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可現在說什麽也遲了,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老盟主朝他這裏飛來。
身邊的人不顧他的失态,已經争先恐後湧上去迎接了。
所謂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們與此事無關, 所以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一個個親熱地叫着尊稱, 想跟老盟主混個臉熟,老盟主一一點頭示意,面露慈愛, 但看向甘草時眼神已變得淩厲,衆人都感受到他強大的氣場, 不自覺散到一邊, 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甘草連忙連滾帶爬膝行過來, 一出口先帶了顫音:“老盟主恕罪!”
“你何罪之有?”老盟主的聲音并沒有透露出生氣,但所有人都覺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問罪了,甘草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輩,在這樣的威壓面前,根本就不可能藏得住話,更別說還有真言羅漢在了。
不一會, 甘草就把自己的罪狀倒了個幹淨。
他邊哭邊說,很是委屈, 說的也的确是真心話,嫉妒是人之本性,并不奇怪, 但在嫉妒之餘的那些,就是過界了, 本來師弟妹們還想為他說話,但在聽說他還試圖用師尊的身體做透鏡, 盜取絕密的卷軸時,對他僅剩的那點同情也蕩然無存了。
要知道,那些卷軸是師尊的心血,也是藥王峰的根本,當初師尊還健康時,曾說過等自己飛升,他們就可以自行挑選,如果這些被他全部盜去了,就是對其他弟子利益的損害,他們可以原諒一個被奪去繼承權的大師兄,卻不能原諒一個試圖攫取自己利益的僞君子。
人在被割到肉時,總會覺得疼的。
這下,甘草成了孤家寡人。
沒有人為他說話,也沒有人為他辯解,所有人都冷眼看着,等待着老盟主的宣判。
老盟主嘆口氣,道:“修道的根本是修心,你的心若不靜,在這條路上也不會有什麽進益,依我看,你還是回家去吧。”
他說得輕巧,別的弟子卻聽出話音。
所謂回家,就是褫奪修道的資格,抽去仙骨,或者趕出仙界,老盟主掌管整個仙界,他要是說了把誰趕出去,那這個人這輩子就再也不能踏入仙界半步。
甘草沒想到處罰竟會這麽重,慘呼道:“不,老盟主,求您開恩別趕我走!我也是迫不得已,要不是師尊從小把我撿回去,培育我,愛護我,我怎麽會有這樣的非分之想?他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宣布繼承人,又經常派遣我去做些只有繼承人才能做的事,我當然會覺得他是囑意我的……怎麽會,怎麽會突然冒出個江渺,她才是那個多餘的,是她奪去了我的一切!如果不是她,我根本就不會走到今天這步,冤枉啊,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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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老盟主慈善,在他說完之前,是不會打斷他的,于是絮絮叨叨地說着,多說一句,就能在仙界多留一會。
直到他說得越來越颠三倒四,吐出來的全是聽不懂的句子。
他瘋了。
直至老盟主遣人把他送走的路上,他還在不知疲倦地說着,嘴皮子破了都不知道,負責運送的人嫌他聒噪,在他的嘴上貼了一張禁言符,誰知,竟把他活活憋死了。
他死在仙界境內,可能是期待轉世,自己還可以降生在仙界。
老盟主将處置的結果宣布之後,算是在明面上給了溫靜月等人一個交代,只是她們來的目的并不是處置甘草,而是把危在旦夕的藥王峰吃進腹中,老盟主早看出她們的來意,溫和地勸她們回去,說之後的事自有他來安排。
溫靜月也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敢與老盟主公然作對,只是忿忿不平地又提起了江渺,這是她們的出師之名,到了這種時候,不喊兩聲倒顯得她們不是誠心了。
老盟主好言相勸,好不容易才把她們打發走,暫時危機算是解除了,但他也知道,現在自己在這裏,他們不敢做什麽,一旦自己離開,這些人還會卷土重來。
作為盟主,他不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但要他一直守在這裏,卻也是不可能的,藥王峰要想立起來,要麽是把江渺找回來,要麽是把老藥王救醒。
于是他先去看了看藥王的情況。
雖然他對醫術并沒有什麽涉獵,但也看得出藥王恐怕是時日無多,當下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想辦法把江渺找回來了——他倒也想過扶持別的聰明的弟子,但他大致看過之後,就發現現在的藥王宗人才凋零,甘草已經算是平庸,可其他的師弟妹們還不如他,膽小怕事,道心不穩,擔不起這麽大的宗門。
藥王看中江渺,倒也無可厚非。
他想起當日對方的行動,擔得起一句有條不紊,聽病人議論的名聲,心性上也算得上正直,再加上一句名正言順,就連那些來鬧事的也沒得說了。
可是該派誰去救呢?
