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江渺心裏一陣後怕, 她在這個艙裏住了有六七天了,根本沒想過離自己這麽近的地方就有迷香,難不成在她進來之前, 鳳無鳴就已經設下了這個陷阱?
“我已經聞了好幾天了……”
“放心,這是很久以前的東西, 藥效差不多都流失了。”柳穎兒打開窗戶,把香塊往外一丢:“就算湊近了聞也不會有什麽事的。”
“你怎麽會知道?”江渺問。
“碰巧。”柳穎兒神色有些黯然:“幾年前,我也在這間房住過, 那時宮主還很喜歡我,特意用了催情的香助興, 只不過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 這塊香竟然還在。”
“……”合着這本來就是開卷考試, 江渺看向床單的眼神複雜,總覺得自己睡了幾天的地方不太幹淨。
“放心,床單早就換新了。”柳穎兒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麽,又道:“這幾年宮主不常出來,這船也好久沒用了。這一間的位置最好,也最寬敞, 特意騰出來給你,看來是真喜歡你。”
“別惡心人了。”江渺道:“你要不再看看別的地方有沒有?”
柳穎兒轉了一圈, 對她搖頭:“沒什麽了,或許是忌憚你醫修的名頭,她沒敢上來就做小動作。”
醫修……
江渺恍然, 這些人并不知道她的底細,看藥王這麽大張旗鼓收她為徒, 還以為是她天賦異禀,這也算是歪打正着, 要是沒這層光環保護,也許這會兒她已經中招了。
說起來,老頭也不知怎樣了。
她看向柳穎兒:“你給我師尊下了什麽藥?他不會出什麽事吧?”
“我用的是最低級的迷香,市賣貨,普通人聞了睡一覺就醒。”柳穎兒道:“藥王峰是用藥的行家,不可能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
看江渺不信,她直接把自己用剩的紙包取出來,江渺接過來看了看,發現的确是常見的藥物,解法也不少,想來是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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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老頭沒事,那淩谷就沒事。
她的心多少放下了些,雖然自己現在的處境略險,但只要那邊沒事,那她的犧牲就是值得的。
等送走了柳穎兒,江渺立在敞開的門前,擡頭望去,只見夜空中有一輪巨大的圓月,想是臨近十五了,月亮都透着盈滿的美,聖潔的光透過窗照進來,洗滌了她心靈上的陰霾,她不由想,也不知淩谷現在在做什麽,也能看到這輪月亮嗎?
怪不得古代人要以月亮來寄托思念,孤獨的晚上,人們的眼前,也只有這一輪月亮了。
而那一邊的淩孤,正偷偷潛往藥王的住處。
這些天來,她一次都沒有見過藥王,甘草的說法是他還在康複中,剩下的自己就可以完成,但淩孤不是好糊弄的,她看出甘草的用藥很保守,與藥王平素的風格大相徑庭,會出現這種情況,如果不是他沒遵循藥王的指導,那就是他在撒謊。
她起了疑,便找了個空隙出來,想看看藥王的情況到底怎麽樣。
透過窗紗,她看到藥王正躺在床上。
看不出狀況如何,她打算進去看看。
可就在她準備往門那邊走的時候,突然聽到從隔間裏走出一個人來,她停下步子,偷偷看去,發現是甘草。
對方步履悠閑,手中握着一卷卷軸,走到藥王身邊,緩緩道:“師尊,怕是要為難一下你了。”
說着,他把人從床上扶起來,又從背後施發靈力,靈力透過藥王的身體,發出薄薄的光,然後這光芒被彙聚到一點上,他操縱着那光斑,打在了那卷卷軸的封印上。
一段時間過去,沒有任何變化。
甘草罵了一句,把人掼在床上,又拿起卷軸看了看,發現根本啓不開,直接一把扔在窗上,卷軸破窗而出,發出一聲巨響。
淩孤躲了一下,一把把卷軸抓在手裏。
上面寫着“秘藏醫方”,大概是藥王的私藏,沒想到甘草看起來冠冕堂皇的,私下裏居然做這種偷摸的勾當。
只不過上面的封印必得藥王自己才能打開,他投機無用,才生這麽大的氣。
聽到裏面有人出來的聲音,她忙把東西往地上一放,躲到了暗處。
甘草出來之後,掃視了一下地上,走過來把卷軸拿在手裏,嘀咕道:“怎麽落地都沒聲音的?”
