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69、殘酷真相
69、殘酷真相
陳逢年也疑惑何在永平寺外會停着一架馬車, 他通過馬的毛色辨認出那是一匹官馬。
他大致心中有數了,在北望山被封禁期間,能調用官馬的人只有太子馮洺。
他對阿枳說:“不知道。”
他先從馬上下來, 然後伸手去扶阿枳。阿枳是側坐在馬背上的,她踩着馬镫, 有直接向前撲倒的态勢。陳逢年扶住她的腰, 她順勢攀在他肩上。
他将她輕輕抱下來, 兩人相視一笑, 一起進了道觀。
他們回來時,馮洺到了也沒多久。他跟馮華坐在亭子裏, 見陳逢年與阿枳回來, 馮華神情嚴肅地站起來:“你們過來。”
馮華叫他們過去,讓馮洺把跟她說過的話, 給他們二人重複一遍。
馮洺此次前來, 帶來的是對于前日山上溺水老婦屍體的調查結果。
馮洺帶人去老婦的村落裏調查過, 那些說, 老婦已死,怕她身上的瘟疫傳染給他們,他們就把她的屍體扔進了水裏。
老婦的村子在上游, 順着溪水漂流而下, 正好被她們碰到。
馮華說:“真是搞得人心惶惶。”
馮洺道:“是啊,現在看來這瘟疫的确是會致死的,得趕快找到救治辦法。”
阿枳知道他們現在也束手無策,她沒有仔細在聽, 而是盯着庭外院裏枯萎的花枝發呆。
一向沉默的陳逢年忽然說:“老婦的屍體呢?”
馮洺道:“停在道觀後, 我打算找個地方火化了, 再給她立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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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逢年說:“可否讓我見一見?”
馮華說:“你看屍體幹什麽?”
他們都忘了陳逢年做了多年捕快, 縣衙裏各種的各個工種,只要他有心,都能學來一二,這其中就包括仵作。
馮洺把屍體停在外面是怕被道觀裏隔離的其它患者看到,他帶着陳逢年出去,出神的阿枳忽然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陳逢年把那句“你去幹什麽”吞了回去,說:“屍體放了幾天,可能有些不美觀。”
阿枳說完,馮華也說:“我也一起去。”
陳逢年只能由她們一起跟着。
到了停屍的地方,陳逢年掀開裹着老婦的白布,屍體已經發出了淡淡腐臭味道。陳逢年打開老婦的手心,将她雙手檢查了一遍,又捏住她的臉頰令她張口。
他忽然回頭看向身後的阿枳,阿枳看到他看自己,不知怎麽沒反應過來,她微愣了一下,陳逢年笑了笑,“簪子借我。”
阿枳沒思考考慮,就将簪子拔下,黑色的長發傾瀉而下。
她将簪子遞過去。
這簪子是她來這地方時帶着的那一根檀木簪,樸素簡單。陳逢年從前就發現她很喜歡這根簪子,後來他送了她新的,她仍然帶這一根。
就那麽喜歡麽...他将這個念頭暫且放在一邊,将簪子探入屍體喉中,手腕晃着。簪子在屍體喉管裏攪弄了一番,再□□,分泌物混着泥沙沾在簪子上。
他淡漠地說:“她不是死于瘟疫,是有人在她生前将她推她入水中,溺亡而死。”
溺亡之人,入水必會掙紮,口中必然卷入泥沙等物質,而死後入水不會。
馮華明白這個道理,但并不明白:“為什麽她不是腳滑失足,你怎麽能斷定是有人把她推入水中的。”
這時阿枳開口了,“因為太子去查案的時候,那些村民說她是因瘟疫而故去的,如果是意外,他們沒必要撒謊。”
馮洺握拳,恨恨道:“這幫刁民...”
皇宮金銀堆裏長大的太子嘲諷為謀生不擇手段的村民為刁民,也是諷刺。陳逢年心想。
當然,他只是這樣想,而有人則是直接冷笑出聲。
冷笑的,是一個女人。
她的聲音沒有任何悲憫,如同冷泉。
“沒有人的善良是理所應當的,朝不保夕,誰還有閑暇當良善之輩?”
她的話讓馮洺陷入了沉思。
陳逢年看着阿枳:“我們回去吧。”
阿枳點點頭,牽起陳逢年的手,與他回到道觀。
她走路之時,披在背上的長發似海潮一般湧動着而,風刮過來,将她頭發吹亂,陳逢年溫厚的手掌撫過她的後腦勺,替她撫順了頭發。
阿枳忽然想起:“我的簪子...”
她的簪子怕是不能帶了,不,是一定不能再帶了。
“算了。”她說道。
阿枳沒有惋惜。
逝去之物已經逝去,她不會把時間花費在惋惜上。
陳逢年說:“再送你一支,你要一模一樣的麽?”
