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第30章
第 30 章
一問出口，現場三人都靜了。
在一邊做記錄的小棠，都暗暗挺直了後背。
衛博有點後悔。盡管不願意接家裏那攤于他而言讨厭至極的事，但既然接手，他也下了功夫學習經商處事之道。從不會在別人沒煩到他的時候，對無所謂的小事，流露不該流露的情緒。
比方現在這個反問——人家投資人決定給錢，接受方反倒要問，邏輯或理性層面，都說不通。
但既然問了，他幹脆問到底: “瑞總是投資領域的神話，不是嗎是什麽讓瑞總下那麽大的注，在一個前景撲朔迷離的項目上”
瑞凡品了一口手中的茶，微笑: “我投項目，不看它短期之內會不會大賣。生态農場，前期要時間來培育，更急不來。”
衛博: “那你……”
瑞凡: “從我創業起，不論組建團隊，還是尋找投資人，包括到現在，我們幫合适的人創業——我看重的，都是人。小涵身上的品質，她的思考模式，行事風格，都周密且靈活，完全符合我的欣賞條件。既然是理想對象，選她，支持她就行——倒是你，我的新合作夥伴，衛總你在憂慮什麽”
她一語雙關，卻坦率直白。這種情況下，他如果回避遮掩，倒顯得小裏小氣。
衛博想了想，他用目光略略環顧了一圈初善大氣典雅的客廳，說出屬于他個人的雙關語: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并不真實;我不确定該不該為一個虛拟現實，放棄我的真實生活。”
瑞凡挑挑眉，露出興味十足的神情。
她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醉心的領域跟他父母希望他從事領域的巨大矛盾——跟衛家有往來的人都知道這一點;但現在他卻披着馬甲，藏在這個小山村裏，為一個不知情的落魄千金，調用各種資源和他的才能，做這做那。
衛博明白，基于這層背景，對面這位老總會這麽理解他的話:初善山莊，他的馬甲，他參與經營的這個生态農場，以及他在這個村裏建立的所有關系，盡管讓他樂在其中，卻都是“虛拟”的;他在糾結自己是繼續在這裏，匿名生活下去，還是回家繼承“皇位”。
沒想到瑞凡給了他一個相當精悍的回答: “那就取決于，你在哪個世界更能實現自我。歸根結底， ‘自我’才是真的，不是嗎”
衛博一頓。
瑞凡的眼裏閃現溫和又犀利的光: “‘真實世界’本來就是個僞命題。我們沒有人活在‘真實’的世界，活的都是自己的模型。而你，居然有選擇在哪個世界生活的權利，而且不管你選擇哪一面，都會活得很好——有誰比你更幸運嗎”
衛博陷入深思，末了說: “我會認真考慮。謝謝!”
簡涵好容易送走楊村長回來，瑞凡已經在衛博的陪送下往外走了。
簡涵: “小凡姐姐，對不起，我耽誤這麽久……必須馬上就走嗎”
小棠挂着藍牙，完全陷入通話風浪。她一手按着耳機，一手捂着嘴巴，不斷撥出電話，跟那頭的人聯絡各種事宜。瑞凡微笑朝簡涵指了指小棠，輕聲說: “馬上有個會，小棠都要着火了，哈哈!”
衛博拿了一大只禮盒出來，簡涵才想起來，這是她特別為瑞凡準備的。
她趕緊接過，遞給瑞凡: “小凡姐姐，這些小點心，都是我們後院裏的新鮮水果做的。”
瑞凡驚喜: “哇!感謝感謝!剛才那杯消暑茶就絕贊，沒想到，稍後我的董事們都有口福了!哈哈!小涵真是完美合夥人!”
小棠百忙中還過來，抱走了禮盒。一幫人不急，但也絕對不慢，往停機坪靠近。
瑞凡看出簡涵來不及說的話，拍拍她的肩，說: “盈利的事，如果有困難，我可以給你分配一個資深專家。但有個問題，我手下的那些營銷顧問，再佛系的，都很看重‘效率’;外面那些，就更厲害。我當然不反對掙錢，但你要考慮的是，你們這個項目，如果很講究效率，會不會驅使你背離你的初衷。”
衆人已到停機坪——它二樓停機，一樓低調停着愛瑪爾——直升機的旋翼扇起狂風。
瑞凡坐上後座，簡涵趕緊拉着她的手，說: “那我還是自己先碰一碰，想到好辦法再跟你同步!”
