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62、蒼山白雪
62、蒼山白雪
阿枳為了方便行事, 換上了男裝。
她身材修長顯瘦,換上男式長衫,有種落落清風雌雄莫辯的清美之感。她從屋中出來那一瞬間, 陳逢年目色微沉。阿枳走上前:“想什麽呢?”
陳逢年知道,這只不過是錯覺——他将阿枳誤認作少年時的李晏。
不過很快他就否認了自己的想法。這世上大概沒人比他更熟悉李宴, 他死時不過十六歲, 沒有後人。
阿枳身上有淡淡香氣, 他問:“什麽香?”
她仰面望着陳逢年, 在他沉肅的面容上,帶着微微笑意, 眉目溫柔而暧昧。
阿枳挑了挑眉, 問:“很香麽?”
他轉移話題的能力讓阿枳佩服。
陳逢年:“嗯。”
阿枳冷笑——
“炭火香,好聞麽?”
他意味深長地的“啊”了一聲, 說:“好聞。”
阿枳好氣又好笑:“陳逢年, 你現在真是說謊不打草稿。”
陳逢年笑了笑, 走向山下的棧道, 他左手半握負在身後,右手置于身側,手腕翻轉, 手掌朝着背後的方向, 張開五指。
阿枳跟上他,她一邊向前走,一邊自然而然地用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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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無聲的靠近, 都讓彼此的心更近一點。
他們是下山來打探太醫的消息的, 但去了北望山驿館, 卻空空如也, 陳逢年江湖經驗豐富,他沒有急着趕路,而是在驿站外的茶肆裏要了一壺茶。
阿枳問:“你累了麽?”
她真切的樣子讓人有些感動,又有些好笑,陳逢年解釋說:“不是,北望山太大了,不能漫無目的去找人。如今瘟疫正緊,太醫的行蹤至關重要,一定會有人談論起來。方圓幾十裏就這一間茶鋪,守株待兔,一定能等到消息。”
阿枳将信将疑,她在室外找了個人來人往最頻繁的桌子,向陳逢年确認道:“坐這裏會不會太顯眼了?”
陳逢年笑道:“不會,這位置很方便。”
她放心地坐了下來。
瘟疫當前,北望山被封禁,茶肆生意大不如前,店家見有客前來,立馬派小二出門接待。
“二位客官喝點什麽?”
阿枳想了想:“有普洱麽?”
店小二朝她看了一眼,笑眼眯着說:“普洱是宮廷貢茶,咱這兒就一個村野小店,就算供得起普洱,也沒法煮出它的香氣。”
阿枳看向陳逢年:“你喝什麽茶?”
陳逢年說:“你定吧。”
阿枳便又問小二:“那你們這裏有什麽?”
小二拿出一張起了毛邊的茶單,“上面是咱家的茶葉和價格,您慢慢選。”
阿枳便低頭認真地看起了茶單,多是些她不認識的粗茶。陳逢年見她極為專注,尋思她是不是要把這張破單子研究夠了,最後,她說了句:“那就來壺最便宜的吧。”
小二道:“那就是苦荞茶!沒問題,管您二位喝個夠!”
小二走後,陳逢年将支着下巴的手拿開,放在桌上,把玩着茶杯說道:“你不用替我節省。”
阿枳反應了一下,笑道:“我沒有。我們的目的是來等消息,又不是喝茶來的,何必在喝茶上浪費錢財。”
陳逢年笑而不語。
阿枳說:“等瘟情結束了,請我喝好酒。”
不多時,小二端着滾熱茶壺前來,他擡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天:“看這天可能是要下雪了,二位要不進屋坐。”
陳逢年還沒說話,阿枳果斷地說:“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
小二樂呵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二位好興致。今下午的茶都免費給您續上了!”
阿枳說:“不行,你們也是小本生意,別賠了。”
小二“哎”了一聲,說:“眼下瘟災嚴重,能平安相遇就是緣分!指不定我明天人就沒了,今天你們剩下的茶我請了,就當積德行善。”
阿枳淺笑:“我們又不是乞丐,需要你積德行善,該怎麽算就怎麽算。”
糾結半天,最後他們讨論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茶錢他們自然要出,小二自掏腰包,送了他們二兩下茶的牛肉。
小二給他們倒完茶,嘴裏念叨着離開。
阿枳聽到了他的話。
他說的是:“我命由天不由我,天讓我死我不活,閻王叫我三更走——客官您猜怎麽着?我二更還能繼續活。”
大難忽然降臨這個小小的地方,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有不同表現,他們幾乎是這個時代——不,不止這個時代,是千年百年以來,所有世人的縮影。
有人哭着求生,有人笑着求死。
令阿枳倍感鼓舞的是,不論是求神拜佛,還是得過且過,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尋求一條生路。
當然,還有人心無旁骛地吃着醬牛肉,還貼心地叮囑:“你也吃點,今天趕路多,補充點體力。”
他說話的時候,天上突然落雪了。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鵝毛大雪。
阿枳看着面前神态松弛的男人,雪花落在他的黑發上,茶水往外冒着源源不斷的熱氣,大雪紛飛,她心中暖融融的。
她以茶代酒,朝他舉杯。
雪花落在她青衫之上,阿枳舉起茶杯,茶水的熱氣籠罩在她的臉上,似真似幻。她輕輕抿了口茶,雙眼驟亮:“陳逢年,這茶很好喝。”
陳逢年說:“這是普通的苦荞茶。”
阿枳說:“它入口是甘甜的,回味也是甘甜的。”
陳逢年囫囵喝了口,說:“是麽...”
