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落針可聞
第25章 落針可聞
往回趕的時候, 龍奚一直祈禱那間房不要被訂走。
然後默默地踩油門,默默着急。
她們跑得有點遠了,回去得個把小時。
這個點随便來對率性出行的情侶, 她們就沒戲了。
隔壁的盛小姐背靠座椅, 稍稍側了身子, 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建築,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的通訊器偶爾也響一下。
應該是底下的人跟她在彙報什麽,電話簡明扼要,邏輯清晰,不耽誤接聽者的時間,說完就識相地安靜下來, 等待領導回應或指示。
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盛茗徽應一兩聲,示意自己已經聽到了, 然後就把電話挂了。
要緊的就簡短地回複一兩句, 例如“行”或是“不行”, 聽着也不是什麽大事。
這段時間她好像真沒什麽事。
她們鳳凰也有疾病高發期和平淡期這一說嗎?
如果有, 現在應該處于相對安寧的階段吧。
回到了盛茗徽最心儀的住處,龍奚停好車, 立刻松開安全帶, 環顧四周, 開始警惕周圍的風吹草動。
鷹眼一掃,發現一對情侶有朝這個方向走來的勢頭,她立馬下車,搶在她們過來之前沖進客棧前臺, 把房間訂了下來。
由于關車門的動作大了些,盛茗徽被驚擾, 轉頭朝龍奚這邊看過來,但這人蹿得太快,盛茗徽只看到她匆匆鑽進旅店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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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有幾分鐘吧,沒個音訊,盛茗徽拉開車門下車,朝同一道門走去。
龍奚站在前臺服務人員身側,正在溝通一些東西,聽見後方有動靜,立即轉身,見是盛茗徽,勾起唇角對她笑了笑,本想傳遞一種事情有驚無險辦成的笑意。
但笑完,又驚覺孤女寡女共處一室,這個時候笑很容易被曲解成某種心思得逞後的笑意,不合适,登時收了回來。
好在盛小姐并不看她,打量的是屋內的裝潢。
打量完才轉頭看龍奚,問道:“好了?”
龍奚嚴肅且認真地應:“好了。”
“那上去吧。”
“好。”
她們的房間在三樓,先前來問過一趟,已經知道位置了。
龍奚一直惦記車上的睡袋,但又要趕在盛茗徽到達之前把房間的門打開。
房卡在她這呢。
這沒什麽好糾結的,龍奚三步并作兩步,越到盛茗徽前面去。
二樓樓梯拐角站着一對小年輕,看面貌應該是結婚不久的夫妻,手上帶着同款戒指。
與登對的戒指不相稱的,是他們吵架的聲音,連珠炮似的,一股腦往外倒,也不管對方聽清楚沒有,而且聲音之大,整個樓層都能聽到。
他們一人占據樓梯拐角的一個方位,成對角線站立,互相數落對方的不是,還配上一些富有情緒性的動作。
但很巧妙的,又鮮少會打到對方臉上去。
兩人站位中間隔挺大的,這點倒是人性化,考慮到了別的旅客的過路需求。
這等尴尬的場面,一般過路的也不多做停留,擡頭望見了,快速從他們中間通過就是。
不走夾在中間,難不成是要加入?
由于手上有動作,夫妻倆又相當入戲,龍奚怕打着誰,腳步自然而然停了下來,最終停在這對吵架的夫妻中間。因為身量颀長,沖鋒衣寬大,龍奚的身子恰好擋住了夫妻倆噴火的視線,腦袋朝後方側去,耐心等着盛茗徽走上來。
年輕小夫妻正在互罵,中間突然夾了一個人,愣了一愣,嘴裏的怒罵之詞戛然而止。
幾個驚詫的掃視之後,由丈夫開口向龍奚詢問:“這位小姐,你有什麽事嗎?”
龍奚看着盛茗徽走近,馬上就要到拐角了,就轉頭對小兩口說:“領導要過,消停一下。”
男人噎住。
人上來了,龍奚要給後面的盛茗徽騰位置,一鍵啓動,火速蹿上樓開門。
因為她頭回得太快,所以沒有注意到勻速走路的盛茗徽笑了一下,很淺的一個弧度,但明顯是聽到了龍奚的擡舉之詞再做出的反應。
男人愣完回神,低下頭,飛快地計算着什麽,算完好像是自己的事被耽擱,還被人指手畫腳了,仿佛吃了個大虧,就擡頭沖龍奚的背影囔了一句:“臭傻逼。”
龍奚跑得快沒聽見,可盛茗徽聽見了。
她停下腳步,停在男人身前,盯着這張市井氣息濃厚的臉,不怒自威:“你再說一遍。”
男人回眸與盛茗徽對視,被冰冷的眼眸掃到,噤若寒蟬。
多對視了一會兒,壓迫感襲來,男人吞了吞口水,手心在冒汗,不敢再說些什麽。
盛茗徽收回目光,繼續往上走。
龍奚開完門,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房間,才下樓拿睡袋。
和盛茗徽擦身而過時,她主打給盛茗徽讓路。
房間不能說擁擠,但兩張床肯定是容不下的。
桌子、凳子、衣帽架都有,還帶了一個能看見湖景和梯田的小陽臺,她出去看了一眼,視覺效果比預想的好。
設施位置格局都挺不錯的,就是……嗯……尴尬。
在高貴的鳳凰家主的預想裏,應該沒有同床共枕這個選項。
很巧,在龍奚的預想裏也沒有,所以她老老實實地下樓拿睡袋。