瑞凡笑說: “好姑娘!其他你要問的，衛總都知道。你們自己溝通吧!”
直升機在純淨的藍天裏飛遠。
兩人往回走，簡涵一句過渡句都沒繞，直接接着瑞凡遺留下的話題，跟衛博說: “關于盈利，其實我有個野心，就是跟‘有機農夫’合作。大的綱要也有，但我還缺一個具體的切入點……咦”
話沒說完，她無意中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躲在他們生态林外，野樹林中，一籠灌木叢後面的身影。
那是個穿着迷彩服套裝，面色黝黑，紮着兩條麻花辮的陌生女性。
不知道躲在那邊看他們多久了，但問題是……她好像誤以為自己身上的迷彩服是隐形衣，不但整張臉大大方方地撐在灌木掩體上方，不擔心任何穿幫，她甚至還舉起一根香蕉，一臉嚴肅地當場剝開，大口大口開嚼。
衛博回過頭也看見了，皺眉問: “哪位”
簡涵: “……”這位也夠直接。
香蕉女不信自己居然暴露了。她往身後看了看，回過頭來，空着的手指指自己的臉，小聲問: “我”
衛博: “……”
簡涵哭笑不得。
香蕉女呆了一下，忽然醒過神來似的，嘩地跳起身，三兩口把剩下的香蕉塞進嘴巴，把皮就近飛丢出去，拔腿刷刷刷奔到停機坪邊，仰起頭，捶着胸口猛咽了一通，才氣喘籲籲小聲問道: “你們就是簡小姐吧”
衛博: “……”
簡涵: “是我。姐姐找我有事”
香蕉女小小聲: “是嗎”
簡涵: “……是。”
香蕉女忽閃的眼睛一縮，像被大獎砸中，捂着嘴巴原地一陣小步蹦，黑臉漲得黑紅。
即便這樣，她的話音還是小心翼翼，幾乎是氣音，在下面狂招手，說: “終于找到你啦!你不知道，楊光明藏你，像藏金子一樣!防着我們，就差放狗咬了!我們……不，是‘他們’，我還好，不怎麽相信……咳!反正他們蹲了你十幾天!我今天給他們面子來輪班，你就讓我逮着了!你說我這運氣，嗐!啊哈哈哈哈……”
她一通話，信息量極大，但簡涵大致聽懂了——有一幫人，為了什麽原因要找她。找了十幾天，由于楊村長的阻止，想找她而不得;眼前這一位不願意找她，之所以來蹲點，不過是抹不開朋友們的面子。
香蕉女四處看，弓着腰仰頭朝他們繼續招手，說: “簡小姐，你不要怕!我不是壞人，我姓馬，是‘椰林村’的村長，也勉強算是‘取經團’的團員……我是帶着我們團其他人的心願，來求你們噠……”
被簡涵請進初善後，這位馬村長始終保持小心翼翼的作風，但她的來意倒很簡單。
“你們三個人，從天而降到這個全國最窮村，”她神采奕奕說， “一開始我們都當大笑話來聽!結果呢，後來你們又是起飛，又是做這種仙境一樣的生态項目，前段時間，還發了個覺悟頂天高的視頻!呼籲保護海洋!我們都驚呆了!全鎮的村官們一合計，都要來跟你們取經!我們椰林村不怎麽感冒，但沒辦法，我還是被他們抓來了呵呵呵……”
“取經團”按照處事規則，先找楊村長，希望她發揚偉光正的精神，替他們引見。沒想到的是，楊村長反手就是一個威脅。
不論誰找到她，她都說: “小簡最近超級忙!無敵忙!等她忙好了這一關，我再看看她有沒有可能抽個幾分鐘見見你們——我警告你們哦，她可是我們村的第一生産力!如果你們私下去打擾她或她的家人，那麽對不起!你們想問什麽，學什麽，都沒門兒了!”
