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開石問路
第38章 開石問路
小胡子一行人算得上是有備而來,對于自己要什麽是有的放矢,明标一開始便都集中注意力在了大屏幕上,卻一直等到自己心儀的原石,才開始舉牌,又十分謹慎,從不追漲,一超過心理預估價格,便不再跟進。
“我勸你們不要輕易跟标。”小胡子在閑暇時還勸他們,“一不冷靜就容易失去正常判斷。況且石頭裏面到底什麽樣,誰說得準?”
“我們就是來看熱鬧。”秦禹蒼跟他講,“我先生沒有見過這種場面,來見識見識。”
“你先生?”小胡子看了一眼夏澤笙,“看起來是個體面人,可是這裏也不是體面人來的地方。你看這裏坐着的人,看起來風塵仆仆的,其實每個人都帶着幾百上千萬來,大部分都在玉石圈子裏摸爬滾打了好十來年,人精一樣的。你們鬥不過他們的心眼。”
這小胡子除了最開始咋咋呼呼,說話難聽,倒也沒有其他出格的地方。
充其量是鄙視外行人的商人習性。
夏澤笙問他:“先生貴姓?”
“什麽貴姓,我叫胡磊。”小胡子道,“做玉商十幾年了,在深圳水貝有個商鋪。你們以後回廣州了,可以來,我給你們打八折。”
幾個人正說着,大屏幕上便已經打出了一個新的報價,一片嘩然。
胡磊回頭去看,瞠目結舌:“哇!這是什麽情況?一塊不到十五公斤的原石,報價一千歐元?這是要發瘋嗎?”
他說的那塊原石,正是秦禹蒼與夏澤笙這次帶來的心形原石。
而“發瘋”的兩個人,就坐在他對面。
整個大廳都在議論。
人們雖然一直罵罵咧咧,卻都開始仔細打量原石的照片,胡磊手裏拿着杯茶也顧不上喝,絮絮叨叨:“水石皮薄,整體帶黑,看樣子是帕敢礦口出來的料子。喂,你們剛才逛展廳看到過這塊兒料子嗎?”
他旁邊的同伴紛紛搖頭。
“磊哥,這不像是最近采的,倒像是塊老料子……”
胡磊還在琢磨:“再是老料子,沒有切開,誰知道裏面什麽樣?一塊全暗料也敢叫這麽高的價格?賭性太大,誰會去拍?除非瘋了。”
果然如他所料。
這塊叫價一千萬歐的料子直接流拍。
夏澤笙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秦禹蒼,他神色如常。秦禹蒼也察覺了夏澤笙的視線,拍拍他的手:“不着急,你看,馬上到那塊你看上的料子了。”
果然後面幾塊料子過去,接着出現的一塊石頭,就是那個被遺忘在角落,其貌不揚,只有雞蛋大小的莫灣基原石。
這塊石頭之所以被冷遇,是因為擦窗後雖然有綠,卻很幹澀,沒有化開,剩下的地方白蒙蒙一片。而壓燈上去,看不到什麽令人驚喜的表現。
因此明标價格不過四千歐。
明顯連它的主人都已經放棄了它。
這塊兒石頭,看好的人也不多,大廳裏舉牌的,零零散散、死氣沉沉。
幾次競價後,夏澤笙便以四千八百歐的低廉價格,将這塊兒小石頭收入囊中。
買賣環節不指手畫腳是珠寶行業的常識,旁邊坐着的胡磊看他們拍了這塊兒石頭,露出“多少有點傻”的遺憾表情,砸吧砸吧嘴,最終沒有再好言相勸。
因為再往下,就是這次明标的重頭戲。
“磊哥,到了!”胡磊旁邊的同伴說。
胡磊回頭一看,木那礦口的原石LPS00789準備開始競标。這塊石頭擦窗表現好,押燈下去能看到綠色橫穿整塊石頭,有非常優秀的表現,而起拍價不高,只要八萬歐,是不少人心裏的第一選擇。
如今石頭一被投上大屏,便有人舉牌。
不過十分鐘,已經十幾輪下來,價格已經到了十五萬。
距離這塊石頭真正的價格,還有很大的差距。可是大廳裏不少人都懷着和胡磊一樣的想法,舉牌的速度沒有慢下來。
胡磊有點想縮,可是他瞅了一眼坐在旁邊似笑非笑的秦禹蒼,咬牙又追了一輪漲。
價格已經逼近三十萬歐元的大關。
此時大廳裏舉牌的人已經少了,只有幾個人還在堅持。
“哥,有點高了。”他旁邊的同伴提醒他,“這得有兩百多萬人民幣了,回國還有關稅什麽的,萬一切垮了呢?”
不說垮字還好。
一說垮字,胡磊就炸了。
“你給我閉嘴!這什麽時候啊,你說這不吉利的話!”
秦禹蒼笑了一聲,看他:“我勸你們不要輕易跟标。一不冷靜就容易失去正常判斷。況且石頭裏面到底什麽樣,誰說得準?”
