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雪凹文藝
第5章 下雪凹文藝
“大王且先聽我說完,”韓非冷靜的看過來,似乎一點也沒在意守在殿門的侍衛們,他們的手已經扣在劍上。
父王手猛的一拍桌子,滿面怒容:“聽你說什麽,聽你說你跟秦王建議攻打趙國嗎!”
我這才有一點點明白過來,韓非既然建議秦國攻趙,為何又來趙國将這件事告訴我們呢?總覺得其中也許有隐情,可父王已是在氣頭上了。
“陛下,”殿中突然一道清涼的聲音仿佛能壓滅所有火氣,大家都看向張良,與韓非的沉着冷靜有所不同,他只是溫潤的、含着三分笑意說道:“秦國有攻韓之意,公子不得已只好将秦國的注意力轉移在趙國上。一來,趙國實力強大,二來……”
他仿佛在說一個故事:“二來,秦國若攻趙則必敗無疑。”
“黃口小兒,憑你三言兩語寡人就能信你麽?”父王雖然如此說,但我感覺他身上的怒氣已經消了,語氣裏只有令人不适的嘲諷。
“陛下不信嗎?”張良反問道,絲毫不在意父王的嘲弄。
“寡人為什麽要信?”
張良道:“因為,公子已說服秦王用桓齮領軍,他們最先會攻打趙國的東南。”
我并不明白其中的關聯,但顯然父王卻是懂的,他沉思半刻後,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欣喜,又很快把情緒收了起來,令人重新斟了酒上去。
“這就是傳說中的圍魏救趙嗎?”想清楚韓非建議攻趙的主張之後,我不知不覺問出了聲,同時也是給父王剛剛的發怒和嘲笑找到一個臺階。
“你還知道圍魏救趙?這誰教你的?”父王聽到我如此問,果然順着我的話下了臺階,帶着一副慈愛的笑容看着我。
大家都看着我,張良也望着我。突然的,就有那麽點想出風頭了,俗話說偶爾裝裝B有利于心理健康!于是我擡起頭:“《孫子兵法》上說的呀,圍魏救趙之計!”
韓非站起來:“公主雖年幼,卻是博學,我的幾個妹妹今天也七八歲了,卻無人知道《孫子兵法》是何物。”
不是張良,我心下失望。可擡頭,卻發現張良正瞧着我,我心下頓時飄飄然,心道:來吧來吧,快來崇拜我!讓我突如其來的虛榮得到短暫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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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父王倒是高興的很,誇贊我道:“寡人的這個公主向來聰明,寡人也是最疼愛她的。”
韓非沒再讨論我,繼續和父王讨論起其他,我見趙嘉和其他衆人聽得十分認真,只有張良,他在悠悠閑閑的喝酒。
他喝酒并不豪飲,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細酌。他身上自始自終都有一股松弛感,仿佛他不是來出使別國,而是到某位長輩家做客來的。
我覺得我對張良的好奇,既來源于歷史上他的名氣,也因為某款游戲。我是半拉子文盲,只知歷史上他是謀聖,知道更多的是某個游戲裏的角色,開團的時候我有一個好朋友最喜歡用法師張良。
想着反正我現在是個小孩,小孩子亂跑也很正常,于是我從父王旁邊走開我跑到了張良身旁。我撐着頭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問他:“你聽說過——言靈操縱嗎?”
“那是何物?”張良側目,清澈溫潤的眸中一派認真。
“那是你的大!”我有些好笑的嘀咕了一句,然後搖搖頭:“我瞎說的!大人們的話我聽不懂,所以來找你說說話。可你似乎也不怎麽愛說話,只愛喝酒。”
張良聞言将酒杯遞過來,我聞了一下眉毛擰起來,很濃的酒味。
“我不喝。”我推回去,張良就這着這一推将酒全都飲盡。
我半個身子都趴在了矮桌上,納悶的問他:“你很愛喝酒麽?”這個年紀的男孩喝這麽多酒,擱現代是要被大人教訓的。
“一般般喜歡。”張良一只手拎着我的袖子,把我扯到他旁邊的軟墊上坐下,道:“桌上髒。”
我不置可否,他又說:“聽人說趙國邯鄲有美酒,來一趟不容易,我自是要好好品嘗。小公主,你多大了?”