取經團當然說“好”。但誰知這一等，就再也沒有下文。
馬村長說: “在我們印象裏，楊光明一直以來，都是個乖軟甜萌的好同志啊!以前沒事都要上趕着來，對我們說好話，拍馬屁!我們知道，她呢，就為了跟我們混個臉熟，以備這個幾十口人的村出什麽天災人禍，經濟困難的時候，我們可以幫一把!但沒想到，這次她把大夥兒都架空了!
“取經團實在沒辦法，這才決定主動出擊!我們輪流蹲點，避開楊光明，跟你們接上頭!噢噢，我再補充一下啊!我個人覺得，你們這種生态農場，花招太多!呵呵!太虛幻!但其他人，是真的很看重的!他們的進取心，還是要請你們重視，哦哈哈哈……哎我有沒有提過，我們村，其實對你們，沒別人那麽大的興趣”
簡涵: “……嗯。這一點你說得很清楚。”
馬村長不好意思，但放下心似的: “噢呵呵呵……那好，那好!”
衛博: “……”
簡涵跟他對視一眼。這位馬村長句句不忘把自己從“崇拜簡家的隊伍”裏摘出來。她不喜歡簡涵的項目，不看好他們農場的價值，順帶也就沒把一個訪客的禮貌和尊重給予到位。
如她所說，她只是個被迫來帶話的。
然而，她轉述的“取經團”的需求，卻像劃燃了一根火柴， “啵”地點亮一小片簡涵關于“盈利”的思路——
一個具體的切入點。
簡涵回顧了一遍馬村長的話，确認道: “馬村長你剛剛說，你看過我們的視頻”
馬村長啊了一聲。
衛博翻出手機，滑動幾下後，睫毛一顫，把手機遞過來。
屏幕上，是十多天前，簡涵為發布那條呼籲視頻，專門注冊的微博新號。
連賬號名都是當時随便起的，叫“大家請看內容噢”，唯一一條動态，就是那條呼籲人們“随手解救精靈”的喊話。沒想到這段時間下來，累積的轉發，留言都大幾萬，點贊二十幾萬，粉絲數也有了近萬個。
馬村長探過頭來，指着它，點頭說: “這個很火!他們看了很多遍!”
又來。 “他們”。
簡涵第一反應卻是，看來周圍十裏八鄉的經濟實力都超過苦瓜村啊!他們村裏，使用上個世紀功能機的人們，沒一個說起過這事。
第二反應，打開轉發列表，立刻找到了流量的來源——他們這條視頻，被幾個大官媒轉發了。
簡涵疑惑說: “官媒無償轉發我們的微博，是因為……我們的內容很公益嗎”
衛博的眼神很亮，他說: “研究一下。”
馬村長對他倆左看看右看看，一臉試圖看出花的表情。
簡涵笑說: “馬姐姐，謝謝你專門來這一趟。但你們取經團的需求，我們要先商量一下。明天再答複你可以嗎”
馬村長本就無所謂他們答不答複，立刻起身說: “好的好的!要是同意的話，給我們打個電話就行!”說完就小心翼翼跑出去，東張西望地出大門，貓腰跑遠。
衛博面露不解: “要商量什麽”
簡涵好笑地看了看馬村長消失的方向，說: “村長啊!她剛剛火急火燎地抓我出去，就跟我說了一萬遍‘不要理他們!’，還威脅我， ‘理他們我就生你氣哦’——你說我敢不怕她”
衛博凝神一思，突然來了句: “我們‘乖軟甜萌’的村長”
簡涵愣了一下，想起這是剛才馬村長的評價——他一句話不說，槽點倒是一個都沒少記嘛!簡涵大笑: “太損了吧，村長大部分時間确實很軟萌啊!”
衛博看着她，眼中閃現過半分笑意: “你很有活力。”
簡涵: “……嗯”
衛博視線轉回手機: “你去吧。”
簡涵: “……”
顯而易見的敷衍，簡涵卻被他的笑眼搞得一頭亂。她趕緊快步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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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簡涵剛一開口，就遭到楊村長的堅決反對。
她冷臉嗤笑馬麗的出場方式: “迷彩服!跑你們後面搞埋伏!哎喲!他們還真是天生的特務!什麽取經團，他們是八戒啊!真是面帶豬相，心中嘹亮!呸!”
簡涵: “……”
村長，雖然話風是你的，聲音也是你的，但這形象……有點崩!
