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京城裏何府嫡小姐私會情郎的事才不過幾天,就鬧得幾乎人盡皆知,何府最近一直閉門謝客,誰都不見。
誰知這日有人卻敲響了何府的大門,動靜鬧得不小,甚至圍觀了一些人群。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季宗林的父親,季中鶴。
季中鶴并非一個人來的,還帶着季宗林,他們在何府門口等了足足兩個多時辰後,才入了何府的門,見了何啓遠。
一見到何啓遠,季中鶴便帶着季宗林跪下了。
“下官本無顏面見何相,但犬子犯錯,下官特意帶他來負荊請罪,要殺要剮,任憑何相吩咐。”季中鶴低頭伏在地上,他也不想來這趟,可不得不來,這一搞不好,就是全家都得掉腦袋的大事。
何啓遠冷笑道,“季中鶴你這又是哪出?逼我相府不成?”
季中鶴忙磕頭認錯,“何大人,何大人,下官并非如此……”
何啓遠怒道,“并非如此?你看看如今何府門外多少看熱鬧的?如果我不讓你進門,你還打算在我何府門前鬧多久?”
季中鶴只是一方小縣丞,對上丞相自然氣虛不已,幾句話堵的他不知如何開口是好了,“犬子犯下大錯,下官只求何大人能息怒,如何處置,但憑大人吩咐!”
何啓遠道,“走,你我共同面聖,且讓皇上定奪吧!”
季中鶴一聽,頓時驚慌了,見了皇上,且不說烏紗帽保不保得住,就是這命也都沒了。他連忙跪行上前,連連磕頭,“求相爺贖罪,我已經把這不孝子給您押來了,要殺要剮,您悉聽尊便!”
說着,就把一旁的季宗林拽過來,“逆子!看看你做的好事,還不趕緊給相爺賠罪!”
季宗林神色憔悴,想來這幾日沒少被訓斥,此時被拽的身子一歪,險些趴下,“給何大人請罪,求您寬恕。”
*
這幾日何芷嬈被禁足,整日裏在自己的屋子裏足不出戶,天天以淚洗面。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裏出問題了,她明明什麽都沒做。難道就因為自己跟季公子見了一面,父親,母親就生氣至此嗎?
可又想到那日季公子對自己的維護,內心卻又不可抑制的生出一絲絲甜蜜來。
她這般想着,又從桌上拿起這段時間一直反複翻看的游記來。
書中講了很多故事,那些落魄而有才的書生與官家小姐的故事,他們最終無一例外都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季公子,他,他一表人才,學問又好,更重要的是,他對自己那般有情意……
“小姐,”喜月提着食盒進了屋,打開盒子,将膳食一樣一樣擺在桌上,“今天有您喜歡的蓮子湯,早上您便用的少,這會兒可要多用些。”
何芷嬈躺在軟榻上看着書,聞言只道,“我沒胃口,先放着吧。”
“哎呀,小姐!”喜月勸道,“您可別再難過了,老爺夫人哪舍得一直關着您,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看着自家小姐不為所動的模樣,她不由跺了跺腳,走上前道,“小姐,您可知道,現在那何歆與已經成了咱們相府正正經經的二小姐?”
“哦?是嗎?”何芷嬈聽罷道,“歆與妹妹那般好,如今成了我妹子,豈不是好事?”
“哪裏好了?!”喜月恨鐵不成鋼道,“您就沒想過,您的姻親會被她搶了去?!”
“什麽搶不搶的,若果真是歆與妹妹去……”何芷嬈想了想,有些愧疚,“那倒是我連累了她了,那皇家婦可不是好當的。”之前歆與妹妹也說過,皇家複雜得很,想來她也是不願的。
又想到有一個話本中,那不願意嫁高門大戶的官家小姐讓自己丫鬟替嫁的故事,那丫鬟過去後被人知曉了身份,更是受盡了百般折磨。
這般想來,終究是她對不住歆與妹妹了。
“您可萬萬不能這般想!”喜月說着又勸道,“小姐,您還是趕緊去求求大夫人,或者求求老爺吧,聽說那季公子的父親如今登門造訪了,今天一大早就在門口等,您就不怕老爺真把小姐您許配給季家了?”
“真的?”何芷嬈聽罷丢下書坐起來,一下子抓住了喜月的胳膊,“那,那季公子可來了?”