“像你。”阿枳說。
陳逢年“啊”了一下,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她的話,他眼神向左右飄忽着,“哪裏像我了。”
“是甘甜的。陳逢年,雖然遇到你是意外中的意外,可我每次想起你,都是甘甜的。”
陳逢年竟因她一句話面紅耳赤,他抿了抿嘴唇,腹稿一通亂打,半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裝喝茶逃避。
阿枳見他囫囵的樣子,說:“喝慢點...別燙着。”
陳逢年聽她的話,将茶杯挪遠幾寸,低頭輕吹着,此時此刻,只要不看她的眼睛,讓他做什麽都行。
阿枳好似抓住了他的軟肋,“我明白了。”
陳逢年聲音沙啞着說:“你明白了什麽?”
明白他聽不得她表白。
阿枳沒有說穿,她用笑容回答他。看到她的笑容,陳逢年的心漸漸安定下來。他端起茶杯,向她舉杯。
他們碰了杯。
在這一刻——這瀚海無邊的歲月當中缈如塵煙的一刻裏,茅屋草舍,蒼山白雪,與有榮焉。
等到下午雪停了,茶肆沒來半個人。他們從屋外挪進了屋裏,阿枳不禁懷疑:“我們是不是找錯方向了?”
陳逢年說:“別急,再等等。”
不知為何,她覺得陳逢年十分胸有成竹,一方面擔憂,一方面她也沒其它的主意,就按他說的做了。阿枳說:“那再要一壺茶。”
陳逢年說:“可以不用喝茶了。”
阿枳問:“為什麽?”
陳逢年琢磨着不能把話說的太直白,變換了個話術,“喝多了誤事。”
阿枳笑道:“我只聽過喝酒誤事,沒聽過喝茶誤事的。”
陳逢年微微垂下腦袋,摸着後頸,說:“在外面,喝茶多了容易頻繁解手,耽誤事。”
“這樣啊...”阿枳恍然大悟,“那我們不要喝了。”
陳逢年看着她利落地轉變立場,笑意濃深。
正是此刻,三五個士兵成群走向茶肆,“小二,上茶!”
阿枳和陳逢年對視一眼,陳逢年低下頭,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夾着兩根筷子,夾了一顆花生米放到阿枳碗裏,說:“慢慢吃。”
幾個魏兵在外受了一天凍,一到休息的時候,話密集到令人發指。在一通廢話中,阿枳和陳逢年同時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重要信息。
太醫一來北望山,就直接去了永平寺。
又是永平寺。
阿枳淡淡說:“走吧。”
陳逢年說:“嗯。”
二人站起來,離開茶肆。
阿枳說:“去永平寺看看吧,這個時辰寺廟尚未閉門。”
陳逢年正深陷沉思,阿枳仰頭看到他眉頭緊鎖:“怎麽了?”
“我覺得這個寺廟很奇怪。”
“哪裏奇怪了?”
陳逢年一邊向前走,一邊說:“之前為了那塊石頭的事,我去調查過永平寺,發現他們跟國師唐重陽有聯系。此前唐重陽除去了徐白山的黨羽孫大人,徐白山一直懷疑以唐重陽背後有人指點,這次徐白山遇刺,我本來懷疑是唐重陽所為,在對此次行刺主謀嚴審之後,他供出了幕後指使正是永平寺的住持無念。”
阿枳聞言,忽然停下來,她拉住陳逢年的胳膊:“要不然,你還是不要去了。你現在的身份還是徐白山的下屬,他們都恨不得要徐白山的命了,怎麽可能會放過你?”
陳逢年的內心深處是享受她的關切的。他臉挑眉:“陳姑娘,我好歹是個男人,可否不要小瞧我?”
阿枳不是沒見識過他在各種森嚴的看守下來去自如,她沒有小瞧過他,可現在是另一碼事。
“陳逢年,這是關心。”
陳逢年說的那句話,頂多不過是一句玩笑,但阿枳說出口的“關心”二字,對陳逢年而言舉足輕重。
他從來是個固執又自負的人,卻也要為她的“關心”讓步。
阿枳見他又不說話了,便說出自己的想法:“不到萬不得已,無需動手。我先去永平寺探探虛實,你在暗中保護我。”
陳逢年沒有否認她的想法,盡管不管出于哪一種考量,他都不願意讓自己的女人擋在自己身前。
他知道她不柔弱,這并不代表她不需要保護。
可是,他退讓了,他甘願讓她走在前面。
不為別的,因為這個女人給了他全部的溫柔,所以他想要守護住她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