楊村長還在望着一個假想馬麗或者取經團藏身的方向罵: “哼!不是不相信綠色經濟嗎自己不動腦子，怪我當初耽誤了他們改開之後的黃金十年!可是十年啊同志們，十年你們都能被區區一個村官我耽誤!你們腦子得蠢成啥樣”
簡涵弱弱提醒: “聽說取經團的人，也都是村官”
楊村長: “是!都是!桑葡萄也在那‘八戒團’裏!小簡，你們剛來不久，也看出來了吧他們兄妹，跟周圍那些人是一丘之貉!聽說哪有馊稀飯，就去哄搶，生怕晚了一步!完了呢，不就吃口馊稀飯嘛，到我面前來嘚瑟，說我們倒數第一，跟了我，就是走了條邪路……我謝謝你們!那你們有種就別來取經啊!前腳剛給我使完絆子，刺得我一夜一夜哭，現在扭頭就來要好處，美其名曰‘拜師’——你們倒是磕一個呀!”
她又氣咻咻地罵了五分鐘，簡涵才差不多把她的不平聽明白。
楊村長四十年前就在苦瓜村當村長了。當時正值改革開放，周城吳城以及各個屬于“先富”範圍內的地方官員，都積極響應，不少地方委屈環境，換取經濟。但楊村長野心更大，想要一步到位，把經濟和環境兩頭兼顧，早早提出要做“生态農場”。
但現實很骨感。那年月，受制于金錢，技術條件，社會認知等原因，生态農場又是個新概念，各國都在摸索。立竿見影收到效益的項目，放眼全球幾乎沒有。苦瓜村和周圍相信楊村長理念的村鎮，都陷入困境。他們一年一年地拒絕熱錢，對楊村長描繪的那個藍圖心生向往，一味憑直覺埋頭蠻幹。不但錯過了改開的風口，還一步錯過，步步錯過，最終，生态經濟這條路沒走出來，普通經濟又不再具有産業帶的成熟條件。財政上欠下巨額外債，個人方面，也都失去了靠政績升遷的機會。
簡涵感嘆: “原來，桑家兄妹本來是村長的粉啊!”
楊村長無語地看了她一眼，說: “哈!粉!粉個屁!這些人，只可同甘，不願共苦，共苦就窩裏鬥，撕!算什麽兄弟!小簡，以後你要再有什麽新發現，你就偷偷跟我們村自己人說!避開桑紅花!我們以直報怨!”
簡涵假裝贊同: “那王樹林呢他可是村裏的老好人。”
楊村長一噎: “呃，他……我想辦法，讓他踹了他老婆!讓桑紅花滾到隔壁她哥的黃金村去!!”
簡涵: “……”
兩人沉默，楊村長呼啦啦喝水，但看臉色，也知道她并不真的想做她說的那種人。她只是多年委屈，意難平。
簡涵等了一會兒。眼見楊村長的情緒緩和下來，對剛才自己大發飙的言行似乎有點尴尬的樣子，她才微微一笑，說: “村長，我有一個好消息!這個好消息，可以讓我們村在取經團，包括在鎮長面前，有姿态，有排面，還不讓我們之前的委屈白受——你想聽嗎”
楊村長裝作不樂意。強調說，除了生虐取經團之外，別的主意一概沒有興趣。
但維持不到2分鐘，她就嘩地笑開，一臉期盼: “啥”
***
簡涵離開後，衛博聽到樓上簡父母貌似正從四樓的花臺進門來。
他立刻起身，穿過後院，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後才開打電話: “小毅，我們跟有機農夫有沒有交集”
謝毅似乎剎那就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而且對他這類詢問，相當不意外了。
他在電話那頭靜了靜，好像在深思，然後說: “基本上沒有利益關系。就連私人領域……叔叔和阿姨吃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于公于私，這家企業跟我們完全不在一個位面。”
衛博沉默，謝毅仿佛窺到他的大腦似的，接着又說: “這家公司買下來也是不可取的!首先，還是那個理由， Bo Bo地産跟他們八竿子打不着;然後……‘有機農夫’本身也非常龐大，他們的商場分級很全，發展強勢，各個分支合起來就是條巨鱷。要吞他們的話，”他頓了頓，挑揀好聽的說辭，笑嘻嘻說， “等于要‘置換’——你們上層商量商量，交換股東位置算了。”
衛博: “……”
他心想，這小子，片兒湯話說起來沒完。但他之前确實對這家企業一點概念也沒有，否則哪輪得到讓謝毅來嘚瑟
謝毅: “怄啦”
衛博: “挂了。”
謝毅大叫: “哎別別別!祖宗!小博!老臣還有一句話要講!”他停了幾秒，發現衛博果然沒有挂斷，這才繼續說，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說真的，我不太了解你這幾個月的心路歷程!但有一點，就我上次對簡小姐的觀察來看，她對自己花力氣要做的事，還是很看重投入産出這種事的。”
衛博安靜。
謝毅: “但她看重是的真産出!你暗中給她錢，給她一個大好結局，是你的心意;但你想想，她都看上有機農夫那麽強悍的目标了，會想要一個不論她做得好不好，都一定會有霸總安排的便宜喜結嗎不如，就像之前那樣，不傷要害的小問題上，我們幫襯幫襯算了!”
