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從寧市回來以後,我常常會想到說這句話的封瞳。我奇跡般地經歷了兩次十九歲到二十七歲的時光,卻依舊搞不清楚未來的走向,在我身邊發生的變量多到轉換成代碼放到配置最高的計算機裏,也要花上幾天幾夜來跑出個結果。
下周就是謝景逸的生日,按照謝景逸發給我的日程,他那時應該在一檔綜藝裏做飛行嘉賓,地點在湘市,而我剛剛收到談潛的消息,下周三開始去湘市出差。我存了些小心思,沒把這件事情透露給謝景逸。雖然不知道他願不願意,但我還是想在他的面前跟他說生日快樂。
不過這次不是我一個人出差,是陳祎琪和我同行。我倒是不太擔心他問起,陳祎琪這個人直得很,性格和性向都是,別人說什麽都不會懷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還是裝的相信。
到達湘市的時候,空氣中正飄着連綿不斷的細雨。今年湘市的梅雨季似乎也來得比往年要早一些,我不知道這稱得上是好事還是壞事。南方的雨和北方不太一樣,或許是因為濕度高的原因,雨下起來總是帶着一種黏膩的潮濕感,像是凝滞在半空中,無論什麽地方、什麽材質都從內而外地透着溽熱的水汽,我總是會覺得不太習慣。
我和陳祎琪的工作地點距離謝景逸綜藝拍攝地有一點距離,周六我和陳祎琪的工作就能結束,周日空閑下來,那天就是謝景逸的生日,恰好陳祎琪告訴我他想要自己和朋友在湘市轉一轉,我們兩個便約好周日晚上再彙合一起回去。
周六下午,我和陳祎琪順利結束工作,我一個人打車來到了謝景逸綜藝錄制的地點。他這次參加的是一個生活類綜藝,距離城區稍微有點距離,而且走到哪裏都有随行PD跟着,我想單獨和謝景逸見一面其實沒有那麽容易。
巧的是節目組裏剛好有個之前認識的朋友,聽說我要來給謝景逸過生日特意溜出來接我。見到我的時候,他有些驚訝地感慨道:“沒想到你跟謝景逸關系這麽好,還要特意過來給他過生日。”
“就是順便過來的。”
“哎喲,我們這地方離城區少說也有十幾公裏,哪裏順路啊?”
我笑笑沒回答,只是攥緊了自己的背包帶子。其實裏面沒什麽值錢東西,除了證件就只有給謝景逸的生日禮物,是我找人定制的一枚吉他撥片。其實東西是前些年早就做好的,當時可能還是不太清醒,下完單連自己都不記得了,直到東西郵到我手裏才覺得不妥,放在家裏一直沒動過。
我說不上來為什麽當時要做這個,不過現在終于有機會交到本人手上了,也算是好事。我開始有些緊張,不知道這份禮物會不會讓他覺得滿意。
“你放心,我們今天的拍攝正好空出來一些時間,一定能讓你們見上面。”
朋友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向我保證,我感激地點點頭,他們這麽忙還願意抽時間幫我真是幫了大忙。
“麻煩了,謝謝。”
我和他一路沿着山路走上去,下過雨的路面踩上去有些滑,我險些滑倒在山路上,被朋友一把抓住,他擔心地看了看我,“這個季節的山路不好走,喬老師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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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沒有這種經驗,謝謝提醒。”
靠近節目組的時候,我從一群人中一眼捕捉到了謝景逸的身影,因為節目錄制需要,他穿得比較輕便,顯得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清爽,我的腳步停在人群邊緣,沒有再靠近。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視線,謝景逸朝我的方向看過來,看見我的一瞬間眼睛亮了起來,目光滿是驚喜,我朝他淺淺勾起嘴角,示意他繼續好好工作。
但謝景逸好像有點激動,那邊其他嘉賓還在交談,他開始有些不耐煩地原地踏了幾步,活動的時候也顯得心不在焉,目光頻頻看向我在的位置,好像是在确認我有沒有離開。
沒有和謝景逸單獨說過話我肯定是不會離開的,為了不讓他的工作受影響,我只好跟在節目組後面,站在謝景逸容易注意到的位置,希望他不會因此分散注意力。
好不容易等到節目組休息的片刻,謝景逸幾乎是立刻邁開腿向我走來,我微笑着迎接他,攥在手裏的盒子快被我手心的汗浸濕。
“你怎麽來了,而且都不告訴我一聲?”
謝景逸壓低了聲音,我還是能聽出裏面少有的顫抖和緊張。我溫柔地看着他的眼睛,嘴角笑意更盛,希望他能再放松一點。
“正好來這邊出差,來看看你。”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過了一會,他拉着我走進隐蔽一點的角落,他湊近了一些,将頭抵在我的額頭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騙人。”
我沒有反駁,“是啊,那怎麽辦呢?”