這話不過是半個小時前胡磊自己的原話,這會兒被秦禹蒼一字不動地奉還。
胡磊整個臉都漲紅了。
他一拍桌子站起來,舉牌道,“五十萬!”
全場安靜,回頭看他。
他的同伴臉色都綠了。
胡磊這才冷靜下來,然後看看自己的報價,臉也綠了。
花了大價錢的胡磊這會兒坐立不安,上半天的競标一結束他就沖了出去。
秦禹蒼看了一眼時間,問夏澤笙:“我們也走?”
“好。”
夏澤笙跟着秦禹蒼離開大廳,往展廳的服務臺完成最後的交易手續。在緬甸公盤,雖然報價是按照歐元進行,但是交易可以直接用人民幣進行。
夏澤笙繳納了對等金額的人民幣,拿到了莫灣基礦口那塊不起眼的原石。另外一邊秦禹蒼也拿回了那塊兒流拍的心形翡翠原石。
剛走了兩步,胡磊也抱着他那塊兒不算大的石頭過來了。
“吶,我石頭拍到了。一起去切。我切漲了你可別想賴賬。”胡磊這會兒眼睛都紅了,堵着兩個人說。
他那樣子,已有些不太冷靜。
秦禹蒼打量了他一圈,笑了一聲:“我沒打算賴賬,正好我們這裏也有兩塊石頭要切,一起吧。”
公盤現場有提供切石服務,只需要繳納一定的費用就可以現場開石頭。
這便滋生了公盤競标之後的第二輪交易場。
不少本地的玉商和外地趕來的玉商,都在這裏等着收購切過的石頭。切後大漲的石頭,自然有人天價收。切垮的石頭也有人廉價收購,再流入其他渠道。
更有無數看熱鬧的人,在這裏等着圍觀。
胡磊是這裏的熟客,帶着兩個人找了臺機器,交了錢,他同伴問:“哥,要不我來切吧。”
“我自己來。”胡磊把石頭轉了兩個方向,在燈光下找到那條綠色礦脈,打開機器,一陣嗡鳴後,便被他娴熟地切割成了兩半。
還沒有完全取出來,就有他同伴瞥見了綠色,大喊:“漲了漲了,我看見了,是陽綠,不!是帝王綠!”
無數人湧過來,要瞧今年公盤第一漲。
胡磊聽了這話,略松了口氣,雙手抓着那石頭,往開一掰:“開石問路!帝王綠——”
那“綠”聲才一半,就戛然而止。
石頭裏的擦窗并不騙人,确實有一條陽綠色帶從那裏滲透下來,貫穿整個石頭,只是,從石頭背面一個小裂紋開始,內裏逐漸裂開,無數密密麻麻的裂紋布滿了整個綠色礦帶,連指甲蓋大小一點完整的翡翠都找不到。這樣的料子,別說是取手镯,連個戒面也取不出來,就算完全切開,也許能有那麽少許完整部分,售出後也無法回本。
外圍湧過來的人看了一眼,不知道誰嘲諷地笑了一聲:“什麽帝王綠!分明就是帝王裂。”
“聽說花了三百多萬呢。”
“好家夥,分分鐘打水漂啊。”
人們一哄而散。
只剩下胡磊臉色鐵青地抓着那塊石頭,雙手顫抖。
一刀窮、一刀富。
五十萬歐,近四百萬人民幣,足夠一個中國普通家庭十到二十年的生活費,就在這一刀之間,煙消雲散。這樣的心理落差,就算是久經沙場的老玉商,也難以承受。
秦禹蒼本身就是因為這個胡磊口無遮攔而教訓他。
玉商本質上也不過是賭徒。
只需要一些利誘讓他覺得贏面大。
再來一些嘲諷讓他不甘心丢面子。
于是輕易地就能讓人失了分寸,陷入迷局而不可自拔。
如今這個胡磊得到了一個慘痛的教訓,目的已經達到,秦禹蒼便不打算再落井下石。他問夏澤笙:“接下來什麽安排?”
“我那塊兒石頭也想切開。”夏澤笙對他說,“這邊玉商很多,可以直接兌換成現金。”
“好。”
胡磊用完的那臺切割機空着,秦禹蒼便交了錢,脫掉外套,把領帶紮到襯衫裏,挽起袖子,将護目、袖套和皮質的圍兜戴好,幫夏澤笙切石。
他之前已經觀察過這塊兒石頭,這是又開手電壓燈看了一圈,找準了一個位置,貼邊去切。
那塊石頭不大,不過三分鐘,已經完全切開。
然而這時候,切開的地方已經與之前有所不同。
有後面排隊等着切石的人,敏銳地看到了那點顏色,問夏澤笙:“老板,你這是切漲了嗎?”
