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2
壞種 22
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誰幹的?院長和其他老師們知道這回事嗎?其他孩子們知道嗎?你舅舅知道嗎?……
藍漾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但當他徐徐開口時,卻只憑着下意識問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問題:“……你疼不疼?”
就在那一刻,鄧芊芊如湖水般澄澈明亮的眼睛裏掉落下兩行清淚。
鄧芊芊先是快速如撥浪鼓般搖了搖頭,而後又抱緊了自己的手臂說道:“只有今天的新傷有些疼,之前的舊傷已經不疼了……”
藍漾哪裏受得了鄧芊芊語氣裏濃重的哭腔,趕忙問道:“今天的傷在哪裏?我這有些碘酒,幫你上上藥!”
只是話一說完,藍漾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
打人者很精明,傷口都在衣服下面尋常看不太到的地方,礙着性別這層屏障在,藍漾就算是個老師也不能替她上藥。
“呃……或者我拿給你你自己……”
“我自己來就行,謝謝藍老師。”鄧芊芊看出了藍漾此時的窘迫,朝他甜甜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今天沒有傷很重,因為明天升溫了,衣服會薄一些,太重的話傷口會被看出來。”
鄧芊芊的語氣倒是輕描淡寫,藍漾卻聽得心驚。
“到底……到底是誰?”
鄧芊芊接過了藍漾遞來的醫藥箱,他還翻到了眼罩戴上,把燈打開了方便她上藥。
“藍老師……如果我說了,你能當做什麽都沒聽到麽?”鄧芊芊倏然細聲開口問道。
藍漾有些愣怔,戴着眼罩的他看不清鄧芊芊的表情:“為……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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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就算你知道了,也只能當做不知道。”
“單憑你我的能力,扳不倒他們的……”
在藍漾看不見的地方,鄧芊芊的臉上盡是數不盡的絕望與悲哀。
“我剛剛……是從貝院長的辦公室出來的……”
“打我的……是貝智勤。”
藍漾的眼睛緩緩睜大了——
“怎……怎麽會……?!”
“是啊……怎麽會呢?”鄧芊芊笑了笑,“我在最開始的時候經常這麽想。”
“那可是院長叔叔哎,他怎麽會……怎麽會這麽兇殘地打罵我呢……”
“就算我享受擁有父母的日子沒有多久,但是我也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呀……”
藍漾依舊處在震驚裏面,鄧芊芊便繼續說了下去。此時的她不算是什麽傾訴與痛斥,她只不過是有很多話埋在心裏太久太久了沒處去說,也從來沒說出口過,現在找到了一個能訴說的地方,她便不帶太多情緒地陳述着。
“藍老師,您應該也看出來了的,福利院裏的所有人都很熱愛學習,大家的成績都很優秀,我剛來的時候就特別跟不上。”鄧芊芊低斂着眉眼說道:“然後我就特別努力、特別努力,在我來這裏的第二次大考,我考到了第一名。”
“這不是……挺好的嗎?”藍漾下意識地說道。
鄧芊芊卻徐徐搖了搖頭。
“我當時也以為這是件好事,還高興了特別久……”鄧芊芊苦笑道:“可是後來的我才發現這不是什麽好事。”
“當時貝院長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說是要給我頒發獎狀,我就興致勃勃地去了。可是到了那裏,貝院長看起來特別和藹可親的樣子慶祝了我考的成績不錯,然後問我為什麽這麽努力學習……”
“我當時就說……”
“我說……因為我想着是不是考好了我就容易被人收養,這樣我是不是就能感受有父母的快樂了……”
“這個想法我以為在福利院裏是不算什麽過錯的,哪有孤兒不希望能被收養呢?我舅舅反正是不想收養我了,他從來都不管我,我跟他不熟,也不想依賴他。反正他也未婚,既然他把我接到這裏來,我就只希望能有那麽一個願意領養我的家庭盡快把我從孤獨裏帶走……”
“可是我才剛說完,貝院長突然就生氣了,他把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碎片飛濺起來劃破了我的褲子……然後……他就把我拉到了辦公室的隔間裏面……”
“我從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那麽多的工具,在那裏不論我怎麽哭喊外面都聽不到……我被貝院長綁在了椅子上,然後拿鞭子抽我……拿小刀劃我……拿繩子勒我的脖子……當時正好是冬天,戴着圍巾根本就沒人能發現……”
“他沖我憤怒地喊着……”
——“為什麽要想着離開?!我對你們不好嗎?!”
——“你們別想離開這裏,你們只能待在我的手心裏!”