衛博: “你說得對。”
謝毅一愣， 1秒後他歡呼起來，喜不自勝似的: “啊喲嚯嚯!多少年了，你從沒正面肯定過我!這是怎麽啦啊跟簡小姐不久，人都變啦啊嚯嚯哈哈……”
衛博: “就是話太多。”
謝毅: “呃……”
衛博懶懶: “還有，我不是‘霸總’。作為總助，你随口就來，有損公司形象。寫一封3千字以上的檢讨，下班前發給我!”
謝毅: “!!!!!”
衛博: “挂了。”
謝毅: “媽呀……”
衛博拿開手機，把謝毅的哭喊掐斷在夏日午後慵懶的草木沙沙聲中。
回想起剛才瑞凡跟他聊天的內容。确實，到目前為止，他喜歡這個世界。別的不說，在這裏，他那鬼見愁的“爸媽”可以一個指令就靜音——單憑這一點，現實世界哪比得上
可這畢竟只是一本書。
如果他沒有決定要留下，卻對書中人物的生命軌跡強行幹預，等有一天他真正決定離開的時候，會不會反而給她後續的生活造成更壞的影響
比如，用他的實力，為她奉上超出她能力的成功，讓她誤以為一切都那麽輕而易舉唾手可得。等他離開後，她會不會栽個大跟頭，過上悲悲慘慘的後半生
不着邊際的瞎想中，忽然聽到前院傳來簡涵悠長歡欣的招呼: “衛師兄——怎麽又跑啦”
下一秒就收到她發來的微信: 【江湖救急，酷愛來呀!】
衛博麻溜回到主樓，正看到簡涵從二樓書房拿下來一大張白紙，一把彩筆，興致高昂地說: “還記得我們要跟有機農夫合作嗎當他們的上家!”
衛博: “嗯。”
她把紙張鋪到飯廳的大餐桌上，拔開一支筆的筆帽，唰唰就在白紙頂頭上寫下“拿下農夫分3步”幾個大字。
衛博沉默一秒，擡起手，掩飾笑容。
簡涵總是把大事的準備工作做得看起來像在過家家。但他現在不會再輕易認為，她的這些舉動，是幼稚無用的了。
簡涵在标題下方接着寫， “第一步:我們的名氣”。寫完，擡起頭來，對他解釋道: “有機農夫那種大廠，是不會跟普通上游合作的，不普通的上游，必須要在相關領域裏，被人稱道才行!”
衛博點點頭。他還是想笑。不過這不是輕視她，而是感到發自內心的愉快。
他問: “你打算用多少時間來打造名氣三年五年”
簡涵靜靜地看着他，想了一會兒，才低下頭去，在第一步右邊繼續落筆，邊寫邊說: “我可能沒有那麽長的時間——雖然我不信那個系統時間，但萬一呢還是快一點好!”
