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58、一封來信
58、一封來信
阿枳拜完兩位菩薩, 顧慮地問小沙彌:“會不會太貪心了?”
她擔憂自己太貪心,佛菩薩們會無視她的願望,不去庇護陳逢年。
小沙彌從沒遇到這種問題, 他撓了撓禿頭,說:“衆生每天都有很多心願, 您只拜了兩個菩薩, 庇佑的又是同一個人, 算不得貪心。”
聽小沙彌這麽說, 阿枳終于放心了。
她走出觀音殿,在寺廟院裏, 方才她跟随而來的矮瘦農婦正在捐贈香火。
在她的麻布袋裏, 是一袋沉重的銅板!
矮瘦農婦站着的,正是住持無念, 他依然以鬥笠遮面, 在他身後站着的是高大的秦剛。
無念命秦剛清點農婦的香火錢, 那弱小的銅板與健壯的秦剛形成了非常諷刺的對比。
秦剛說:“五百文, 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農婦高興地說:“我們家八年的積蓄,又宰了一頭豬, 換我兒子一條命, 值了。”
鬥笠背後,無念冷漠的聲音傳來:“夫人請安心,往後只要您虔心向佛,貴公子經此磨難, 必成大器。”
農婦膝蓋一曲, 就要下跪叩謝!無念讓秦剛攔住她。
雖然農婦是被半強制送出去的, 但她眼裏都是笑。
農婦的行為讓阿枳驟然清醒——自己到底在做什麽?為何她會信這些無稽之談?
她在那個被騙了還笑着離開的農婦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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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枳從來不喜歡管別人的是非, 但是她無法容忍一片真心被欺騙。
她沒離開,而是走到無念面前,欲與他咯輪,當她更進一步時,秦剛攔住了她。
“施主,師父今日面會次數已用完,請您改日再來。”
阿枳諷笑:“貴寺就是如此哄騙貧苦人家的香火錢麽?”
秦剛看向無念,請示他的意思。
無念輕輕擺了下手,秦剛默契地領會了他的意思,退回無念身後。
無念問:“施主看到方才她離開時臉上的笑容了麽?”
阿枳道:“那不過是你用謊言塑造出來的假象,等她有一天知道真相,這世道跟你所說的完全不同之時,讓她如何面對?”
無念說:“你我她都不知道未來之事,為何不讓她在喜悅之中度過當下呢?”
阿枳并沒有被無念的話術繞進去,她冷靜地說:“這不能成為你謀她錢財的借口。”
她不知道這個和尚鬥笠之後是笑是怒,他的滄桑平直的聲音無法傳達他的情緒。
無念道:“這份香火錢,是她用來買一個心安,少一分都不可。若日後她兒子出事,想到今日這些香火錢,她便會認為自己已經盡全力了,遺憾會少一分。”
阿枳發覺這寺廟才是真強盜土匪。
可有什麽辦法?世有窮苦人,便有拿窮苦做生意的投機者。
無念道:“施主若非求個心安,想必今日也不會踏入我寺門中。”
阿枳很少吃虧,過去總是輪不到她吃虧,這次,她真是吃了啞巴虧了,對方的邏輯如此圓滿,她縱然氣憤,卻無能為力。
今天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的氣憤和無奈,都是因為她不能控制現狀。這幾日她有些過于沉浸于這種無力感之中了,從而忘記去思考有什麽是她還能做的。
對,一定有什麽是她還能做的。
她一路思慮着回了道觀,什麽辦法也沒想出來。她不知道他在何處,不知道他生死平安,沒有任何可入手的地方。
當她疲憊地踏入道觀之時,一記石子敲鐘她的肩膀!阿枳以為是哪個淘氣的孩子惡作劇,轉身正欲教訓,在她身後,一個落魄的江湖俠客抱劍站在那裏。
阿枳記得他,他是上次在驿館,受陳逢年之托暗中保護她的人,當時還被她發現了。
江湖俠客來到她面前:“我要離開上京,繼續雲游四海了。”
阿枳道:“這麽突然麽?”
江湖俠客說:“我們江湖人士,四海為家,累了就歇腳,無聊了就上路。走之前,有個消息還是得告訴你。”
因陳逢年過了元宵還沒回來,他起疑心,便先去了大理寺尋找,大理寺的人說陳逢年告假,是徐大人親自批準的,他便把目标鎖定在了和徐府有關的一切人身上。
“徐白山的夫人每天都要去南城的一座私邸,我暗中觀察,那私邸戒備森嚴,時有大夫進出,便猜想有人受重傷。不過那大夫口風非常嚴密,套不出任何話,我便從丫鬟那裏入手,果然問到了,受傷的是陳逢年,因徐白山有秘密任務處理,不許陳逢年離府。”
阿枳:“你是如何從丫鬟那裏入手的?”