不過他也沒太在意,轉身又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他又披好衣服走了出來。
等他走後,淩孤偷偷繞了出來,推門走了進去,她先是去看了藥王,對方還歪在床邊,一點都沒醒來的意思,她摸了摸脈搏,沒什麽不對勁的,可這麽大動靜還不醒來,本身就是個很反常的事。
她不懂醫術,也知道情況不對。
接着她看向床頭,那卷卷軸還在那裏,甘草直接把它一扔就不管了,看來這個地方平時并沒有別人進來,所以他根本懶得放回原位。
淩孤思索一陣,覺得甘草可能是想篡位。
老藥王沒死,但是醒不來,但是申桃桃的說法是時醒時睡,可見這其中有他操縱的緣由,這個說法就很讨巧,別人不知藥王的真實情況,只能由他代為轉達,所有的事情到他這裏,他都可以選擇快慢和是非,對外說是藥王的決策,實際上全是他自己的盤算。
如果她是個外人,這事就與她無關,可甘草篡位,損害的是藥王和江渺的利益,現在藥王昏迷,江渺被抓,他沒有半點損失,倒可以坐享其成,實在令人發指。
既然她在這裏,就不可能坐視不理。
可問題是,這事其他人知不知道呢?
所有人都知道江渺是繼承人,可對于底下的弟子來說,其實誰來當宗主都沒什麽分別,更或許,他們也是同謀,更傾向于甘草這個朝夕相處的大師兄。
這事,倒沒那麽好解決了。
淩孤摩挲着那卷軸,思索着該怎麽破局。
江渺只是個無名之輩,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替她做主,不,就算是藥王本人,如果不是他自己求助,別人也不會把這事放在心上,驅動人的不是正義,而是利益。
淩孤露出個嘲諷的笑來——既然有人敢在她面前玩詭計,那她索性把事情鬧大,把這仙界攪動個烏煙瘴氣。
她把卷軸放回床頭,趁夜又溜了出去。
過了幾日,月亮閣的閣主溫靜月收到了一個消息,這消息來路不明,但卻有巨大的誘惑力:聽說,老藥王病重昏迷,繼承人被抓走了,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誰能早一步下手,誰就能将其收入囊中。
誰都知道,藥王峰是個有錢的地方,且不說各種病人的診金,光說各種靈草和靈獸就值大價錢,這還只是賬面上的,就憑藥王峰這個名頭,每日就能保證定數的進項,這麽多的錢,光是想想就叫人激動萬分。
她頓時拍案而起,着人來商量。
幾個長老來了之後,也看出了這個消息的分量,她們月亮閣在仙界地位中等,只能靠一些門面生意維持生計,要是能把藥王峰吃掉,那就能跻身上流宗門的行列。
可說起來容易,她們與藥王峰平素又沒有關聯,有什麽資格現在站出來說話呢?
說白了,就是師出無名。
突然,有個長老道:“門主,我聽說那位選定的繼承人名叫江渺,不知您是否認識?”
溫靜月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一陣,拍掌道:“我想起來了。”
當日在燈會時,有兩人幫忙吓走了那個騙子,她出面感謝了一番,也做出了想結交的态度,但對方拒絕了,她也就沒強求,臨走前,其中一個告訴她自己叫江渺。
這兩個人,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呢?
不太好講,但她有辦法查明。
當日她們既然來參加燈會,就肯定是有人推薦來的,負責推薦的酒樓客棧都與她有交情,略一查也就清楚了。
不出半個時辰,白玉京樓的掌櫃就匆忙趕來,經過他的口證,這兩人第二天确是去了藥王峰的,如此說來,這兩人極大可能是同一個人。
事情好辦了。
溫靜月撫掌笑道:“我與這位江渺正是過命的摯友,如今看她受屈,我豈能坐視不理,發出信去,只要是與我們交好的門派,全都拉來以壯聲勢,就說,是替我的好友讨回公道!”
衆位長老領命去了,其實她不知道,這個消息并非她一人得知,其他人只礙于沒有名頭,不知該怎麽起事,聽說有人出來帶頭,立刻跟了上去,一夜之間,就有許多中小門派自發以江渺的名義站了出來,當然,說是正義,其實是為了利益。
甘草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陣吵鬧聲吵醒,他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叫道:“藿香!”
