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搬出去住
13、搬出去住
第二日白天裏,阿枳對着鏡子,檢查昨夜傷口的位置。陳逢年早晨去衙門前給她留了藥,她把藥粉抹在脖子上,受傷的地方有微微的刺痛之感。
那刺痛感,讓她想起昨夜陳逢年手指摩擦帶來的觸感。
他的手指粗糙,摩擦在她的皮膚上,木木的,微微發痛。
阿枳察覺到自己心神不寧,她起了身,取了兩枚銅板,攔牛車去馮華府上跟她商量地契運作之事,中午在馮華府上吃了碗粥。
趁着不算熱的時候,她坐着馮府的轎子回東鄉。阿枳前腳到家,後腳太陽就升了起來。
她沒想到會在院子裏撞見陳逢年。
他裸着上身,舉起打着井水的木桶,從頭澆下。寒涼的井水澆濕他的身體,冷水刺激了他的肌肉,他渾身緊繃,身上的肌肉線條如遠山起伏。
他的長褲也被澆濕了,白色的長褲緊着他結實有力的雙腿,勾勒出他的輪廓。
阿枳沒料到自己推門而入會看到這樣的畫面,陳逢年也沒料到阿枳回突然回來。
兩人都愣了愣。
阿枳臉上往外冒着熱氣,她恨不得也拿一桶井水從頭澆下來,冷靜一下。阿枳提着裙角,自陳逢年身邊匆匆而過,回到屋裏。她步子太快,衣角和發梢起風。
阿枳聽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
回屋,她用涼水拍在臉上,心裏還是不能安寧。
換作是任何一個男人,她都不會如此心煩意亂,偏偏是陳逢年,比她的祖父,她的曾祖父,她的祖祖父輩分還要高的陳逢年。
她驀地想到了千秋觀裏那些一看到男人就要瘋狂的姑母,質疑難道自己也成了她們那般?
Advertisement
不行!
阿枳給出一個堅定的答案。
男人是什麽東西,她沒吃過,不代表沒見過。
他的父皇母後曾是伉俪情深,輸給了後宮三千美人,她不靠譜的老哥陳旌也曾是個深情少年,最後還是被“新人笑”迷了眼。
也許這不也不單是男人的過錯,而是人這物種本性健忘,情這東西本身易碎。
不不不,陳逢年他怎麽能是男人呢?
他是高祖,是畫像上的人,是文字裏的人,對,他不是人!
阿枳拿帕子擦幹自己的臉,做了幾個深呼吸,推開房門走出去,陳逢年身上已經穿了件短衫。
他的眉梢還沾着水珠,陽光之下,那些水珠閃閃發光。
阿枳走到屋檐陰涼下,“來陰涼處說話。”
她在長凳的一端坐下,陳逢年坐在另一端。
阿枳問:“是不是衙門出事了?”
陳逢年微微詫異,她怎麽什麽都能猜到啊。
“不是什麽大事,正好放假休息。”
自大——男人又一顯著特征。
“昨夜要帶芳兒走的那個男人,我看他氣度并非普通百姓,是不是他上衙門告你的狀了?”
全被她說中了。
今日一早陳逢年被餘縣令叫過去,什麽也沒說,就停了他的職。
“過段日子就好了。”
阿枳不知該跟他說什麽是好,她的祖宗,真是又自大又愛逞強。
她原本就意識到自己和他一男一女住一起不妥當,現在見他被停職,阿枳便認為是自己昨夜的舉動影響了他的人生軌跡,她更不能和陳逢年再這樣住下去了。
阿枳說:“這段日子,我先搬去郡主家住吧。”
陳逢年沉默了半晌,阿枳聽到他有些木然的聲音,“你不用擔心我沒俸祿,我這些年攢了不少錢,還有點田地,夠你...”
她打斷陳逢年的話:“住嘴!”
以往她是深宮裏的公主,人人敬重她,在那樣溫和的環境之下,沒什麽值的發火的地方。這是阿枳第一次,如此大聲地斥責一個人。
他怎麽敢說這種話。
作為祖宗,他怎麽敢對她有這種心思。
阿枳站起來,居高臨下看着陳逢年:“你若敢對我動歪門邪道的心思,你你...”
咒人的時候,通常大家都會咒人子孫。
可阿枳就是他的子孫後代,她已經很冤了,不能再自己咒自己。
她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威脅他的話來,斷句在一個“你”字上,戛然而止。
陳逢年邪挑着眉:“我會如何?”