江湖俠客:“這就不便說了...哎,這不是重點啊。”
他看到阿枳眼中淡淡的笑,知道了是玩笑。
他好笑道:“你跟那小子還真有幾分呢夫妻樣啊,這種關頭還能開玩笑。我身上有重罪在身,不好招惹官府的人,這事幫不了跟你更多,能做的,也只有給你捎信。”
夠了,這足夠了。他帶來的消息,對阿枳而言如同黑夜裏的燭燈。只要有目标,就有路可走。
和江湖俠客告別,一個計劃在阿枳腦海中成型。
她居然忘了,在太安城的,不止有徐白山,還有徐白山的夫人。從徐家人的只言片語中,她得知這位徐夫人是位溫厚慈悲之人。
就算傳言不夠真實,但現在她沒有更好的對策,徐夫人那裏是唯一可走之路。
她直接去找了正在畫符的羅泉,将自己的計劃說給了羅泉。
羅泉聽罷,先是反應了半天,然後他爆出一聲嘲諷:“喲,我看你這兩天跟沒事人一樣,以為你毫不在意呢。”
阿枳不想和他在無聊的話題上浪費時間,她道:“我一個人貿然去找徐夫人,她大概率不會見我,只能依靠上門做法的借口,也許她會見我一面。”
羅泉正色:“你怎麽能篤信,他一定會見你?”
阿枳說:“此次徐大人遇難,她一定會心神不寧。”
羅泉想了想,她說的在理。
但不在情。
“陳姑娘,你有沒有想過,這做法未免有些自私,不論徐白山如何,徐夫人是無辜的,你這豈不是在利用人家的關切之心?”
她自私,誰又無私呢。她來這裏,連能安身之所都沒有,無論是剛開始接近陳逢年,還是幫助馮華,哪一件事不出于自私?
在一個絕對的目标面前,什麽都是可以舍棄的。
阿枳沒空理他的道德綁架,直接問:“那你幫還是不幫?”
羅泉別無他選,畢竟這是唯一能和陳逢年取得聯系的辦法。
見徐夫人的過程,比他們設想的要容易很多。
包括後來阿枳跟徐夫人直接坦白她是陳逢年的未婚妻,想托徐夫人暗中送信給陳逢年,她也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徐夫人讓阿枳有一種天然的親近之感,多年之後,阿枳的母親有和徐夫人相似的容貌,阿枳沒有像她們的地方。
徐夫人甚至留她喝了茶。
她說:“我很能體會你的心情。當初,我家老爺外出打仗,今天在這個地方,明天就在另一個地方,想給他送一封信,好像比登天還難。”
提起徐白山,徐夫人的眼中仍有天真爛漫的光彩。
利用這樣一個善良爛漫,且與自己淵源頗深的女人,阿枳也不禁有了恻隐之心。
“徐夫人,我同陳司獄是私定終身,我擔心此事被徐大人知道,會影響陳司獄的前途。”
徐夫人眼神驟亮:“你們是私定終身?”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在知道徐夫人是長輩的情況之下,被她如此提問,阿枳有些緊張。
而後卻見徐夫人笑盈盈說:“我與老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盲嫁,婚姻的前幾年,合起來見面不到三次。”
阿枳目光沉靜下來,徐夫人覺得自己說太多了,便道:“陳司獄救了我們老爺的命,我對他感激在心,他此前三翻四次拒絕老爺的指婚,我一直很好奇你該是個什麽樣的姑娘。”
阿枳笑問:“那我的樣子,可與夫人心中的有所偏差?”
徐夫人此前以為,能與男人私定終身的姑娘,還能将陳逢年吃的那麽死,應是外放潑辣,或是狐貍精一類的。
阿枳今日喬裝見她,穿的是最樸素的道袍,她的臉上沒有妝容,眼底還浮着淡青的眼圈,可這些都無傷大雅。她的面容并不明豔,但她身上一種難得的肅靜氣質。
阿枳臨走前,徐夫人還再三保證一定會把信悄悄送到陳逢年手中。
見完徐夫人,阿枳的心寬慰了許多。
羅泉在旁說:“他真是福大命大啊。”
阿枳應付着點頭,在她掌心之中,有粘濕的汗意。
...