“在金寧時,你贈過我一支的。”阿枳說:“你忘了嗎?”
陳逢年是有些淡忘了,不過她一提醒,記憶就活靈活現了。他記得那是一根銅簪,路邊最便宜的一□□不過是當初随手送的,她不提醒,他真的會忘記。
陳逢年說:“那是随便買的。”
阿枳說:“能束發就好。”
皇宮的生活再清冷,也是潑天富貴,這世上的好,只分兩種:最好的,和其它。
她天生就擁有了最好的物質條件,世俗上的東西,她無心在乎。
阿枳累了,回屋後,她簡單清理了下自己,對陳逢年說:“我想要睡一會兒,有事你叫我。”
當她躺在床上那一刻,卻有輾轉反側睡不着。阿枳睜開眼,望了會兒晃動的珠簾。陳逢年坐在珠簾外面,他正無所事事地捏着自己的手腕。
阿枳對着他的背影輕輕一笑,“陳逢年,你來。”
她聲音有點小,陳逢年沒有聽到。
阿枳又說:“趙封狼。”
這一次,她聲音也沒有多少提升。但陳逢年對“趙封狼”這三個字過于敏感,所以他聽到了。
這世上已經沒有再喚他趙封狼之人,若有的話,那他該考慮一下是否面臨着危險。
他撥開珠簾,走到床榻邊,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窗戶投進來的光,他的影子落在阿枳身體上。
阿枳扯了扯他的衣袖,“陪陪我。”
他“嗯”了一聲,脫了靴子,合衣睡到外側。阿枳擡起脖子,将長發全部挽到一側,枕在陳逢年胳膊上。
陳逢年的手正好垂在她的肩頭,落在她黑發之上,他的手指插進她黑發之間。
阿枳輕聲說:“你喜歡我叫你趙封狼,還是陳逢年?”
他擡頭向上看着,想了想,說:“都好。”
趙封狼和陳逢年都是他。
一個是過去,一個是未來。他撫摸着阿枳的肩頭,默默想,若遇上她的,是趙封狼就好了。
阿枳忽然又說:“趙封狼不安全,還是叫你陳逢年吧,雖然我會覺得有些別扭...”
你別扭個什麽...陳逢年心想,當初不是叫他名字叫的很爽快麽。
“我記得你好像一直這麽叫我。”
當然除了這些,還說一些奇怪的話...
阿枳莞爾:“陳逢年,我去夢裏見你了。”
陳逢年也微微一笑,他嗅到她發間的香氣。
阿枳說過,想到他的時候總是甘甜的,其實他想起她的時候也是如此。
曾經他一度以為自己走不出來了。
他低頭在阿枳的鼻梁上落下一吻,阿枳伸手撓了下鼻梁,說:“別鬧...我睡了...”
...
阿枳睡着後,陳逢年本來打算接着去說服馮華,卻發現馮洺仍在這裏。
馮華見到他,指了指馮洺:“吶,我堂哥有事找你。”
陳逢年心裏納悶,他抱拳向馮洺行了禮。
馮洺從椅子上站起來,道:“陳司獄不必。”
陳逢年擡眉道:“太子有何吩咐?”
馮洺說:“你既然是華華的朋友,就是我朋友,不必與我客氣。”
馮洺開口的瞬間,陳逢年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事。他低斂眉目,道:“請太子直言。”
馮洺嘆了口氣,說道:“我現在的處境...我不怕跟你明說,父皇派我來這裏,名義上是救災,實則是想将我解決在此地。陳司獄,我知道你能幫我。”
不是逼不得已,堂堂太子是不會如此相求的。但沒辦法,太子也想活。
陳逢年靜靜聽馮洺繼續說:“張太醫來找過我,說此次瘟疫是屍瘟,找到屍源,能根除瘟疫。”
陳逢年幾乎是确定此次瘟疫的源頭是場戰役裏犧牲的同袍。
若他們的屍骨被挖出來,會有什麽後果呢...
魏帝急着想抹去和梁王、那場叛亂有關的一切痕跡,若屍骨被挖出,舊事必然會被重提。
他不知道皇帝會怎麽對待知道那些屍骨之人,也不知道他将如何對待那些屍骨。
讓他們入土為安...不行麽。
陳逢年說:“太子,張太醫說的是長久根除之計,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能控制屍瘟的藥方,救回患症的百姓。”
太子彷徨道:“可張太醫說了,瘟疫要治起來,很難...”
“難道治起來有難度,就不治了嗎?”馮華揚聲道,“那些患瘟疫的人裏,有我馮華的人。”
她通紅着雙眼看向太子:“你別忘了當初你在金寧,是他們護送你平安回京。”
馮洺解釋:“不是不救的意思,只是可以兩邊同時進行,我一人之力肯定無法應對,所以才來尋求陳司獄的幫忙。”
陳逢年終于開口了,他說:“我一個看犯人的能幫上什麽,太子高看我了。”
他明知眼前是一場是非,自然離得越遠越好。
面對陳逢年的推脫,馮洺窮追不舍:“陳司獄為何能做徐白山的爪牙,卻不肯幫我救老百姓?”