夏澤笙其實沒有看太明白,還不等他回答,秦禹蒼又換了一個角度,在剛才那個位置擦過表皮又切了一刀。這次再拿出來,清水一過,濕布一擦。
一抹淡綠色露了出來。
後面的人終于看清了,喊:“漲了!漲了!出綠了!”
聽到這話,已經有人湧了過來。
可是沒有完,秦禹蒼第三次把石頭放到了切割機裏。
這時候有人在勸他了:“哥們兒,別切了!這會兒已經漲了!你再切,下一刀下去是漲還是垮那不知道了!趕緊賣了吧!”
秦禹蒼看夏澤笙,夏澤笙搖了搖頭。
于是秦禹蒼啓動了切割機。
嗡的一聲,切割機再次轉動起來,人們已經聚攏在附近。等秦禹蒼第三次把那塊石頭再拿出來的時候,不用等他擦拭表皮,便有人叫道:“出紫了!有紫!有綠!”
夏澤笙記得剛才秦禹蒼說過的話——
翡翠好不好看種水色,而種水色又分“三十六水、七十二豆、一百零八色”。
其中綠為貴,紫為尊。
紫翡比綠翡更稀少,好種水的紫翡翠更是少之又少。
比這更妙的,則是雙色翡翠,又叫俏色。
在旁邊沮喪地被同伴安慰的胡磊,聽見了這邊的騷動,猶豫了一下,從人群裏擠進來,就看見了秦禹蒼擦拭幹淨的那塊兒翡翠礦石。
他眼睛一下亮了,走過來看了一眼,激動地說:“這料子可太好了啊!冰種啊!水頭又好。俏色,還是個春帶彩!這,這要是做成牌子,那不是收藏級?!兄弟,賣給我,賣給我行不行?”
秦禹蒼慢條斯理地擦幹淨那塊兒春帶彩俏色翡翠,放進夏澤笙的手心。
“這件事,我說不上話,你得問我愛人。”他對胡磊道。
胡磊便已經轉向夏澤笙,激動地問:“夏先生,不!夏老板!賣給我?!你看我們這麽有緣分!一個桌競拍,一個機器切割!我出四十萬人民幣,不,七十萬!”
場外有人還在嚷嚷:“別聽他的,這玩意兒做好鑲嵌能賣到兩三百個,我出一百五十!”
“滾!”胡磊沖那邊嚷嚷,“馬骝仔,你有多少錢我還不知道?我跟夏老板什麽關系你懂嗎?你明白嗎?”
這塊石頭,标的價格不過四千歐,買到手也才四千八百歐,折合人民幣三萬八不到。
幾刀下去,便已經暴漲超過二十倍。
夏澤笙再次深刻真切體會了翡翠市場的高風險與高收益。
“也可以不賣。”秦禹蒼對他說,“回頭做個好看的鑲嵌牌子,你平時可以帶着玩。”
夏澤笙搖了搖頭:“我打算要賣的,雖然對加工廠的幫助可能杯水車薪,但是現階段有多一點錢,就多一點。”
他問胡磊:“一百萬,現金。可以的話我們就交易。”
那個馬骝仔說得沒錯,這玩意兒做好了出去開到兩百萬出頭都不是難事,從這個圍欄踏出去,外面分分鐘有人拿着錢來買,到時候別說是一百萬,兩百萬都不一定能拿下來。
胡磊咬了下牙,一拍大腿說:“成交!”
交易的事情,不需要他們擔心,吳卿和南陽商會算得上地頭蛇,會處理資金和交易的問題。夏澤笙那邊的事情談妥,胡磊安排人跟着南陽商會的人去交易。
秦禹蒼這才打開腳邊的匣子,拿出了那塊兒心形的翡翠原石。
胡磊看到這塊兒石頭愣了一下。
然後指着秦禹蒼說:“你、你的石頭?!流拍那塊?!”
秦禹蒼笑了笑,把石頭放到了切割機上。
這次他連壓燈都不用。對于這塊兒秦家祖傳下來的翡翠原石的情況,他早就爛熟于心,從哪裏下刀,在哪裏收刀,已經在腦海裏模拟了許多年。
他從心形凹陷的地方,毫不猶豫地一刀切下。
當他把那塊石頭拿出來,擦拭幹淨,擺在桌上後,周圍的人竟鴉雀無聲。形成了這熱鬧的切割大廳裏詭異的一片區域。
那些嘈雜的人感覺到了異常,有人擠過來,想要問怎麽了。
看到了那塊兒打開的原石,便沒了聲響。
交了錢回來的同伴很奇怪,問:“磊哥,出什麽事了?”
胡磊搖了搖頭,指着那塊兒石頭,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開口:“帝王綠!玻璃種,帝王綠!是新标王啊!!!”
只見那塊一分為二的原石,如今在展廳的日光燈下,璀璨生輝,映照出一片耀眼的陽綠色,細膩的滿綠玻璃種貫穿了整個石頭。
像是幽深的千年深潭。
一眼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