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喜歡的人
第43章 我喜歡的人
盛茗徽沒有平安着陸, 而是落在了半山腰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上。
她平躺着,左邊是産生裂縫搖搖欲墜的岩層,右邊是坍塌石塊圍堵而成的堰塞湖。
堰塞湖離盛茗徽一臂遠, 湖面和她有兩米的高差, 也就是說, 只差一步,盛茗徽再滾一圈,就會滾進堰塞湖裏。
這次的堰塞湖不論是面積還是深度,都比上回經歷的那個可怕許多。
或許這時候卡在這裏是一件好事。
一路磕磕碰碰,加上撞擊,盛茗徽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她躺在一個因塌方形成的平臺上, 有一定斜角, 但腳被一塊大石頭卡住了,致使她沒有繼續往下落。
因為石頭太大, 盛茗徽無法撬動, 所以也沒有往上爬的可能。
後背遭到猛烈撞擊, 難以動彈, 盛茗徽面無表情,仰頭看向天空, 長睫在深藍色的暮色中撲閃着。
忽然看到一顆星星穿透雲霧, 在天際閃耀, 盛茗徽有了片刻的失神。
失神過後,就是紛至沓來的疲倦。
盛茗徽的意識開始模糊。
眼皮發沉之際,一束強光照在了盛茗徽的眼睛上,使她表情擰了擰, 眉頭下意識地皺起來。
龍奚下來了,還好她包裏有繩子, 還好盛茗徽掉的位置不算難爬。
這裏位于塌方位置的正下方,也塌過,岩壁、土層都不穩定,所以龍奚是從另一個方向下來的,到達水平位置後,踩着穩固的地方,萬分小心地挪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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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茗徽的情況很不好,手上、脖子上都有擦傷,腳還被石塊壓住了。
龍奚挪到平臺上,試着踩了踩,見不會塌,飛快地越過那塊大石頭,到盛茗徽身邊,問:“傷到哪裏了?”
盛茗徽眼睛打開一條縫,動了動沾染塵土的嘴唇,問龍奚:“你下來幹嘛?不是說下山嗎?這裏馬上又要塌了,你快走。”
龍奚行動比言語快,挪到了盛茗徽手邊,蹲下來,替她查看傷勢:“腰是不是動不了了?”
盛茗徽沒有配合,趕她:“這裏的土層已經開裂了,堅持不了太久,上面的石塊、黃土,很快又會砸下來,你想死在這裏嗎?”
龍奚搖頭說:“不想。”
然後替盛茗徽查看脊椎的情況。
還好,只是輕微錯位,沒傷到脊髓。
鳳凰的體質應該和她們龍差不多,休養一兩個月就能恢複如初。
龍奚說:“我不會死在這,你也不會死在這。”
“我會帶你下山。”
盛茗徽動怒,語氣也十分冷硬:“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這是我的事,是我們鳳凰內部的事,不需要你來摻和,再不走你就要跟我一起埋在這了。”
“想想你的家人,她們希望你死在這嗎?”
盛茗徽覺得龍奚如此在意她的家人,在外頭就算沒人盯着,也信守對家裏人的承諾,乖乖吃飯,好好生活,這時候提起她的家人,應該能讓她猶豫和退卻。
這不巧了,這次龍奚出來一身輕松,誰也不虧欠,只為自己而活。
瘋女人抓到了,她姐姐的頭疾有所緩解,不用再依賴藥物,也和穆穆姐修成正果,兩個人甜蜜溫馨,恩恩愛愛。
她媽媽和沈教授都支持她做自己喜歡的事,追自己喜歡的人。
所以她可以把盛茗徽的話當做耳旁風,不去聽,不去管,有條不紊地查看起盛茗徽那條被石塊卡住的腿。
剛好卡住了膝蓋的位置,不太好活動,但腿并沒有被石塊壓住,骨頭沒什麽事。
找到支點,龍奚可以把石塊撬開。
龍奚打算先把盛茗徽的腿撬出來。
坐在石壁上翻包裏的工具,剛打開一條縫,盛茗徽提示過的岩壁塌了下來,一下子的事,速度非常快,盛茗徽警示都來不及。
萬幸岩壁落的位置靠後,沒有砸在龍奚腦袋上,但碎石将她的腿埋了起來,頂還壓了一塊很有分量的土球。
尴尬的是,角度原因,龍奚的手碰不到土塊,也無法将土塊推開,只能任由這些小山包一樣的東西将她的腿牢牢鎖住。
好了,她們倆現在誰也走不了了。
盛茗徽動怒,大發雷霆:“早叫你走了,你為什麽不走?”