謝景逸愣了一下,然後像傻子一樣發出一串幼稚的低笑。工作人員的交談聲由遠及近地從謝景逸的身後傳來,謝景逸探出頭去看了一眼,拉着我的胳膊沿着小路向山林深處走去。
“去哪?”我問。
“這裏人太多了,我們再往山上走一點才能躲開他們。”
“那一會要是他們找不到你怎麽辦?”我有點擔心會耽誤謝景逸的工作,邊跟上謝景逸的步伐邊問。
謝景逸朝我晃了晃右手手腕上綁着的信號發生器,“不會,真有事情他們能通過這個找到我的位置。”
我只好放下心來。嘈雜的人聲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樹葉沙沙和我們兩個人的腳步聲。天光早就暗下來,高大的樹木長出新葉,把天邊的餘晖遮掩去大半,餘下零星的幾片光斑将葉與枝點亮。
我看不清腳下的路,只模糊地感知到前面有一處明顯的斷層,似乎那裏就是路的盡頭。我和謝景逸在那裏停下腳步,四周再無其他任何人類活動的蹤跡,連謝景逸的臉都變得晦暗不明,我抓着他的衣角,下意識地向他靠近。也許因為身邊的人是謝景逸,在這樣陌生模糊的環境下,我竟然沒有感覺到恐懼。
我把手裏的小盒子塞進謝景逸手裏,他愣了一瞬,用手指仔細描摹着手裏東西的形狀。
“這是什麽?”
“你的生日禮物。”
謝景逸的呼吸停滞了一秒,然後我聽見他顫抖而喜悅的微笑,我分辨不出究竟是因為開心還是難過。
“原來你還記得我的生日。”
“當然記得,怎麽會忘記呢?”
謝景逸的溫度向我貼近,我和他面對面地靠在一起,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頭頂,雙手像是有意克制地抓着我的手臂,身上熟悉的香氛味道籠罩在我周圍,他不再詢問我為什麽來,只是維持着這種不太舒服的、過分親昵的姿勢。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在我和謝景逸這種欲蓋彌彰的關系裏,很多事情其實是不需要用語言來解釋的。
我不明白為什麽一份普通的生日禮物會讓他産生這樣的情緒,只是希望能在他這樣的時候體會到更多一點的溫暖,于是我擡起胳膊,輕輕地抱住了他。
謝景逸的胸腔在我的懷中激烈地顫動,我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很久很久,才聽見謝景逸用夾雜着痛苦的口吻問:“喬子安,你讓我等太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答案?”
謝景逸的語氣輕得像一陣無所察覺的風,我被他輕描淡寫的痛苦情緒壓抑得喘不過氣。我以前從來都沒考慮過,我的猶豫和退縮帶來的是兩個人的掙紮,他承受的痛苦從來都不比我要減少分毫。
就在我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身後的樹林裏傳來了窸窣窸窣的響動,那聲音的速度很快,明顯是朝着我們這邊來的。這種地方怎麽還會有人在?不能讓人發現我和謝景逸在這裏。我的身體瞬間僵住,謝景逸顯然比我放松很多,他甚至還有心思把我按回到他懷裏。我抵住謝景逸想要圈住我的手臂,阻止他進一步動作,警惕地看向聲音的來向。
但很顯然我錯了,這種山林裏面并不是只有人類一種生物。
在與一雙不屬于人類的眼睛對視上時,我的背後一陣惡寒,它的體形比我預期還要大,幾乎有半個人高,我看不清它的形狀,只能看見白色的獠牙在月光下泛着水光。幾乎是身體本能的反應,我沒有猶豫地拉着謝景逸朝着反方向跑去。謝景逸不明所以,整個人只是跟着我在行動。
我幾乎快要忘記,身前是看不見前路的斷崖,直到感到腳邊的碎石因重力下落才想着剎車,但被雨水浸透的山路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我整個人連帶着謝景逸一起從山崖滑了出去。
“喬子安!”
一切發生得短暫又突然,失重感只持續了不到一秒,我擡頭看見謝景逸一只手牢牢抓着我的手臂,另一只手攀附着山壁上生出的樹幹,半個身體懸在空中。
“抓住我,別松手!”
謝景逸咬牙切齒,用盡力氣想把我拽上樹枝,他的手因為用力過猛不住發顫,我整個人墜在半空,給不了他半點助力。我朝腳下看去,看不到底的黑暗讓我一陣一陣地發暈,細碎的石子滾落下去,連落地的聲音都被吞沒。我和謝景逸的上方,承受着兩個人重量的樹枝發出喑啞的嘶吼,逐漸開始發出迸裂的尖叫。
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了,大腦在危急時刻高速運轉,腳下是不知深淺的崖底,連石頭掉下去都不知道能否完好,那人呢?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我得出唯一的可能是,我們不可能毫發無傷地一同脫困。
又是選擇題,但這次我知道答案。
“謝景逸。”我無比平靜地喊他的名字,“答應我,要保護好自己。”
“你在說什麽?”
謝景逸并不理解我在說什麽,但他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因為我正在掰開他的手指。掙脫的一刻,我看着謝景逸驚慌失措的臉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正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所以要把最安全的路留給謝景逸,沒有我拖後腿,他應該可以通過那根樹幹爬上斷崖。
然而我還是錯誤判斷了謝景逸的選擇,在視野被枝葉覆蓋之前,我看見謝景逸毫不猶豫地松開樹幹,跟随我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