陳逢年沒有看馮洺的眼光,他低着頭,掩飾自己的目光,因為他懶得馮洺面前僞裝。
他就是不屑幫忙。
馮洺要救的是他自己,不是北望山的百姓。
馮華見狀,出來當和事佬。
她對陳逢年說:“陳逢年,我堂哥也是看得起你,你別不識好歹啊。”轉頭又對馮洺說,“堂哥,你确實高看這個人了,我跟他認識這些年了,他沒啥本事,之前在金寧救你那就是個例外。你別擔心,有我呢,我馮華的部下任你差用。”
馮華的話總算是寬慰了馮洺,馮洺握住她的手,鄭重說:“華華,北望山的百姓和我,都靠你了。”
這頂高帽子戴在馮華頭頂,她立馬接受,壯言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馮華既然有這個能力,義不容辭。”
陳逢年腦子裏不禁浮現當年他送給馮華父親的一句箴言——
傻缺。
這世上哪有比平安更重要的?
當年馮華的父親,也是義不容辭地暗中幫助他和李宴。
可是結果呢。
他死在徐白山和皇帝的構陷之中,他的女兒漂泊無依。
馮華命令部下送太子下山,她回會客的大堂時,見陳逢年仍坐在椅子上。
馮華走進來,看到他那一張木頭臉就來氣,馮華簡直想抽過去的自己兩巴掌,看上這男人什麽了?一點兒擔當氣度都沒有。
她翻了個白眼,打算無視陳逢年。
陳逢年趁她從後門離去前,說道:“不能讓太子借用你的部下。”
馮華說:“我給我堂哥借人手,幹你屁事。”
陳逢年沒有對馮華的無禮做出回應,他依舊是那副事不關己的平白語氣,“你手上的兵馬是你父親留下來給你保命用的,他有無叮囑過讓你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要調用?”
安康王是說過這話。馮華摳了摳眼皮,問,“你怎麽知道我爹留給我的遺言?”
陳逢年說:“你不用管我怎麽知道,但凡問別人借東西的,都是有借無還。”
陳逢年一提點,馮華也覺得對于太子對的事還需要斟酌。但她嘴硬,說:“你是不是把我當犯人管啦?陳逢年,人該有自知之明,你能管的,就牢裏那幾個犯人。阿枳知道給你面子,我馮華,怎麽說也是一個郡主,不用給你面子,今個兒我就把話擱這兒,我跟我堂兄怎麽相處,輪不到你來管。”
好像誰愛多管着閑事。
陳逢年沒因馮華的話生氣,他站起身,低頭看向馮華,“郡主別忘了,金寧還有兩萬士兵等你平安歸去,不要顧此失彼。”
他該說的都說了,聽不聽勸就是馮華自己的事了。
陳逢年離開大堂,先回阿枳住的小院裏。他站在院門的圓洞下,遠遠望過去,屋裏還黑着,說明她還沒醒。
陳逢年怕這會兒回去會驚擾她,于是轉頭去了後院找羅泉。
羅泉剛跟隔離起來的村民聊完天,轉身就撞見了陳逢年。
他嘿笑了一聲,“你怎麽來這了?”
陳逢年問:“裏面的人怎麽樣了?”
羅泉搖搖頭,“情況不太好。”
陳逢年說:“我有一事相求,事成之後,要什麽你盡管提。”
羅泉說:“我哪能跟你提要求呢,你說吧,啥事。”
陳逢年說:“幫我在太子之前找到他們的屍骨。”
羅泉犯怵,“其實,我覺得這事咱們沒必要摻和。”
陳逢年搖頭說:“不能讓他們落在朝廷手中。”
羅泉說:“我知道你想給他們一個安寧...但你現在是陳逢年,這些事跟你無關,你跟陳阿枳老老實實回金寧,啥事也沒有。”
陳逢年直視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很輕松,“你為什麽覺得我會有事?”
羅泉忘了,趙封狼其人最是自信,除了念書樣樣都行,就連名滿天下的梁王世子李宴在他身旁,偶爾也會被奪去鋒芒。
想到趙封狼的過去,羅泉心中的憂慮也消散了,“我羅泉雖不是有名的道士,但論本事絕對是能排的上號的人,你要我怎麽幫你,說吧。”
“陪我去抓條野狗。”
羅泉:“就這?”
陳逢年:“找屍體這種事,野狗比你在行。”
羅泉:“你拿誰跟狗比呢???”
陳逢年已經先行一步了,他丢下一個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