喜月道,“聽說是一起來的,不過這些并不重要,您得求求大夫人,再不濟求求老夫人……”
何芷嬈聽到季宗林也來了,一下子從軟榻上站了起來,喜月後面說了什麽她根本沒聽清,就這般六神無主的在屋裏站了一會兒後,竟提起裙裾就往屋外跑去。
“小姐?小姐!”喜月忙追上去,“您做什麽去?”
何芷嬈沒理會喜月,她一路跑一路心砰砰跳,季公子……季公子竟然真的上門求親來了,他都如此了,那她也要做點什麽才好,斷不能辜負了季公子的心意。
想她十幾年來循規蹈矩,向來一切都聽從父親、母親和嬷嬷的安排,從無逾矩,如今突然自己決定去做一件事,這讓她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雀躍。
她也要像話本裏那些勇敢的小姐一樣,為自己的幸福努力一次!
何芷嬈一路腳下不停,跑到松鶴軒,直跑的臉蛋都紅撲撲。
她還從未有過如此失态的時候。
一進松鶴軒,便遠遠看到季公子和另一個人跪在父親面前,父親正滿臉怒色地說着什麽。
她也沒多想,便跑過去跪在季宗林身邊,跪在父親面前,說出了她活了十幾年以來,最大膽的一句話,“父親,女兒……女兒願意嫁給季公子,您別為難他。”
何啓遠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就連季中鶴都驚訝的轉頭看向何芷嬈。
何芷嬈鼓了鼓勇氣,磕了個頭,“求父親成全。”
“你!你!你!”何啓遠手指着何芷嬈說不出話。
他們何府堂堂嫡出千金,竟做出如此跌份的事情……
季中鶴眼珠一轉又看向何啓遠,他一個小小縣丞,跟何府攀上姻親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尤其這還是何府千金自己說的,這總不能賴到他身上了吧?
慶幸之餘,卻又忍不住覺得這相府嫡小姐也不過如此,竟如此上趕着嫁過來,真是……
倒是季宗林,不敢置信的看向何芷嬈,随即就是感動,看來何小姐對他是真心的。
何啓遠指着何芷嬈說不出話來,半晌怒道,“這是你的決定?即使因此而逐出何府也不後悔?”
何芷嬈猶豫了一下,擡起頭來,“父親……”
何啓遠道,“你可真的想好了?若是嫁過去,就從此與我何府毫無幹系,即便如此,你也不反悔?”
何芷嬈猶豫着,可看到旁邊季宗林感動看着她的眼神,她仿佛又有了勇氣,“女兒不後悔。”
“好!好!”何啓遠手緊緊握成了拳,頭上都青筋暴起了,“從今開始,你再不是我相府千金,來人,讓小姐收拾東西,逐出相府!”
何芷嬈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他,“不,不,父親,父親……!”
“別叫我父親!”何啓遠看女兒這樣,心中怒痛交加,索性甩手背過身不去看她,“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父親……”何芷嬈癱在了地上。
季宗林看到這樣,剛想要扶他,季中鶴忙拉住了季宗林,阻止了他。
本來是季家與何府的矛盾,如今轉移成了何府內部的矛盾,真是想不到還有這種好事,季中鶴好歹也是官場混了好多年的,豈會再去摻和進去?
*
最終,何芷嬈沒被逐出家門,喜月看事情不對後,就急忙告訴了大夫人,大夫人又請了何老夫人。
可雖然,何芷嬈沒有被逐出家門,但何啓遠對她失望是真的。
何啓遠失望之餘,卻又想不通,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這個女兒自小不說精心教導,也可以說得上是盡心了,怎麽最後竟然會做出這種……這種任意妄為,罔顧禮義廉恥的事來。
何啓遠想不通,氣得眼前直發黑。
他本來今天是要發落了何芷嬈,但苗氏又哭又鬧,他又不能休了她,只得将那季中鶴與季宗林趕出相府,暫時将這事壓了下來。
何啓遠從大夫人屋裏出來,不知怎地,腳下一拐,去了何歆與的小院。
小院伺候的只有挽月一個丫鬟,看起來十分清淨,這讓剛從哭哭啼啼的大夫人屋裏出來的何啓遠心情松快了一分。
挽月看到何啓遠來,不可思議了一瞬,反應過來連忙行禮,“請老爺安。”心道,乖乖,可了不得,先是大公子,如今是老爺,都往這裏跑。
何啓遠點點頭,“你家小姐呢?”