他還得在這裏鎮守,手裏雖不缺人,但若是全用外宗的人,難免會士氣不振,但随便找個人來也不行,他的人心高氣傲,一般人降服不了,反倒生出許多事端。
還需要一個藥王宗出身的,組織力強,能力出衆,且沒有野心的人。
有沒有這樣的人,不好說。
但這幾個條件缺一不可,親傳裏是沒有了,再擴大一下範圍,看看外門裏有沒有才是正經。
第二天,一個消息就傳遍了整個藥王峰。
老盟主親自發出的消息,由他牽頭各大宗門的宗主為證,一場以救助未來宗主的護法選拔即将開始報名,只要是藥王峰的弟子,不管高低內外都可以參加,被選上的人将帶領仙盟中的精銳們前往魔界救助新宗主。
回來之後,此人可直升護法,可謂是一步登天。
這個消息一出,很多人都蠢蠢欲動起來。
一方面,有些人覺得這是個機會,營救宗主不是他自己出力,只要頂個名頭就行,這豈不是事半功倍的好事,不說別的,有救宗主的這份情誼在,以後就不可能不發達;一方面,很多人也看出來了,老宗主病重的傳聞不假,要不然也不會這麽着急地去救人,這種改朝換代的時候,正是亂世出英雄,哪怕混不上護法,在這場選拔裏表現出衆的,也能在老盟主和各大宗主面前露個臉。
一時間,稍微有腦子的就全報名來了。
不管是內門還是外門,小童還是雜役,全都放下了手頭的事,興高采烈地前來報名,就連負責登記的也把自己的名字寫上了,藥王峰人數不少,滿打滿算有三四千,幾乎全軍上陣。
這事,淩孤當然也聽說了。
她立刻就看出龍問仙的意圖,是想挑一個領頭的出來,作為挂名的藥王峰人去露一下臉,說白了,不是作為戰力計算的,只為了名正言順。
如果是這種差使,那她也可以做。
不如說,她一直就在等待這個機會——江渺被抓,她是第一個想返回去救人的,但一來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二來人手不夠去了也沒用,現下有這麽一個機會,既可以不出力,又能達成心願,可謂是兩全其美。
可她并不是藥王宗的弟子。
要想報名,首先就要滿足這個條件,但現在加入肯定是不成的,必須得想個辦法,混入其中。
正思索着,申桃桃走了進來。
“你今天感覺怎麽樣,身體好些了嗎?”對方把手裏的托盤放下,又過來幫她整理床鋪,态度熱情到有些假。
淩孤并不搭腔,只道:“外面有什麽新鮮事嗎?怎麽這麽吵鬧?”
她是明知故問,這些天,申桃桃對她的照顧非常盡心,只是從來不說外面的消息,一開始,她覺得對方是好心不想讓她費神,可現在甘草都死了,這麽重要的消息她仍是瞞得密不透風,未免有蒙蔽的嫌疑。
她這麽說,就是要試探一下,看對方到底是什麽打算。
“快乞巧了,當然熱鬧。”申桃桃撒謊成性,随便找了個理由就敷衍了過去:“等你養好了病,我也帶你下去看看。”
淩孤看她竟然還不說明,故意道:“我這幾天身體不适,是不是讓甘草過來看看?”
“……他這幾天有事,我叫別人來吧。”申桃桃手下忙碌着,并不與她對視:“或者,我們去找別的醫修也是一樣的。”
“那怎麽能一樣呢?”淩孤道:“我這個病必須得藥王才能看,藥王呢,他不是時睡時醒嗎,怎麽這麽久了也不見他出來?”
申桃桃停下抹灰的手,盯着她看了一陣,道:“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淩孤笑道:“沒有啊,我每天待在房裏,連個人都見不到,能知道什麽呢?”
申桃桃聽出她這話是在諷刺,沉默一陣道:“我不是存心,但是現在藥王峰上出了大事,傳出來的都不是什麽好消息,瞞着你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淩孤反問,語氣中帶着冷意,仿佛霜雪般冰涼刺骨:“你把我圈在這裏,故意讓我隔絕于世,這就是為我好?江渺被抓走半個多月了,你要是為我好,現在就應該去魔界把她換回來!”