藿香是他的童子,平時負責照顧他的起居,歲數不大不知內情,此時正立在院門外踮着腳看熱鬧,聽到他的聲音忙跑回來,問有什麽吩咐。
“去看看外面什麽聲音這麽吵,要是病人鬧事,就把他們直接趕出去,一大早的不讓人睡覺了?”甘草正不自在,說話毫不留情。
藿香撓了撓頭,道:“大師兄,好像不是病人,我看山下來了好多人,都是別的門派的,陣勢弄得很大,也不知道要做什麽,要不你起來看看吧。”
“別的門派?”甘草一骨碌坐了起來,他心裏本就有鬼,一聽有別的門派來了,立刻就心虛起來,這些年他倒是沒少和其他門派交涉,可頂的一直是師尊的名頭,他自己在外人面前根本說不上話。
他急急地把衣服穿好,取了外套就往外走,剛一出去就聽到如雷貫耳的“甘草滾出來”,他渾身一抖,回頭問:“這是在叫我?”
藿香縮了縮脖子:“好像是吧?”
“你怎麽不早說,到底出什麽事了?”甘草不敢出去了,這麽大的陣勢,他要是現在出去,還不被生吞活剝了?
于是他支使藿香:“你先去看看到底出什麽事了,看明白了告訴我。”
藿香也不想去,但他不敢忤逆,便縮着尾巴去了,到了山下找人打聽,才知這外面來的全是各路正經門派的門主和弟子,他們說甘草欺師滅祖,鸠占鵲巢,不顧師尊的命令,陷害了真正的繼承人江渺,現在藥王已經沒意識了,他挾病體以令弟子,正是大權獨攬,奸佞當道。
他們來這裏,就是要為江渺申冤,讓甘草現在就站出來,接受各大仙門的審判。
藿香把原話說了,甘草氣得把杯子一擲:“什麽審判,他們有什麽資格審判我?我還不知道他們是存了什麽心思,不就是看師尊情況不好,想分一杯羹麽?”
可他随即就意識到,師尊真實的情況他沒有往外說,知情的只有那幾個親傳,怎麽突然冒出這麽多“義士”來,他們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莫不是有內鬼?
當下他就氣得要死,當時他是一一跟這些師弟師妹們通過氣的,他們也都同意讓自己當家,想不到居然有人表面一套私下一套,做出這種吃裏扒外的事來,說到底,不就是眼氣他,想自己取而代之嗎?
他一拍桌子,道:“把他們給我叫來!”
不一會兒,人就到齊了。
外面沸反盈天,他們自然也都聽見了,見甘草臉色陰沉,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也都猜出了幾分來意,當即就有個機靈的師弟站出來道:“大師兄,這事與我無關,我是絕對向着你這邊的。”
見有人表率,其他人也忙表忠心。
“大師兄,你是知道我的,我從來不做這種事情!”
“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但絕對與我無關啊!”
“是誰自覺點站出來,都是親師兄弟有必要這樣?”
大家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俨然都是一副清白模樣,甘草聽得耳朵發疼,打斷道:“行了,閉嘴!”
他當然知道這麽問是問不出來的,把人叫來也不是為了興師問罪,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找人不是當務之急,最要緊的還是怎麽應對,在這件事上,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明面上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先聯合起來度過難關才是正理,至于那個奸細,慢慢自然會露出馬腳,到時收拾他也不遲。
衆人讪讪地閉了嘴,都偷偷看着周圍人的表情,判斷到底是誰這麽陰險,但是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麽,每個人表情都很無辜。
“我找你們,不是為了問罪,實話說,就算現在找出來也沒用了,風聲走漏,所有人都把矛頭對準了我,別以為對着我就和你們沒關系了,當時把人接回來的可不是我一個,我要是出了事,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甘草厲聲道:“你們說,現在怎麽辦?”
有人說:“師兄,這事與他們有什麽關系,直接大門一閉就算了,難不成他們還能打破山門進來管我們的閑事?”
甘草道:“大門一閉病人也進不來了,我們拿什麽賺錢?而且我這時候不澄清,豈不擺明了就是理虧,到時候別人怎麽看我,我還能在仙門中立足嗎?”
他們這種正統的仙門,最講究的就是名正言順,他本就不是正統的繼承人,要是連面都不露,就等于是自絕出去,到時別說當不了宗主,就連這個大弟子的名頭都要受污,藥王峰更是直接滑到三流宗門去了。
“那要是承認,豈不坐實罪名?師兄本是一番好心,誰知會這麽快就走漏風聲,這些人真像跗骨之蛆,看我們勢微就來欺負,有本事怎麽不去魔界打春鸾宮,在我們這些小輩身上使本領,擺明了就是想趁病要命,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了。”
他這話正提醒了甘草,他們勢微,不還有別的宗門嗎?