挽月連忙說,“我這就去叫小姐出來。”
可還不等她叫,何歆與就聽到動靜走了出來,行了個禮,“老爺安。”
何啓遠拾階往上,往屋裏走去,“怎還叫老爺?”
何歆與這才猶疑了一下,叫道,“父親。”
何啓遠似乎滿意了幾分,他進屋四處看了看,這屋子小的可憐,卻收拾的齊整,桌上有不少紙張,何啓遠走過去看,上面竟是何歆與練的字,其中一張寫了一半,墨跡未幹,顯然在他來之前,她正練字。
這字跡,跟《無量壽經》裏的字跡一模一樣。
“什麽時候學的字?”何啓遠問。
“閑來無事跟姐姐學的。”何歆與答道。
“字不錯。”一個姑娘家,寫成這樣,的确難能可貴了,比嬈兒的一點也不差。
“謝父親誇獎。”
何啓遠離開書桌,轉而在屋中椅子上坐下,挽月正巧此時端了沏好的茶過來,放在了何啓遠跟前。
“這裏沒什麽好茶,父親将就一下。”何歆與道。
何啓遠倒沒說什麽,端起來很給面子地喝了一口,“你聽說嬈兒的事了吧?”
何歆與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可有什麽看法?”
何歆與低頭,“姐姐幫我良多……想來姐姐做事有自己的想法吧。”
何啓遠本來心情就不佳,此時也沒多少耐性,“讓你說實話!”
何歆與似是駭了一跳,猶疑着道,“有地方的确是有些欠妥……”
“什麽地方欠妥?”
何歆與道,“姐姐這般做事,不僅損失了自己名節,讓我們整個何府都跟着擡不起頭來,實在是……”她嘆了口氣,“如果在姐姐還未定親前也還稍好點,如今這般,終是陷何府于不忠不義的難堪境地。”
何啓遠聽着她說的話,臉上繃着的的表情終于緩了緩,如果這也是個拎不清的,他真要懷疑人生了。
畢竟,連大夫人都想不清這些事情,竟然還一直嚷嚷着讓他去找皇上,盡快定了與五皇子那邊的親事,還說什麽與五皇子成親就好了。
真是可笑!
如今事情鬧成這樣,他怎麽還有臉去見皇上主動提及這件事?皇上不怪罪已經是萬幸了!
他沒再多說話,站起身,往外走。
何歆與忙起身相送,走到門口時,何啓遠留下了一句話,“歇着吧。”
“是。”何歆與行了個禮。
等何啓遠走了,何歆與繼續返回窗前練字,只是這次,寫出的字就是另一種絕然不同的風格來。
分明是一種鋒利的男子筆跡。
挽月有些疑惑地問,“老爺怎會來咱們這兒?”只是說了兩句話,什麽也沒幹就走了?
何歆與道,“随他吧。”
其實她心裏清楚,何啓遠這分明是讓大夫人這邊一窩子糊塗蟲給氣蒙了,來這裏可能也是臨時起意,若是今天她何歆與也那般糊塗,必然會被何啓遠歸類到不堪大用的人裏頭。
如此這般,大約,要嫁到五皇子府的便是自己了。
何歆與心中終是安定了下來。
只是……她看着手下的字跡,心中不由生出了一點貪念。
如果,如果不是五皇子,而是四皇子……
何歆與長長的吐了口氣,心道果真是魔怔了,如今這般,已經比之前想象的,好太多了。
她低頭看着筆下的字,終于收了筆,将那紙團起來扔進了廢紙簍裏。
她已經找到好的歸宿,以往的,都沒用了,就……都忘了吧。
*
何歆與如今只想和以前的那些人斷了聯系,可有些人卻并不想。
其中就包括劉景庭。
自從劉景庭知道何府認了何歆與為二姑娘後,就更加千方百計的想退婚。
畢竟以前就算退了婚,他也沒法跟母親說起何歆與——她的身份實在是無從提起。
但現在不一樣了啊,相府千金,妥妥的門當戶對。
于是本來堅持鬧了一陣子見沒什麽用後,有消停苗頭的劉景庭再次鬧了起來。
他這次鬧得方式也很激進,直接留了個紙條,離家出走了。
但劉景庭注定是要失望了,因為長公主根本就沒看到他留的紙條,甚至不知道他已經離家出走了。
她此時入宮了,甚至借着太後身體不适,她想近前侍奉的緣由,在宮中住下了。
原因無他,只因這兩天皇上新得了一個北戎進獻的美人,竟十分歡喜,直接封了個昭儀,日日寵幸。
要知道,在此之前,皇上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臨幸後宮了。
皇上的身體,長公主雖然并非出身科班,但畢竟長久接觸,對醫理也有些了解,如今的皇上不必把脈,外表看起來就已經覺得不妥了,再這般耗損元氣,實在讓人擔憂。
“哀家已經問詢過太醫,太醫們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太後皺眉道,“連哀家這裏竟是也不說實話了。”
長公主聽罷,深知皇帝恐怕真的不大好了,不然太醫們怎會如此,不過她轉而提起另一件事,“那北戎來的蹊跷,非節日,亦非戰時,怎會此時來訪?”
