,這院子的鍋爐不是很方便,葉嘉懶得弄太複雜的吃食。
喜來一大早就起來打掃,倒是想做飯,但她廚藝不行。只能等着葉嘉來弄。湯是昨夜炖的半只雞,喜來一大早起來看這貨,此時吃已經濃郁得鮮掉舌頭。葉嘉揉了面,打了雞蛋進去切出兩大碗。她早上吃的不多,吃半碗就已經足夠,剩下的就全交給周憬琛解決。
兩人在便不用太講規矩,就在院子的石桌上用的早膳。
周憬琛的吃相快又斯文,葉嘉半碗吃完,他已經在慢條斯理地擦拭嘴角。葉嘉含着一口湯看他放下了碗筷,默默地琢磨着一會兒去哪裏看鋪子。眼角餘光一瞥,周憬琛剛好擡手,廣闊的袖子緩緩地滑下來。葉嘉發現周憬琛的袖子裏似乎有個東西挺眼熟。她那叫一個眼疾手快,伸手就一把抓住那厮握着帕子的手:“……等等,你袖子裏塞了什麽東西,看着很眼熟。”
“嗯?”周憬琛被她抓着手腕也不慌,垂眸看了眼袖子,擡眸又看了眼葉嘉,“眼熟?”
這個水紅的布料,這個水紅的布料……葉嘉的臉頰一點點變紅,盯着那水紅的布料眼睛裏一點點冒出火焰。她死死抓着周憬琛的手腕,仿佛要把他手摳出三個洞。另一只手伸進了周憬琛的袖子裏抓着拿東西,狠狠一扯地抽出來。嘩啦一聲甩開,她後面的話湮在了嗓子裏。
葉嘉:“……”
周憬琛好似一愣,低頭看過去。
葉嘉面無表情地把布料折起來,拉過他的手放進他袖子裏去:“……沒,我看錯了。”
周憬琛低頭看了眼,而後慢條斯理地把手塞進袖子裏。将葉嘉折疊好的那個紅色的布料抽出來,手慢慢一甩,帕子展開,他則擡眸看向了正對面的葉嘉。兩人目光短暫的一個交錯,葉嘉默默地移開視線。他眨了眨眼睛,凝眉思索了片刻,忽地恍然大悟。
葉嘉:“……”
像只鬥敗的公雞,葉嘉默默地将腦袋耷拉下去。
周憬琛眼底浮現了淡淡的笑意,須臾,又壓下去。他靜靜地凝視葉嘉,有些受傷的樣子看向葉嘉:“嘉娘你以為我一個大男人随身攜帶什麽?”
“……你一個大男人用什麽紅手帕?”葉嘉犟嘴道。她乍一看那熟悉的顏色,當真以為是烏龍寄給他的那件小衣裳。畢竟自打這東西到了周憬琛的手上,這人就沒給還回來的意思。後來葉嘉在家裏也找了,沒有。這才自作多情瞧見同樣的色澤,以為這厮随身攜帶。
“這不是嘉娘曾贊嘆湘妃色最襯我麽?”周憬琛的眼尾似狐貍一般吊上去。
葉嘉:“……我說的是湘妃色的衣裳最襯你膚色。”
周憬琛凝視了葉嘉許久,忽然捂着臉呵呵地笑出了聲。
葉嘉:“……”
莫名其妙丢了個人,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葉嘉也不曉得自己是腦子抽了還是怎麽回事,看到周憬琛袖子裏那點紅布就胡思亂想,搞得好像她滿腦子顏色廢料似的。丢臉的葉嘉有些惱羞成怒。她把碗筷一放,去屋子裏摸了一些錢出來掉頭就走:“鍋碗你叫喜來去洗,我先走了。”
“看鋪子去麽?”周憬琛看了一眼喜來,喜來忙放下手中的活兒跟上去。
“嗯,着急去。”
葉嘉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出了院子,沒影兒了。
周憬琛住的這個院子是在東街,離的輪臺最繁華的街道不算很遠。葉嘉出來的時候司南和展臨早就等在門外了。說起來,葉嘉昨夜睡得早,估計是周憬琛安頓的這兩人。不曉得這兩人早上是何時起的,一大早也沒看到這兩人。如今悄無聲息地等在門口也确實有點吓人。
葉嘉拍了拍胸口,才把到嘴邊的驚吓吞下去:“你們何時在這等的?”
“辰時便等了。”司南将騾車趕過來,“夫人是要去市集麽?”