阿枳走後,徐夫人就出發了,在這日傍晚,成功抵達了陳逢年的手中。
徐夫人、信。
這兩樣出現的如此突兀,陳逢年愣了許久。徐夫人說:“晚上老爺就回來了,你看完信,立馬寫一封回信,別讓老爺發現。”
陳逢年這才沙啞開口:“有勞徐夫人了。”
他的面容依舊寡淡沉悶,徐夫人沒有從他臉上看出任何驚喜的神色,略有失望。
徐夫人命丫鬟拿來筆墨,道:“我在前廳,寫好了告訴我。”
阿枳的信被封了口,信封上沒有寫任何人的名字。
他拿起小刀,顫抖着将信封裁開一個工整的口子。
信不長,三行字。
第一行,我在北望山一切平安,毋念。
第二行,你傷勢如何?
第三行,照顧好自己。
短短二十字,沒有一個字提及想念。
可陳逢年看出來了。
阿枳的字跡清瘦冷硬,單是見字,陳逢年就能想到她将這些話說出口的樣子。
他的雙目有些潮濕,唇角卻在微笑。
陳逢年提起筆,筆尖懸空在紙的上方,遲疑不肯落下,墨水凝聚,滴在紙上,暈開一個黑色的污漬。
陳逢年揉爛這張紙,重新放上一張。
他閉上眼,試圖讓自己腦海清靜下來。可他一閉眼,腦海就會浮現出她用冷靜克制的語氣說出那三行字的畫面。
她想要聽他說什麽呢?
她有什麽期待的呢?
她有什麽喜歡的...
正是這時,風吹開了窗戶,對面柴房屋頂上茂密的野草随風浮動。
陳逢年一邊撸袖子一邊出門,他仰頭觀望了一下,這些野草好像都長的一樣。他搬來沉重的梯子,爬上屋頂,還算仔細的挑選了一番,最後,拔下一支長度較短的野草。
他将這根野草裝進了信封裏,交給了徐夫人。
徐夫人說:“明天一早,我就差人送去陳姑娘那裏。”
陳逢年道:“多謝徐夫人。”
徐夫人溫柔笑道:“你該謝她。陳司獄,有個女人能在這個時候對你不離不棄,是你的福氣,以後一定要好好對她。”
徐夫人離去後,陳逢年的臉上才露出一點松懈的笑意。
他回屋,重新看了遍信,然後點起火燭燒了它。随信上的字化作灰燼,火熏的味道讓他漸漸冷靜,他的面容恢複一貫的沉着。
陳逢年将灰燼撒在屋外,他披了大氅,直接離開屋子。
這裏距北望山不過三個時辰的馬程,絲毫不遠,他的傷已經好了三成,要出這宅子有何難?
就當他剛大步邁出院子時,徐白山迎面而來,他穿着一身白色常服,道:“傷好了?你随我來。”
陳逢年知道現在不是和徐白山硬碰硬的時候,他暫時放下其它心思,跟在了徐白山身後。
他被徐白山帶到藏于後院的地下暗牢中,暗牢四個角落亮着微弱燭光,勉強照亮牆壁上挂着的各式刑具,以及十字鐵架上禁锢的那人的面目。
楊維。
徐白山淡淡道:“替我審出他的幕後之人,何時審出來,你何時離開。”
楊維兩頰深陷,面上似乎只有一張皮撐着,令陳逢年想到之前在金寧被邪祟妖道吸幹血肉的屍體。唯一能判斷他是個活人的,是那雙凸出來的死魚眼睛。
陳逢年上前,不由分說給他一拳,“大人認你做義子,你竟吃裏扒外謀害大人。”
楊維吐出一口血沫:“你算什麽東西,半路擋道野狗,也配審我。”
陳逢年用手掌搓掉楊維吐在自己臉上的血沫,面容出現陰冷之色,他掐住楊維的脖子,緩緩說:“今天就讓你看看,我有沒有這個資格。”
作者有話說:
隔空同框一下
陳家的家人們,明天更新完,後天開始停更一周修文。
當然也沒有在征求你們的同意,僅僅通知一下。
雖然我也不想斷更也舍不得你們(場面話),但前面有些地方還有很大提升空間,因為這個故事很浪漫,所以不希望因為我偷懶讓它不好看。
至于為什麽會停在明天——
因為明天見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