那樣的話語如利刺一般深深地紮在了鄧芊芊的心裏,不論過了多久都還是會在夢裏出現,折磨着她。
“在結束的時候,他威脅我……跟我說這件事情不允許對外聲張,就算是對外聲張了也沒有用,沒有人會相信我而不去選擇相信他……”
“而且我就算是逃出了福利院也沒有用……沒有交通工具的我逃不了多遠就會餓死……”
藍漾聽得心悸,詢問的時候聲音還有些顫抖:“你……你是第一個嗎?”
鄧芊芊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不敢問……我們的浴室都是單間關門的,福利院配的睡衣不論冬夏都是長袖長褲,我也不知道她們的身上有沒有傷痕……”
“我只希望……我是唯一一個……”
鄧芊芊用力地閉上了雙眼,淚水無聲地淌了滿臉。
“然……然後呢……?”
藍漾雖然蒙着雙眼,但還是聽出了那影影綽綽的啜泣聲,連忙伸出了一只手,試探性地為鄧芊芊擦拭着眼淚。
“然後……”
鄧芊芊哪怕只是回想與複述,都感覺像是回到了冰窟與深淵裏。
“我當時才七歲,哪裏懂得什麽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大道理,出了辦公室門的第一反應還是去告發……可是我不知道該去告訴誰,就先去找了我舅舅……”
“可是我……我透過窗簾的縫隙卻看見……”
“看見我舅舅在辦公室裏關着門和一個三年級的男生待在一起……他們都光着下半身……男生一邊哭一邊在背着單詞,然後我舅舅在他後面就……”
鄧芊芊實在是說不下去了,崩潰地捂住了臉,終于抑制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藍漾徹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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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
“貝智勤對福利院裏的兒童施虐并威脅,鄧丞對未成年男生進行猥/亵?!”
這一切聽起來都太過荒謬,薄自末驚訝地覺得手裏的卡布奇諾都不香了,饒是薄自初也不由得擰起了眉。
“是……”豪青苦笑了一聲:“我就曾經經歷過不止一次……哪怕我意識到這樣做不對之後,鄧丞也以見領養人的機會來威脅我……”
豪青如今已然徹底遠離了那個地方,有了全新的生活,現在又是在警察的面前,所以這個時候再說起這件事情來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難以啓齒,僅僅只是有一些羞愧在,不算很多,也沒有避而不談什麽。
“當時我還小,不知道那樣意味着什麽,因為我從小沒有父母,在不懂事的時候就來到了福利院,對性的認知只來源于書本和老師,所以我只知道男女之情會存在戀愛關系,其餘任何都不清楚,更不會想到兩個男的之間可以發生什麽。”
“所以當鄧丞開始對我上下其手的時候,我就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甚至還以為這只是老師對我表達喜愛和鼓勵的一種方式罷了。”豪青自嘲地搖了搖頭,想起來那時幼稚單純的自己都覺得可笑:“直到鄧丞脫下我的褲子,我拼命喊疼的時候……他不顧我的抗拒依舊這麽做的時候……我也只是覺得很疑惑。”
“好笑吧?鄧丞甚至都沒打算費多大力氣威脅我或者想辦法欺騙我,因為他知道我蠢笨,很好哄的,一句‘只是游戲’就把我給打發了,甚至還說以後我每考好一次他就會獎勵我再玩一次游戲。”
“我當時還真的覺得沒什麽,只是對鄧丞嘟囔着說道這游戲我覺得不好玩,我還是更喜歡堆沙堡和拼積木。于是鄧丞就變了話術,說既然我不喜歡這個游戲,那這就算是個懲罰,我每次考試要是退步了就得跟他玩一次這個游戲。”
“因為我沒多聰明,所以哪怕努力了也只能做到把成績穩定在那個區間裏面,有好幾次不小心退步了一兩名,就會被鄧丞立馬捉住了帶到辦公室裏玩那個所謂的游戲。”
“過了好幾次之後我才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甚至有時候鄧丞不夠注意我還因此受了傷。後來有一次,我去偷偷詢問了福利院裏的保潔阿姨那個游戲是什麽意思,保潔阿姨聽了之後被吓得不輕,她家裏也有一個兒子,就把我帶到了廁所裏給我看了一眼,看完之後阿姨就哭着勒令我不要跟跟鄧丞玩那個‘游戲’了……”
豪青提到這件事情之後眼中不由得綴滿了淚珠。
“當時那個保潔阿姨送我回宿舍之後就一個人去了教師公寓,然後……”
“然後怎麽了?”薄自初心中咯噔一下。
豪青緩緩擡起了眼,眼神悲涼一片。
“然後,福利院就換了個保潔阿姨,我再也沒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