衛博: “系統時間”
簡涵嗯了一聲，就不多說了。在紙上添的字是“要快!劍走偏鋒!”。
衛博心裏的疑問，立刻又被這句話成功轉移，變成笑意。
簡涵在“名氣”下面寫上“第二步:我們的實力”。她說: “這一點好理解吧以前我們想要在專業水準上做優的，就是初善這一片，”她擡頭，若有所思望着窗外大片的綠色屏障，屏障縫隙中依稀可見的前村田野，接着說， “但現在不夠了。整個村的，也不夠。”
衛博有點遲疑地看了看她。不可避免地，他想到，她的意思是要再擴大生态農場的範圍。說不定就是如馬麗所求的，會擴大到這個鎮。但……一屋不掃難以掃天下，可是，能掃一屋也不代表就能掃天下。
何況說真的，這是窮鄉僻壤裏的真實種田。裏面人事往來盤根錯節，哪有那麽簡單
他甚至認為，簡涵的計劃想要在這個村裏推行，都很可能推不動。人心隔肉，人們都是嘴巴說得好聽，一來真的，跑得比誰都快!
簡涵在紙上唰唰寫，邊寫邊說: “有了實力，又有了名氣，那我們的第三步，就是拿下有機農夫!”
他定睛一看，紙上的第三步，還真寫着“拿下農夫”!
衛博: “……”
他撫額，心裏無奈，笑壞了。說: “就這麽拿下”
這計劃寫跟沒寫，沒太大差別。
簡涵眼睛璀亮，說: “是啊!當然啦，”她鄭重其事跟他握手， “小夥伴，我還需要你的傾力相助!”
今天接待瑞凡，衛博為表示尊重沒有戴手套。此刻，他看着自己的“裸手”被簡涵大方握着，竟一絲退縮的嫌棄都沒有。
他單是想，她真是主意滿滿的姑娘。
既然這樣，他就別操心怎麽暗搓搓替她布置捷徑了。安心當她的副手，就算對她最有誠意的支持吧!
他點點頭: “哦，很榮幸!但你這三步，每一步都那麽大，有什麽具體我能‘幫’的麽”
簡涵手緊了緊，笑說: “第一步就有啊!‘劍走偏鋒’第一式——衛師兄，你願意繼續拍視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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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涵是這麽打算的: “名氣”和“實力”同步打造。
她明顯感到，在瑞凡來過之後，衛博看她的眼神好像有點不同。有時有透過她，看到未來似的穿透感。她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眼下也沒有閑暇搞那些揣摩來揣摩去的幺蛾子。
拿下有機農夫最要緊。
要拿下有機農夫，更重要的是名氣，而現實中，她要先搞定卻是實力環節。早在做提案給新生要錢的時候，簡涵就把整個苦瓜村的發展放到了二期項目裏，二期款也是替全村要的。
說白了就是以初善的基礎建設為模板，把生态林的模式複制粘貼到全村。他們的6G基站可以覆蓋全村，可以讓全村人都過上有地不用種，用電不花錢的生活。
但這樣天上掉餡餅的事，要做也不容易。
楊村長聽她說完計劃的當時，喜極而泣，卻沒忘記邊哭邊說: “小簡……我要提，醒你，以以以……嗚……呼……村裏這些人，以桑紅花之流為代表，嗷，嗷的人，這幾年……”
村長哭腔略多，她的意思在簡涵聽來很簡單。
這些年，苦瓜村雖然發展停滞，但不耽誤外界的新聞通過各種渠道傳回村裏。最讓村人，鎮人，包括縣人們無限神往的，就是那個拆遷補償了。
窮苦的人們一輩子面朝黃土。衣兜破個洞，一時沒找到針線縫補，導致兜裏的1塊錢丢了，都要漫山遍野找上三天，心疼上半個月，同時這半個月放鹽都要克扣着放，以便把那1塊錢省回來。孩子要敢說菜淡了，就把孩子揍個三五頓……這樣的人們，忽然聽說自己和家人所在的地方，處在國家發展道路的中間——
接下來就是一個大喜事。
用楊村長的話來說，以桑紅花為代表的一群人，聽這類新聞就聽一個點:有人要動他們的土地，但會給他們亮堂堂的水泥大房子，外加幾百萬塊錢。
簡化來說，就是，動我新房子!幾百萬!在哪裏沒有你說個錘子!
簡涵當時問: “要這麽多可我這不是免費幫大夥規整他們的地，他們的家嗎”
楊村長頭疼皺眉呲牙擺手: “一般人，你說什麽，他們不一定聽得懂，但相信直覺，會配合;有一撮人，只聽得懂他們自己腦子裏的那句話。你怎麽說都沒用!”