龍奚持樂觀态度,嘴角咧開一抹笑,說:“別擔心,你死不了,我也死不了。”
盛茗徽氣得胸口發疼,讓龍奚看她腦袋上方的那塊岩壁,說:“裂開朝外傾斜的那塊是岩塊石,硬的,很大一塊,就在你我腦袋上方,它要是砸下來,你跟我都別想活命。”
龍奚仰頭,盯着足足有她一個人那麽寬的大岩塊,說:“也沒有說一定要砸下來,說不定我們會先等來救援呢。”
綁好繩子往下爬的時候,龍奚給龍忻發了位置,發了求救信息,她相信她媽媽看到以後,會用最快的速度趕來。
盛茗徽沒見過這麽不會審時度勢的,又是急又是氣,岩石和土牆的縫隙一直在加寬,說明這塊大石頭正在努力擺脫束縛。
還能等到救援趕來?估計這塊索命的石頭連半個小時都等不了了。
龍奚在盛茗徽身側躺下。
盛茗徽旁邊剛好有地方,她躺在那也不會壓着她。
角度原因,龍奚側身腿會比較舒服,所以她選擇了側躺。
她一躺下,身邊的人就很有意見了,吹胡子瞪眼的,她還在氣剛才的事。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來管她,不應該冒着生命危險來救她。
龍奚有一個疑惑。
鳳凰家主最關心,最惦念的不就是自己的族人嗎?為了族人,她什麽都可以做。
鳳凰家主是鳳凰一族的主心骨,幾乎所有的重擔都落在了家主身上。
家主要是倒了,這個種族靠誰支撐?
這人求生意識如此薄弱,就沒想過她死了以後,族裏的人該怎麽辦嗎?
這麽想的,龍奚也這麽問了出來。
真的是生死關頭,一些話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盛茗徽先是沉默,而後以一種平靜淡然的語調說出了這件事:“先前你也問過我關于醫院的問題,其實鳳凰小鎮上有醫院,五個鳳凰小鎮都有,規劃的時候就建好了,平常用不到就想辦法掩藏起來了。”
“儀器設備都是引入最先進的,也有定期保養,真正要用的時候請幾個醫生,把門打開就能用了。”
龍奚看着盛茗徽平靜的面容,有些吃驚:“所以你很早就規劃好了?”
“我沒有子嗣,後面沒有繼任的家主了,又随時會殒命,當然要提前考慮好。”
龍奚沉默了片刻,擡眸問道:“你怕死嗎?”
聞言,盛茗徽笑了,很輕很柔,也很淡然的一個笑。
她沒有看龍奚,好在她沒有轉頭看龍奚,不然龍奚不知道要怎麽處理酸楚的鼻頭和轟然倒塌的情緒。
盛茗徽望向夜空,聲音像是從另一個維度裏傳來的,她說:“龍奚,我死過兩次了。”
“第一次是被石林紮穿胸膛,第二次掉進河裏淹死了。好在我這任家主比較幸運,有兩個替身偶,替身偶将我救了回來。”
龍奚忍着鼻頭的酸楚,聲音幹啞地問:“替身偶是什麽?”
盛茗徽的聲調一如既往地平靜,她說:“替身偶就是主人擋災救命的人偶,我二媽三媽就是替我養替身偶的。平常我吃什麽,它們也吃什麽,我用什麽,它們也用什麽,當然也不是真吃,但東西得到位。”
“當家主滿五年,就會獲得一個替身偶,我在位十三年,有兩個替身偶,剛好用完了。”
龍奚:“那這次……”
盛茗徽:“剛好用完了。”
所以這次只能等死。
龍奚咬住下唇,手電往上打,瞥了松動的岩塊一眼。
她放下手電,稍稍支起上身,對盛茗徽說:“我也跟你講點我的事。”
有種最後關頭,秘密交換秘密的感覺,盛茗徽笑了笑,說:“洗耳恭聽。”
龍奚半趴着,彎了眉眼,說:“我有個小名叫貼貼,你知道是怎麽來的嗎?”
盛茗徽曾評價過這個小名難聽,大抵和第一印象有關,她聽這名字就覺得這人肯定很粘人,喜歡和別人發生肢體接觸,不然不會起這樣的小名。
當然,這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第一印象,是不是這樣盛茗徽不知道,所以她沒有出聲。
龍奚說起由來:“我小時候很喜歡玩貼貼紙,在我們那個年代,這個東西還很流行,現在沒落了,沒多少人知道了。”
盛茗徽沒打斷,龍奚繼續說:“小時候我去商場,別的東西一眼都不會看,只去有賣貼紙的店,買各種喜歡的圖案、人形。”
“我太奶奶知道我喜歡,還自己給我設計了一款。”
龍奚手伸進背後的包裏,掏出一張被揭得光溜溜,只剩最後一個圖案的貼紙。
展示給盛茗徽看的時候,頂上一撮黃土落在了龍奚的頭上。
龍奚沒有甩它,繼續往下講:“是蘋果的圖案,很簡單的色彩和線條,但是是我太奶奶親手畫的。”
盛茗徽盯着蘋果貼紙看,評價說:“老人家有這個心,很難得了。”
龍奚說:“我小時候除了喜歡貼貼紙,還很皮,上蹿下跳,動不動就會受傷。我太奶奶希望我平安,希望我能逢兇化吉,就送了我兩版。”
“小時候哪裏舍得用,長大以後進了山裏,遇到緊急關頭的情形就多了,每每遇到危險,我就揭下一張來,貼在身上,發現還挺管用的。太奶奶在天保佑,真的能逢兇化吉。”
說着,龍奚将紙面上最後一張貼紙揭了下來。
盛茗徽剛想改口,說這麽聽來,你的小名有意思多了。
你太奶奶的心意也很好,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的。
臉頰驀的一涼,垂眸一看,龍奚将最後一張貼紙貼在了她的臉上。
已經知曉這張貼紙是何寓意的盛茗徽登時急眼,手上也有了動作,想将這張貼紙立馬揭下來還給龍奚,嘴上嚷嚷:“你太奶奶的東西,你貼我臉上幹什麽!”