龍奚拿完睡袋上來,發現盛茗徽已經在床上躺着了。
她打算合衣而眠。
出于禮貌,她很想效仿,但她穿得厚,不脫不行。
脫衣服還要選個地點。
龍奚去了浴室。
脫完回來,盛茗徽側過了身,背對着她躺着。
龍奚關了燈。
燈一暗,房間靜了下來。
有人在動倒還好,但盛茗徽不動,出于禮貌,龍奚也不能動。
兩個都不動,房間不就落針可聞了。
龍奚的四肢在抗議。因為她以不怎麽舒适的姿勢躺下來之後,受理性思維的控制,它們就得維持這樣的姿勢躺下去。
才一會兒,她手臂就麻了。
越麻她就越不敢亂動。
某種詭異的氣息在房間裏蔓延。
兩人并不針對對方,只是在和這種詭異的氣息較勁,但越較勁,氣氛就越詭異。
最後“吱吖”的一聲。
一個突兀且不屬于這個房間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尴尬,帶着她們陷入了更尴尬的境地。
隔壁的床動了。
不是盛茗徽的床,而是與她們一牆之隔的隔壁的床。
龍奚支起耳朵确認過。
随後,“吱吖”聲連綿起伏,不絕于耳,還夾雜着無法抑制的靡靡之音,鑽過好看但不隔音的木牆,清晰地傳到兩人耳中。
龍奚腿也麻了。
壓在下頭的半個身子好像都麻了。
腦袋躺得最舒服,但這會兒,她寧願自己的腦袋也處于一種麻痹的狀态。
呼吸都顯得突兀的氛圍裏,龍奚認出了隔壁的人,就是剛才那對在樓梯吵架的夫妻。
剛剛還一副要動手的架勢,只是沒打到對方,這會兒……确實在動手動腳了……
龍奚想把自己的耳朵堵上。
剛想悄悄地活動一下腳腕,床上的人猛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然後“啪”的一聲揿開牆上的燈,露出一張黑雲密布的臉。
龍奚又把動作縮了回來,把眼睛緊緊閉上。
床上的盛茗徽離怒發沖冠僅一步之遙,她憤憤地說:“還不如去睡大街。”
領導又不高興了。
龍奚起來,很利落地把睡袋卷起來,然後絲毫不留戀地去退房。
坐上車,旁邊這位氣壓很低。
龍奚說:“中醫館旁邊有個公園,我瞧過,保安不大盡責,估摸着晚上不會出來巡邏。”
“我們在公園裏找塊綠地紮營。”
盛茗徽氣未消,腦袋嗡嗡作響,眼睛裏可容不得一粒沙子,說:“萬一你看走眼了呢,那保安要是勤勤懇懇,守誠保業呢?”
龍奚說:“你睡着,我在外頭守着,保安來了,我把他引開。”
盛茗徽扭頭看向車外,又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才說:“去公園。”
龍奚将車啓動,應:“好。”
公園靠中醫館這一側,有停車場。
不過這一側幾乎沒什麽住宅,是給游客臨時停車使用的,到了晚上就變得十分空曠,偌大的停車場看不到幾輛車。
龍奚都想考慮好了,旁邊這位祖宗氣還沒消的話,搭帳篷什麽的她可以代勞,不需要她親自動手。
剛把安全帶摁開,正要拉開車門,身邊的人在這個動作結束之前說:“不下去了,就在車上睡吧。”
龍奚拉車門的手默默收了回來,和自己另一只手搭上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手心冒了點汗。
這個距離比剛剛在小單間裏的距離還要近。
龍奚把天窗打開,讓車內的空氣流動加快。
盛茗徽已經先她一步把座椅放到最低了,就這樣合衣而眠。
龍奚問:“要毯子嗎?我後備箱有。”
盛茗徽估摸着在氣頭上,說:“不要。”
龍奚擔心夜裏冷,說:“那我把車窗和天窗關上?”
盛茗徽抱起胳膊拒絕:“不要,關上悶。”
龍奚還是下車,從後備箱裏拿了毯子,拿到駕駛位來,遞給盛茗徽道:“氣溫下降了很多,夜裏涼,還是蓋上吧。”
盛茗徽睜開美眸,掃了龍奚一眼,見她還是堅持,說:“你去把我的神衣拿來。”
龍奚心想她的神衣不比這毯子薄,就答應了。
盛茗徽的神衣占據龍奚的左後座,怎麽說呢,明明是疊起來放的,龍奚卻感覺自己身後也坐了個人。
可能是神衣有靈性的緣故吧。
對待有靈性有壓迫感的神衣,龍奚不敢胡亂扯它,而是規規矩矩地下車,到後座,恭恭敬敬地打開後座的門,身子前傾,雙手探入神衣底下,用雙手把疊得整齊的神衣捧了起來。
再繞過來,遞給盛茗徽。
盛茗徽困意洶湧,沒發現龍奚背着她做了這些小動作,見神衣到跟前,她拽過就往自己身上披,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然後嘟哝一聲:“我先睡,你自便。”
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龍奚回頭,把後座的門小心關上,又回到敞開的駕駛位上,輕手輕腳地坐了進去。
拉上車門的那一刻,車廂又變成了一個狹小的空間。
龍奚又變成了局促的龍奚。
這種局面,總是對先睡的那個好一些。
龍奚換位思考了一下,又覺得這種錯綜複雜的心理不會發生在盛茗徽身上,因為盛茗徽比她坦蕩。
就算身旁躺了呼呼大睡的她,盛小姐該幹嘛就會幹嘛,哪像她,一個轉頭都要思考半天。
最後龍奚還是轉了,她就想看一眼。
想看看這人是不是睡着了也同樣盛氣淩人,國色天姿。
龍奚看到了這一眼。
不管是主觀意識,還是客觀事實,她都要承認:這個世界,沒有比盛小姐更好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