簡涵緩緩點頭: “那就只好……”
楊村長: “什麽”
簡涵握住她的手: “村長!這件事，你一定要保密!夢話都不能說漏嘴!”
楊村長興奮緊張，臉紅撲撲地: “我盡量!反正我說夢話也沒人聽見!快快快告訴我!”
簡涵在她耳邊輕聲說，楊村長一半迷糊一半疑惑地點頭。
第二天，村裏一條消息不胫而走——
簡家的生态農場已經全面建成。但投資人那邊申請下來的資金，還剩一點。這筆錢必須用完，否則簡涵的計劃水平及預算能力，會在股東面前受到質疑。簡家大小姐想要借這個機會，安排村裏最受簡家待見的人，一并做基建升級。
“那肯定是村長家嘛!”人們閑聊，權當談資。反正這種好事跟他們普通家庭沒有關系。
不料，之前跟初善合作過的工程隊再次進村，卻直接開到了小亮的爺爺家。
全村驚掉下巴。
反應快的，恍然大悟說: “哦!怎麽把他們忘了!那兩個孩子天天去簡家，正事就做一點點，好處倒占了不少——人都是有感情的，肯定是簡家跟小亮他們家處出感情來了呀!”
有人補充道: “其實簡家最待見的，還是村長!第一戶不給楊光明建，恐怕是替她避嫌!第二戶肯定輪到村長家!”
事情進入競猜環節，連隔壁村，都有看熱鬧的加入了讨論。
工程隊給小亮家留下一個規規整整的屋頂，幾片圍上了保護網的責任地。
雖然是初善配置的簡版，但現在，每當有害蟲群飛往小亮家的責任地時，他們上空也會跟初善一樣，閃過幾不可聞的一聲“噗”。害蟲化成齑粉，掉落土壤裏變成天然肥料。偷吃莊稼的鳥，四處游走的蛇，接近他家的責任地，就會自動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回人跡罕至的山上。
人們眼睛被閃到，各種實名羨慕。
當這支隊伍轉移到村子最前面，敲響村長家的門，被她一臉甜蜜迎進去後，村內輿論爆了。
“真的是她!” “之前确實是避嫌吧”
“小亮家那個屋頂，跟簡家是的一樣的可以發電，還能賺錢那種”
“哇，那小亮家要發財，村長家也要發財了啊!”
“簡家一個月近兩萬，小亮和村長家，至少也有好幾千吧我滴老天爺呀!”
“什麽要上繳一半回款當設備成本那算啥!換我，我給九成都行!但我就是想得美……”
幾天過去，村長家的基建完成，苦瓜村內外的村民們把這件事暗中讨論了N遍，再由不知游了多遠的消息通路，被添油加醋過後，傳回村裏。
這中間，竟沒有任何人想到“動我土給錢!”這個點上來。
“越來越有意思了啊……”
張荼靡站在她的曬谷坪前，越過眼前寥寥幾支墜着綠葉白花的枝條，望着山腳下初善壯美寧靜的平面圖，臉上不禁浮起興致盎然的淺笑。
但這種別具深意的表情，在她的“好姐妹”桑紅花氣喘籲籲爬上山來找她時，就立刻藏到了木讷的臉背後。
“你聽說了嗎”桑紅花自己拿杯子倒了一大杯水，咕嘟嘟灌下肚，不歇氣地問張荼靡， “今天那些什麽工程師泥瓦匠，要把楊光明家搞完了!”
張荼靡忽然有了攪局的興致。她進裏屋拿出一盤瓜子花生，招待桑紅花，把村裏盛傳的主流傳言，兌進自己的猜測，細細說給桑紅花聽。
“是這樣嗎跟她家私交好的，才有資格”桑紅花眼睛瞪着閃，一臉灰，捧着花生瓜子的手都發抖了，說， “那怎麽辦!我之前撕她撕得那麽兇!”
張荼靡一臉黑黃，說: “我也沒有讨好她啊，唉。”
桑紅花: “可既然是領導們，大老板們的錢，不至于她說怎麽花就怎麽花吧她家也只是平頭老百姓，這麽偏心，不犯法嗎”
張荼靡木讷: “什麽叫‘法’我只聽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沒聽說過偏心犯法啊!”