龍奚扣住盛茗徽的腕子,不讓她碰自己的臉,目光柔和了下來,說:“別揭,揭了就沒用了。”
“它很靈的,真的能助你逢兇化吉。”
盛茗徽蹙眉,說:“龍奚,我不要!你快把它揭回去!”
又一撮黃土落了下來,打在了龍奚的腰上。
龍奚用手臂攔住盛茗徽的兩只手,不讓她亂揭,然後将身子撐起,覆蓋在盛茗徽身體上方,輕聲慢語道:“你身後有那麽多的族人在等着你,你比我更應該活下去。”
盛茗徽知道龍奚什麽意思了。
越過龍奚的腦袋,盛茗徽看到了碗口那麽大的裂縫和那塊搖搖欲墜的岩石。
她知道這塊石頭快要掉下來了,她不想掙紮,讓渡了美好的祝願,讓渡了生存的權利,甚至還想用單薄的身軀撐起些什麽。
盛茗徽心口發燙,眼眶發熱,內心有不知名的情愫在翻滾,但她不知道這是什麽,也無暇去弄清。
石頭真的下來了。
千鈞一發之際,盛茗徽跟随那種情愫的指引,抽出被龍奚禁锢的手,扣住龍奚的後脖頸,猛地往下一壓。
龍奚身子被壓低,覆在了盛茗徽身上,臉貼着盛茗徽的臉,貼在那塊有貼紙的地方,和她緊密相擁。
那一瞬間,龍奚意外極了。
甚至沒去管來自身後的巨大的危險,只知道盛茗徽将她抱得很緊,她的臉貼在她的臉頰上。
岩塊直直落下,撞在了一塊凸起石頭上,臨時改變了軌跡。
它擦着龍奚的頭皮和盛茗徽的手背飛過,掉在了一臂之隔的堰塞湖裏,激起十多米的巨浪。
大地震顫。
盛茗徽耳邊是如擂鼓的心跳,心猛地顫了一下。
巨浪回落時産生的水聲還未平息,龍奚呼吸急促,表情呆愣。
她貼着盛茗徽的身子,感受着身下之人同樣失常的心跳,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言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劫後餘生嗎?
但又不止于此。
等待救援的一個小時裏,兩人仰面朝上,用同樣的姿勢仰望黑黢黢的夜色,都在平複。
那一瞬間發生的事,那一瞬間的驚心動魄,不能靠交流,不能靠言語來描述,她們只能自己消化。
龍奚回味的是,盛茗徽以不容拒絕的力量扣着她的脖子往下,她的臉貼上盛茗徽的臉以及那張貼紙的一瞬間,整個人頭皮發麻。
盛茗徽回顧的是,她鎖住龍奚的身子,按低,那塊改變軌跡的岩塊從她眼前,從龍奚身上擦過的畫面。
真的是從頭皮上擦過的,盛茗徽身上的寒毛都立起來了。
一個小時後,救援來了。
救援期間,盛茗徽和龍奚依舊沒有開口說第一句話。
直升飛機懸停在堰塞湖的水面上,龍忻和随行而來的救援人員撬動了束縛兩人的石塊。
盛茗徽上了擔架。
龍奚進了醫療箱,醫療箱小小的一個,有保護層,所以龍奚變成了小龍崽的形态。
直升飛機帶着兩位傷員飛離冬界,朝着國內最好的醫院飛去。
醫院樓頂,龍忻托着醫療箱走下飛機,朝進入醫院的大門走去,幾位醫護人員擡着擔架上的盛茗徽跟在後頭。
龍奚将睡未睡,強撐着一抹精神。要進入醫院了,她爬起來,不放心地交代道:“媽,我撐不住了,後面那位是我喜歡的人,幫忙關照一下。”
說完沒等龍忻回話,小龍崽形态的龍奚便落回枕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龍忻扭頭看了眼身後。
擔架上,原本朝她們這邊側着的盛茗徽,腦袋飛快地動了一下,朝相反的方向側去。
龍忻心道:傻丫頭,說這麽大聲,被你的意中人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