“聽說是有些交易來往,”太後說起這個就生氣,“那華昭儀竟不知給皇帝吃了什麽迷魂藥,竟是連哀家都不許多過問!”
“如今,只盼着七弟那裏,能得點有用的消息了。”長公主道。
*
此時,淳王爺正奉旨招待從北戎來的王爺。
此次北戎打着交易的旗號,帶着各種北戎特産來交換貿易。
商貿而已,還不需要一個王爺出場,可北戎王爺就是來了。
酌陽樓裏,淳王爺訂下了最豪華的包間,招待北戎王爺及其他一道來的王孫貴族。
“經年一別,淳王爺風采不減當年,還是如此氣宇不凡。”北戎王爺阿裏勒操着不太熟練的京話說着。
“阿裏勒王爺才是真氣魄,令我等佩服。”淳王爺看着他道。
阿裏勒如今不到四十,長得五大三粗,一臉絡腮胡,雄壯非常。當年與他打了數次仗,雖然最後贏了也是險勝,淳王從不曾輕視他,尤其這個人拿得起放得下,看如今這熱乎模樣,誰能想到幾年前二人戰的如火如荼,戰敗後也是說歸順就歸順,十分能屈能伸。
而現在,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了這裏,也不怕将他抓起來,祭奠武國将士亡魂。
不僅來了,還大張旗鼓的訪問了京城皇帝,進獻了美人。
竟是如此有恃無恐。
“哈哈哈哈,”阿裏勒仿佛沒聽出來淳王爺的言外之意,朗笑道,“武國的确土地肥沃,風景優美,我早想見識一番。”
“只是單純來見識一番?”淳王爺道。
“不然呢?”阿裏勒眼珠一轉,“王爺還想要如何呢?”
“不是本王想要如何,而是,你想要如何?”淳王端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阿裏勒,“敢問,阿裏勒王爺昨日去了何處?又是見了何人?”
阿裏勒悶了杯中的酒,搖搖頭道,“這裏的酒不如我們那裏的烈,寡淡如水,沒甚滋味,不好。”
“何止呢。這裏的人也不如你們那裏的大膽,大膽到讓人都有點不爽了。”
阿裏勒粗犷的臉上那進屋就沒停下的笑終于停了,他嘆了口氣,“所以我就不喜歡跟你們這些聰明人打交道,什麽事兒都瞞不住!”
淳王慢慢品了一口酒,“我竟不知,阿裏勒王爺除了打仗,還會演戲。”
“瞧您這話說的!”阿裏勒搔了搔滿頭剛硬的毛發,“即使我說了,王爺你就信?”
“這倒也是。”淳王道,“你們族人說話倒從來不可信。”
這句話終于讓阿裏勒變了臉色,但最終不知想到了什麽硬壓了下去。
淳王有些可惜的看着他,啧啧,真是有長進了,竟然沒激出什麽來。
只是這也更加堅定了淳王的猜測,阿裏勒此行定然是抱着什麽目的,他不能掉以輕心。
宴畢,把北戎王送到了他臨時下榻的客棧後,淳王便打算返回自己回京後臨時居住的一處別院。
可一轉身,竟然看到了一個略顯熟悉的身影從前方一閃而過。
淳王爺眼睛微眯,玩味的笑了下,提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