她這句話直接說到了申桃桃的痛處上,申桃桃忍無可忍,把抹布往地上一扔,道:“所以,在你眼裏,我這麽多的付出,就連江渺的一半都不如嗎?”
“不,不是一半。”淩孤道:“是連一個指頭都不如。”
申桃桃沒想到對方一直是這麽看自己的,是,她是有私心,不想讓淩谷去救江渺,但就算她允許,淩谷一個人也根本做不了什麽,這件事根本就不能怪在她的頭上,現在甘草死了,藥王昏迷,她每日懸心擔憂,想幫淩谷找個更好的醫修,誰知對方不領情就罷了,還說出這麽傷人的話。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連一絲漣漪都沒了。
她一早就知道淩谷是個冷心冷血的人,可當初吸引她的這個點,終究還是紮到了她的心上,紮得極深極痛。
“好,我不如,那我不伺候了。”申桃桃把身上的乾坤袋解下來往她被子上一扔:“你再去找好的吧!”
說罷,就一甩袖子,離開了屋子。
淩孤目送她離開,自顧自伸了個懶腰,把那個乾坤袋拿過來,翻找了一會,果然摸到一個腰牌——她之前見過數次,申桃桃嫌棄這個澆菜的腰牌難看,一直都是放在袋子裏的,這下她人走了,就會餘出一個空擋。
正好給她一個身份,去參加選拔。
臨近傍晚的時候,登記處的弟子整理了一下今幾天的名冊,笑道:“我看這下也算是傾巢出動,什麽掃地的挑水的都來了。”
“他們就是湊個數而已,依我看,還是得親傳的那些師兄們。”另一個同伴道。“還有一刻鐘就截止,看來是沒人了,一共有多少人報名?”
“四千五百八十七人,幾乎全齊了。”
“收拾收拾咱們也收攤吧,吃飯去!”
兩人把筆墨收起,剛要出門,就見有人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這人長得極美,卻看着面生,他們對視一眼,道:“這位姑娘,你走錯了吧?”
“不是在這報名?”
“是,但是你……你也是我們這兒的弟子?”
“對,我是負責澆園的,我叫……”她拿起手中的腰牌看了一眼,道:“我叫淩谷。”
另一邊,柳穎兒靠着江渺的幫忙,獲得了鳳無鳴的赦免,她們回到春鸾宮已有兩天,這兩天,柳穎兒就作為伺候江渺的宮人,住在鳳栖宮的側殿。
這宮殿頗大,地板光可鑒人,到處都是巨大的擺件,雕花大床寬得吓人,側面正對着一面鏡子,她咳嗽一聲都有回音,再加上害怕鳳無鳴的偷襲,她晚上都睡不熟。
睡不熟,閑極無聊,只能看書。
是的,看書。
她出門走得急,只帶了老頭讓她看的醫書,本來打算路上鞏固用的,誰知瑣事繁雜,根本沒用得上,這會兒有了無數的時間,正好用來消遣。
其實她是不喜歡看書的,但她又沒有手機,只能有什麽看什麽了,這些醫書大多厚得要命,且晦澀難懂,一時間還真看不完,于是她吃飯也看,睡覺也看,看得頭昏腦漲,只恨沒個丹爐供她實踐,也好換換腦子。
就這麽過了幾天,鳳無鳴一直沒來,她放下了些心,覺得對方應該是已經把自己忘了,這種情況是最完美的,她正好找個機會跑路。
但當她鬼鬼祟祟走到宮門口的時候,突然冒出兩個身強力壯的大嫂來,她們一舉長槍,并不說話,顯然是不允許她随意出宮。
于是她找了柳穎兒問是什麽情況。
柳穎兒道:“宮主不來不是好事麽?”
“是好事,但是我也出不去啊。”江渺一指宮門:“外面有兩個壯士把守,跟住冷宮有什麽區別?”
“冷宮?”
“……就是大牢。”江渺道:“我得出去,我不能一直待在這兒吧?”
“放心,不會太久。”柳穎兒道:“她故意晾着你,讓你放松警惕,等你徹底不設防後,就會開始出招了。”
江渺意會,又道:“外面那些守衛什麽時候換崗,我是不是能趁她們不在跑了?”
柳穎兒:“……”
江渺:“你不知道?”