“去街區。”
去看鋪子,自然是去街區看。
葉嘉早在先前來的一趟中打聽過,輪臺最繁華的街道就是東街這邊。聚集了輪臺最紅火的鋪子和好貨。輪臺有權有勢的人都在東街買,裏頭就是吃食都要比西街北街南邊要貴上一半以上。葉嘉要推出來賣的梨花膏針對人群是高消費者,自然要把鋪子設在繁華的地方。
輪臺這邊的市場比東鄉鎮就完善了許多,不管是做生意還是租賃鋪子,牙行做事都規矩不少。葉嘉第一步自然是去找靠譜的牙行,尋一個何事的人打聽鋪子情況。
輪臺的牙行有好幾家,除了商戶主辦的牙行,還有官府創辦的牙儈。最大的一家牙儈自然是當地政府創辦的,裏頭輪臺本地的平物價,通商賈的活計能做的它都接。裏頭的牙人也多,幹活伶俐,說話好聽。最主要的是手裏的資源多。但就一個不好,貴。商戶辦的牙行要差一些,價格便宜一半。
葉嘉既然要置辦鋪子,自然也就不計較那一點牙人錢。找了個據說非常老道的牙人,先是聽葉嘉說了一遍鋪子的具體要求,那人翻出了一個厚厚的本簿。
翻找了許久,定了幾處帶葉嘉一行人過去看。
“輪臺東街這邊的鋪子都緊俏的很,不敢說寸土寸金也差不離了。當地的大官家眷,富商家眷,都在東街這邊買貨。這邊多數賣筆墨紙硯書籍玉器古董字畫,金銀珠釵等等……一般中原那邊來的好東西,還沒送去西街就在東街這邊賣空了。這邊的鋪子實在是不好搶,一般挂牌個半個月就沒有了。”
那牙人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話跟連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不僅給葉嘉介紹輪臺各個街道商鋪的情況,還着重講了一遍各個街道主要的消費人群,“西街那邊鋪子其實也不錯,那邊偏西域的貨多一些。西街賣的多的便是吃食,西域獨有的香料,還有一些胭脂水粉和布莊、成衣鋪子。那邊主要是有個大的柳巷,女子多,用這些東西的多。”
“咱這邊,東街為貴,西街次之。”人牙子不用旁人接話就能說個不停,“南街再次之,最靠北邊的稍稍差一些。但夫人若是想賃的便宜,北街也有不錯的鋪子。”
葉嘉一邊聽着,去到東街。跟人牙子連看了兩間鋪子,說實話都不算很好。一間是位置太偏了,隐沒在店鋪的巷子裏,一眼望上去都能找不着。另一間雖然位置不錯,但價格太高了,而且內裏的空間太小。只不到十幾平米的鋪子,他要價三十兩銀子租金一個月。
她心裏有些猶豫,琢磨着不然那還是西街看看。她剛從鋪子裏出來準備上騾車,車子就跟一輛奢華的馬車狹路相逢了。兩人堵在街道上,進不得,退不得。
葉嘉剛要吩咐司南把騾車趕到牆角,讓這輛馬車先過去。就見到馬車靠葉嘉這邊的車廂簾子掀開了一個角。裏頭坐着一個錦衣華服、妝容明豔的少女。
那少女目光穿過人群直直地落到葉嘉的身上,眼神一瞬間銳利起來。
葉嘉感受到目光的瞬間扭過頭,視線與那少女相接。那少女見葉嘉一身粗布麻衣也難掩殊色,臉色從從容不迫到隐約僵硬,再到漸漸鐵青。她那眼神死死地鎖定了葉嘉,須臾,刷地一聲扔下了車窗簾子。然後不消片刻,那車子上面跳下來一個身影。
那身影走到葉嘉的近前,一副高門婢女的打扮。微微昂起下巴,道:“這位姑娘,我家姑娘有請。”
葉嘉心裏隐約有種奇怪的感覺,但又覺得不太可能。畢竟燕京離輪臺有多遠,古時候交通又有多不方便她親身體會,一個世家貴女不太可能逃家跑到這裏來的。葉嘉眨了眨眼睛,并沒有理會這個人的話。只側身與身邊等着的人牙子說了一句,而後便上了騾車。
“走吧,去西街看看吧,東街可能不太方便。”
人牙子目光落到那穿得十分體面的婢女身上,轉頭快速地應了一聲。
“司南,展臨,走吧。”
說完,展臨馬鞭一甩,扯住那人牙子坐上車椽子便吱呀吱呀地調轉方向離開。
葉嘉的騾車走遠,那婢女才沉着臉回到馬車上。
馬車上顧明熙雙眼已經血紅,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滑落下來。她一只手的手指掐進了肉裏,好半天才喃喃地嘀咕:“不對啊,不對的。允安哥哥沒有妻子,允安哥哥不會對任何人動心,他怎麽會有妻子?怎麽會,怎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