他說話時嘴角微微上揚,含着淺淺笑意。
我偏過頭:“我不小啦!你看着也沒比我大多少,不許叫我小公主。”
“好吧,大公主。”張良說話時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我湊上去使勁嗅了一下,是一股淡淡的香味。
張良說:“這是我房間的蘭花,大概常年都種着,就染上了這種味道。”
我抓住他的袖子聞了一下,由衷贊道:“真香。”
“若有機會去韓國,我便帶你去看看。”張良輕聲說,他想過來摸我的頭,我卻躲開。
“很多人都喜歡摸我的腦袋,因為他們把我當小孩子,又因為我想讓他們把我當小孩子,所以我才願意讓他們摸我的頭。”我認真的說,但還有後半截話我沒有說完,不知怎麽,并不想讓他也把我當小孩子。
張良不知聽懂了沒有,點點頭,對我行了一揖:“姑娘有禮了。”
他懂了?真懂了?不能吧……我怔了一下,也學着他的樣子還了一揖:“公子也有禮了。”
我們兩個正兒八經的互拜,我突然覺得些微有點搞笑,張良也搖頭笑了。誰知父王這時突然看過來:“這是在幹什麽呢?”
我裝作無賴的樣子,跑回父王身邊站好,拿出小女孩嬌軟的聲音撒嬌道:“兒臣适才在和他談禮儀呢!”
“是,公主儀态十分好。”張良含笑看着我。
父王看着張良,稱贊道:“張公子年紀雖輕,說話談吐卻不俗,不知師承何處?”
張良起身回答說:“晚輩目前正在齊地的稷下學宮求學。”
“稷下學宮好!”父王看着趙嘉:“學宮的上一任祭酒荀況老先生還在任時,寡人還欲送嘉兒去那裏見識一下百家所長……我倒忘了,韓非公子是荀況老先生的弟子。”
提到荀子,韓非神色一暗:“老師當年授業之恩,韓非至今都十分感激。”
趁着他們兩個又在說話了,我跑到趙嘉那裏,問:“哥哥,稷下學宮是什麽地方?”
“那是齊國的一所學宮,那裏有各家各派的學者,無論國籍年齡還是學派如何,都可以自由發表自己的言論。這裏曾經出過孟子、鄒衍這些著名的學者,尤其是荀況先生,曾經連任三次祭酒。”他又停頓了一下,說:“後來因為戰争學宮逐漸落寞下來,到現在,只有七國的權貴才有權利進入稷下學宮。”
“我想去那裏!”我的眼睛頓時亮了,戰國版大學啊!
誰知趙嘉笑了笑:“想進學宮光有身份還不夠,得通過祭酒的考試,況且,你又是女子。”
“那祭酒又是什麽?”
趙嘉繼續為我耐心解釋:“祭酒也就是學宮之長。”
原來就是校長啊!我心裏頓時樂開花,學宮一定比趙宮好玩,如果我去了那裏,就可以結交七國朋友!可以了解将來的形勢!更重要的是,可以自由自在的興風作浪!
自由,我連做夢都在想!
我仿佛找到一條出路了一般,那天的宴席如何散的我都不記得了,心裏唯一想的就是稷下學宮。
要怎麽才能進去呢?還要說服父王讓我進去。
苦思冥想兩天,都毫無結果。
“公主,聽說花圃裏的臘梅開了。”夏福在我耳邊說。
我悶了兩日,也有些不耐煩了,便說過去看看。
昨夜大概是下了一夜的雪,外面是明晃晃一條雪被覆蓋住整個趙王宮,聽說我出生在這個世界那一天,也是下了這麽大的雪。
心思不知飄到何處,直到夏福輕聲提醒,我才看到雪地裏怒放的紅梅,仿佛鮮血一樣紅顏色,我這兩天來煩悶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走近了,還能聞到淡淡梅香。
看到這冰天雪地裏盛開的植物,我生了點莫名其妙的信心,手握成拳對夏福一擺,我勵志道:“不經歷苦寒嚴冬,怎見梅花撲鼻!做人也應如此才是!奧力給!”
夏福早已習慣我各種稀奇古怪的名詞,這會兒也只是抽搐了一下嘴角,穩穩當當的站在旁邊朝我點點頭:“公主說得是。”
“好巧,大公主。”是那道清涼的聲音,我回過頭,只瞧見在這冰天雪地裏,披着一件青色鬥篷的張良。
他與這雪景實在太搭,衣袂飄飄,恍若谪仙。
張良笑看着我:“做人應如梅?大公主年歲尚幼,心性卻勝無數成人。”
我不置可否,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公主那天神游太虛游得太久,連趙王陛下留韓非公子過上元節都沒有聽到。”張良淡淡的嗓音甚是好聽。
他定定看着我:“公主不像個只有幾歲的孩童。”
“那我像什麽?”剛剛那句話已然有些洩底,我收起平日天真可愛的僞裝,平靜的反問他。
張良又走過來一些,我聞到了他身上的蘭花香。他伸出一只手在我前面比劃了一下,然後說:“我走過許多地方,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唯獨沒有遇見過似你這樣的眼睛。”
小屁孩,在我面前裝深沉?我有點想笑。
夏福擡起頭看了我一眼,察覺到這目光我望過去,眼神裏一派警示,他似乎被我這眼神驚着了忙低下頭。
“你去前面守着。”我對夏福說,夏福一聲不吭的就去前面站着了。
張良現在相較于我來說太高了,我不得不仰頭看着他。
對視了很久,有些安靜,我收起嗤笑,正色道:“我這樣的眼睛,是什麽樣的眼睛呢?”