前來鬧事的都是中小門派抱團,可他們藥王峰也不是孤身一個,與藥王交好的人不少,這時候正是求助的好時候,他忙對藿香道:“你快去請……請老盟主來!”
說起這老盟主,正是仙盟的盟主,龍問仙。
此人已有千歲高齡,論修為也是仙盟頂尖,因其地位超然,為人和善,被人尊稱為老盟主,在仙門各處都能說得上話,老藥王與之算得上半個酒友,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要是把他請來,想必是能鎮壓得住場子的。
衆人一聽這個名字,已經覺得穩了。
藿香領命去了,他們就在這兒閑聊,說起老盟主與師尊往日裏的交情,看到他們受欺負,是一定會幫他們做主的,誰都沒有意識到,老盟主此人最看重傳承,把他請來,反而對他們的處境不利。
而溫靜月那邊,在山門外叫陣了半天,也不見人出來,便知這是烏龜縮了脖子,此事八成有門,便更加賣力叫罵起來,前來看病的病人也都湊在一起看熱鬧,說起這個甘草,衆人大多不知,倒是有幾個知道江渺,說當日他們得了急病,就是這位姑娘把他們送來的,可見她的品性很好,可嘆好人不長命,被那狼心狗肺的壞人害了,去了魔界,哪裏還能有活路呢?
正吵嚷着,突然有人說:“你們看!”
人們擡頭看去,只見有朵閑雲飄飄然地自遠處飛來,那雲上立了一個仙風道骨的老神仙,觀其樣貌可親,加之衣袂飄飄,真如菩薩下凡,病人們不認得他,其他仙門裏的人卻都認識他,叫喊的聲音驟減,等對方下了雲,更是靜得鴉雀無聲。
溫靜月第一個上前跪拜,道:“不知老盟主駕到,是弟子冒失了。”
老盟主擡手讓她起來,溫和道:“你們在這裏堵着,是有什麽事?”
“老盟主明察,弟子并非鬧事,實在是有件冤情無處控訴。”溫靜月雖然沒想到老盟主會來,但她這次舉事,卻也不是全無道理,當下就把自己與江渺的結識,還有後來甘草做出的壞事一股腦倒了出來,為了讓自己的行為更正當化,她還重點渲染了自己與江渺之間的深厚友誼,還有甘草如何嫉妒陷害江渺,乃至欺師滅祖,故意拖着不給藥王救治等等一系列罄竹難書的罪狀。
她說的聲情并茂,聽衆聽着仿佛就在現場,親眼看到了似的。
這時周圍圍着的弟子門生,病人家屬不少,聽得全都牙根癢癢,紛紛怒斥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豬狗不如的畜生,便是淩遲也算便宜這小子了。
老盟主聽罷,道:“江渺,是不是就是老藥新收的那個弟子?”
“正是。”溫靜月道:“她天資聰穎,性情溫善,才被選中做了繼承者,誰知會遭此一劫,被甘草陷害身陷囹圄,我這個做朋友的,恨不得以身代之!”
“我見過她,你說她是被甘草陷害,倒不一定。”他把自己當日的見聞說來,原來,那天江渺求助的就是他,依他看來,那柳穎兒的确是魔界的人,以甘草的本事,還接觸不到這等的人物。
如果他真與魔界勾結,也不至于費這麽大的勁,還被她們堵在這裏。
溫靜月不知老盟主還與江渺有過一面之緣,剛才信口胡謅,險些露了馬腳,便道:“是,弟子才活多大,沒有見識,也許是錯怪了他,不過現下,他挾藥王令弟子的事卻是板上釘釘,老盟主要是不信,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用怕,我會查明的。”老盟主朝她一笑:“就先讓你們的人讓開吧,藥王峰是看病的地方,不要耽誤了大事。”
溫靜月連連點頭,剛要跟着進去,卻被老盟主随手一點:“好了,你就留在這裏,等查明了結果,老朽自會告知。”
說罷,他的身後突然冒出幾個環眼豹頭的護法,這幾個護法身影虛幻,但誰也不敢小看——老盟主還不是神仙,跟随他的護法卻是真正的羅漢,這些羅漢是被他請來的分神,在他們面前,凡人連半句假話都藏不住。
溫靜月後怕地坐回椅子裏,心道幸虧老盟主仁慈,不然這會她已經被天雷劈死。
而另一邊,甘草遠遠看着羅漢到來,直接吓得癱坐下去,他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