柳穎兒:“我不能說。”
江渺愣了愣,才意識到柳穎兒是不能透漏這種情報的,也或許,她也是守衛裏的一員,一旦自己跑了,她也會大禍臨頭。
“當我沒問,當我沒問。”江渺打了個哈哈,心裏卻盤算着等晚上了偷偷溜出來看看情況。
到了晚上,她一直等到子夜時分,才偷偷從宮殿裏跑出來,為了隐蔽,她特意穿了一件深色的衣服,披着暗暗的夜色,她順着宮牆往門口走去。
宮門邊,有個大嬸正昏昏欲睡。
大概是沒有輪值的原因,她們晚上只有一個人看守,另一個在裏面睡覺,這正是偷溜的大好機會,江渺左右看看,确定沒有別人,就蹭着牆根往外走去。
剛走到宮門邊,她的手還沒摸到門環,背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吓了一大跳,回頭看去,竟是柳穎兒。
兩人對視半晌,江渺聳了聳肩,柳穎兒沒有說話,也沒有驚動看守,就這麽默默把她領回去,又關好宮門,才回頭看着她。
“……我沒打算跑,就想放放風。”江渺狡辯道。“你怎麽晚上不睡覺的,難道是故意監視我?”
“宮主沒有對我下命令。”柳穎兒慢慢道:“但是我想,這應該是她給我的考驗。”
“考驗你會不會自覺?”江渺道:“反正她又沒有明令,你沒做她也不能怪你吧,這種空子鑽了也就鑽了。”
江渺知道自己是胡說八道,柳穎兒是鳳無鳴的人,好不容易才無罪釋放,豈會在這種事上犯下錯誤,耽誤前途。
不想柳穎兒卻認真道:“我不是為自己,我是為你。”
“什麽?”
“以前這兒也關過人,她當時要是配合點,也不至于落到後來那個境遇。”柳穎兒道:“你要是乖乖的,不作妖,說不定還有自由的一天,可要是表現出抗拒,嫌棄,那迎接你的就是慘烈的結局。”
江渺沉默一陣:“沒想到你還是為我好,可是我天天在這兒待着真的很無聊,鳳無鳴不是說不會限制我的行動嗎,原來說的全是場面話。”
“她的話向來如此,你早應該有準備。”柳穎兒道:“你是人質,難道還真以為自己能和客人一樣超然嗎?”
江渺嘆口氣:“好吧。”
柳穎兒看她了然,便囑咐她安心睡覺。
江渺哪裏睡得着,便問:“這兒有丹爐嗎?”
柳穎兒沒想到她這麽勤勞,想了想道:“我去幫你找一下。”
不一會兒,她就帶了一只小巧的爐子來了,這爐子容積不大,樣式卻漂亮,嵌着各色琉璃貼片,柳穎兒給她放在後殿裏,從她的寝宮就能直接過去。
江渺沒用過這樣小的爐子,試了一下爐,第一爐的丹藥全廢了,這爐子看着好看,實際是個不好用的花瓶,燒火的風門很小,火候因此難以把握,不一會,爐膛裏就塞滿了爐灰,她找了半天,發現掏灰的地方竟然是在後面。
她轉到後面,掏了一大堆的廢渣出來,這個後殿地方不大,又不是專門用來煉丹的,不一會兒就把她嗆得連聲咳嗽。
等咳完了,她揉着含淚的眼睛,趴在地上收拾爐灰,掃幹淨地上的,她又去擦牆上的,擦了一會,她就發現牆上凹凸不平,好像是刻着什麽字。
正是晚上,光線昏暗,她也看不清寫的是什麽,便端了個燭臺過來,這麽一照,總算能看清了。
牆上密密麻麻地寫着很多字,好像是一個人的日記,日記裏說,她被人暗算抓到這裏,數次逃跑未能成功,鳳無鳴把她鎖在這裏,日夜用媚藥熏蒸,試圖以這種辦法逼她就範,但她始終咬牙堅持,每次感覺要自制不了了,就用靈力硬生生壓下去,最終鳳無鳴發現了這一點,于是命人廢掉了她的修為。
日記到這裏就戛然而止,江渺又往後擦了擦,發現的确是沒了,她被吊得抓心撓肝——也不知道後來,這人到底有沒有被鳳無鳴給……?
想來這人也夠可憐的,本來就被鎖了,還被廢掉了修為,要是再被用了那些下流的藥,豈不根本沒有活路?
江渺呆呆地想着,也不知自己日後會不會步這位前輩的後塵,要是她被鎖了,根本沒有辦法壓制,豈不是連掙紮都做不到?
所以,還是得跑。
在事情變得失控之前,她得找出個萬全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