桑紅花: “呃……”
她想半天，繼續往嘴裏填花生米: “可這都兩家了，多出來的錢，該花完了吧”
這番閑話還沒涼，就在第二天清早，工程隊的人就轉向了村裏第三戶人家。
桑紅花地裏都不去了，直奔張荼靡家: “還有錢怎麽還有錢啊這村裏，還有哪家跟簡家好”
張荼靡咧咧嘴: “都不錯吧!那天去她家吃完飯，不是那麽多人崇拜他們當時都跟你說不信她，結果怎麽樣轉臉就照她的話，把防蛾網連夜挂上了。全村就你一個鐵憨憨，你家老公讓你防，你偏不!幸虧他防了一手，要不然你家何止才損失一半!”
桑紅花焦慮: “哎!過去的就別提了!你說，他們這麽一戶一戶地，都變得那麽漂亮!不會最後就剩我們家和你家，兩戶孤零零荒着吹冷風吧”
之後，工程隊技術越發純熟，活兒更快，料更省。他們高效完成第三家，第四家;然後是第五家，第六家……建設順序跟張荼靡對桑紅花預測的一模一樣。
張荼靡對着桑紅花日漸消瘦的臉和日漸血紅的眼睛，撇嘴搖頭說: “我估計，這一波好事，真的輪不到咱們了……”
村裏彌漫着越發提心吊膽的氣味。規整好了家院的人家，個個喜滋滋意氣風發，在村裏山裏海邊，都挺着胸脯走路;沒輪到的人家吃着檸檬暗中觀察。
當得到“簡家申請多出來的預算，你們要嗎”的問詢時，衆人都像久旱逢甘霖，村長擔心的事，一點苗頭都沒有。全村的生态林基礎建設一戶一戶進行中。
最後，工程隊開到西山半山腰，跟張荼靡打招呼。這時，全村只剩桑紅花一家，桑紅花簡直要起火。
她不顧人家工程隊就在旁邊工作，跑到張荼靡的責任地裏，眼睛滴着血，還不得不按捺着低聲問: “好姐妹!你做了什麽拍馬屁了嗎不要怕我怨你!我也不會笑你!有些馬屁就是該拍!何況他們家确實厲害，确實帶勁!……你就告訴我，好姐姐，恩人，你是怎麽拍的!要不要送禮……”
新一天清晨，長久夜不能寐的桑紅花起床出門。忽然停下腳步，丢下鋤頭。
她覺得天光射得她眼睛痛，前路迷茫孤獨好想哭。絕望間，聽見有人在院子外面問: “簡小姐采購的一期基建材料還剩最後一點，你們家要嗎不要就退了!”
話音未落，桑紅花回過神來。她光速四面看，整個人破籬笆而出。
總算看到工程隊的“泥瓦匠”們，也不知誰是老大，她撲上去，胡亂跟幾個人握手。握完還不放，啊嗚一聲大哭出來: “……終于盼到你們了，我還以為簡小姐恨我恨到死了原來沒有，我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啊啊啊……”
工程隊: “……”有一種拯救了地球的榮耀感是怎麽回事
就這樣，苦瓜村的生态林基建環節順利完成。而且不但基建，就連第二階段的生态林宣傳和推行，全村土地利用設計建議和執行等等環節，都絲般順滑。
月底，在人均年收入112.35元的苦瓜村人們，每戶收到來自吳城電力局3000元上下的購電資金後，全村人自發地敲起鍋蓋，到初善前院又哭又笑跳起舞來。
簡父母作為莊園主人，笑容可掬接待他們。
新一天，簡涵讓管家girl做總指揮，率領一衆boy把初善主樓三樓的一個大房間收拾出來，挂上“作戰室”的花瓣門牌。
一手撐着那張三步計劃，一手拿彩筆在“我們的實力”旁畫下一顆愛心，并塗了一半。
“剩下一半慢慢塗吧……”她拍了張照片，發到朋友圈裏，設置公開——反正她現在的朋友圈裏就只有簡父母，衛博和新生的瑞凡小棠——立刻收獲了5個點贊，簡涵美滋滋笑起來。
她把手掌按到“實力”上一格的“名氣”，拿手機，發語音: “衛師兄!你的攝影機鏡頭準備得怎麽樣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