“此刻與你相視,我會忘了你是個孩子。”張良突然蹲下來,見他湊過來,我本能的退了一步。
張良手一頓,然後把我拉過去幫我把披風的帶子系緊了。
我尴尬了一下,馬上轉移話題:“我聽人說,你很聰明。”
他哦了一聲,反問道:“聽誰說的?”
當然是聽各種歷史頻道推送的新聞上說的!雖然我從不點進去看,但那些标題被我匆匆一瞥,但卻被記住了,至今猶記印象較深的幾個标題比如說:
“張良:為何被譽為古今第一謀士。”
“千古第一謀聖張良,到底有多牛?”
“是劉邦成就了張良,還是張良成就了劉邦?”
小小懷念了一下現代的搜索軟件,我咳嗽一聲,道:“反正就是聽人說的!”
張良不在意的笑了笑:“聽說了我很聰明,那然後呢?”
我頭上小燈泡瞬間一亮,目光炯炯看着他:“然後我眼下遇到了一個困惑,想找人解惑而已。”
張良卻突然接道:“你的困惑不就是稷下學宮嗎?”
我目瞪口呆:“你怎麽知道?”
“你剛剛不是聽人說我很聰明,”他停了一下,語氣裏帶了些戲谑:“我既然聰明,當然能猜到了。”
被張良小小的噎了一下,我一時無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突然伸出手來捏了捏我頭上的小發揪,笑道:“其實是那天在大殿上聽到你跟太子嘉的談話了!”
他剛剛這個笑容讓我十分眩暈,不同初見時淡然如水的笑意,雖然似水,卻是冰涼。而此刻這個笑容,溫柔得仿佛三月的陽光,哪怕他捏我頭發有些讓我不爽,我也沒跟他計較:“那你有什麽辦法?”
“稷下學宮現任祭酒是浮丘伯先生,我可以為你引薦。”張良微信一笑。
我一喜,接着嘆氣說:“你肯為我引薦,當然是好。可我父王恐怕不會輕易答應,我這兩天煩悶正是為此。”
“想通過稷下學宮祭酒的考試,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如果你真的通過了,說服你父王又有何難呢?”張良頓了頓,繼續說道:“秦國有一位神童叫甘羅,兩歲時已經對《孫子兵法》倒背如流,于是他的家人送他去各國先賢那裏學習,等八歲學成歸來時便拜在了呂不韋門下,十二歲時官拜上卿。若趙國也出現這樣一位神童,你猜你父王會不會高興呢?”
震驚了一瞬,我連忙裝作很驚喜,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如甘羅一樣的神童?”
“甘羅雖是神童,卻也不及你萬中之一。”張良笑道:“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
我試探的問道:“難道你不覺得我是個異類嗎?”
“什麽叫異類?”
“生而不同常态便是異類。”我一直小心翼翼的僞裝,不敢将成年人的智慧露出來(雖然也沒有太多智慧了)。三歲那年企圖開金手指被當成中邪的事,對我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
“何為異類?”張良卻認真的反問我:“在愚蠢者眼中,聰明人向來是異類,有些人就是天生聰慧,那是天賜的,任誰都奪不走。就好比,趙括即便将世上的書都讀盡了,也不可能成為白起;也譬如普通人學習兵法,而孫武創造兵法。”
這話莫名有些熟悉,我啊了一聲,想起在現代跟一個渣男約會時,渣男跟我說某位哲學家說:普通人從老師那裏學習知識,而天才創造知識給我們學。
那位哲學家的名字貌似叫……叔本華?我反應了一下,身子前傾有些期待的問他:“叔本華是你什麽人?”
張良有些不解的望着我,十分疑惑。
“跟你說笑呢!哈哈哈哈哈!”
然而張良只是微微笑着瞧我,夏福在後面低着頭一派正經,只有我尴尬又不合時宜的笑聲在花園裏回想。
媽的!真尴尬。
天上又開始下雪了,因為一直站着沒動,所以鞋襪幾乎已被雪水浸透。風一吹,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