他的笑容有幾分低俗和暧昧。
阿枳抿了抿唇,為了杜絕陳逢年對自己産生任何不該有的心思,她平心靜氣地說:“昨夜我在那個變态面前說的都是真的,我喜歡小娘子,我不喜歡男人。”
陳逢年什麽都沒說,他只是挑了下眉。
阿枳破罐子破摔:“我現在要去同馮華住,近水樓臺,你不要阻攔。”
陳逢年這才笑了笑:“我不跟你搶。”
她沒多少行李細軟,簡單收拾了下,坐牛車去了郡府。
當然,搭乘牛車的二枚銅板還是陳逢年掏的。
郡府裏,馮華正在陰涼處練劍,見阿枳來了,便放下劍,她不拘小節地拿手背擦了把汗,領着阿枳去屋裏坐下。
阿枳只說了自己要借住,馮華爽朗地答應了。
“你還真靈,我早晨剛一放出要出租地皮的消息,中午好幾個生意人來跟我談。”
阿枳說:“那租出去了麽?”
馮華說:“租了,照你的吩咐,城西的租給了賣古玩的,城東的租給了賣布的。對了,你怎麽來我這裏了?是不是跟陳郎吵架了?我跟你說,陳郎脾氣一直挺好的,你別欺負他。”
“他被停職了。”阿枳喝了口涼茶,淡淡說:“昨夜我們得罪的似乎是個大人物。”
馮華豎起眉毛:“那你不在家安慰他?你跑來跟我住?你有沒有良心?”
阿枳放下茶盞,淡笑地看着馮華:“他再是我堂兄,也是個男人,我同他朝夕相對,你放心麽?”
“有道理...還是你通透。”馮華說。
馮華的心眼被陳郎填的滿滿的,得知陳逢年被停職,她刻不容緩地拎起劍,起身道:“我去宰了餘縣令。”
見阿枳不為所動,馮華好奇的問:“你怎麽不說我沖動?”
阿枳說:“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馮華雖然沒有權勢,但只要她頭頂着“金寧郡主”四個字,還不至于被一個縣令欺負了去。
馮華走後,阿枳在屋裏睡了會兒,她做了一個并不好的夢。
她夢到自己醒了,她醒于二百年後金寧城的千秋觀裏,見到父皇母後,見到了皇兄皇姐們,和千秋觀的一衆姑婆姑母。
他們像往常一樣生活,心裏面不論誰看不慣誰,表面上都客客氣氣的。
阿枳自記事起,就知道父皇母後關系不好。她沒趕上父母琴瑟和鳴的好時候,她恰好出生在母後與父皇離心的時候,母後被送入冷宮,阿枳在那裏出生。母後恨父皇,恨屋及烏,待她也是疏遠客套,她為此怨過,也争取過,後來發現感情這物,不是努力就能争來的。
長大一些的時候,阿枳明白了母後對自己的疏離也是一種保護。後來母後重新得勢,回到了皇後宮邸,阿枳習慣了冷宮的清冷,皇後便命人重新修葺了冷宮,由阿枳獨自住那裏。
她無悲無喜地活到十八歲,在宮裏過了一個盛大的成人禮,那是唯一一次,父皇、母後、她,一家三口在一起。
他們跪在祖宗的牌位前,父皇說:“高祖在上,愚女阿枳将于明日出家入道,為高祖祈福修德,願高祖在天有靈,收到阿枳一片孝心,保佑阿枳長壽無憂。”
然後她就被羅霑送去了千秋觀裏,後來的一切,走馬觀花一般一閃而過。
而後她就來到了這個地方:二百年前的金寧城。
她的高祖不但沒有保佑她,還不要臉地勾引她。她真想把自己遭受過的這一切都告訴他,如果不是他,她作為帝後的女兒,那些高門子弟、青年才俊任她随意挑選。
她不求長情,不求對方能有多少功名,只求念經枯燥的時候,有個人陪着她。
可就連這樣簡單的願望也無法實現。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陳逢年,就算是在夢裏,阿枳都覺得可笑,她一個不知自己命運的出家人,竟然擔心一個在史書上壽終正寝,把罪孽都留給子孫的未來皇帝。
她擔心他什麽呢
他有什麽可讓人擔心的?
她為什麽會擔心他呢?!
阿枳是被馮華大罵下人的聲音給吵醒的,她恍恍惚惚地走出屋,見馮華拿着劍,沖着院子裏的柳條一通亂砍。
“我幹你娘的餘老狗!”
阿枳也不怕馮華的亂劍無眼,她握住馮華手腕,“好好的樹,被你砍成什麽樣子了?”
馮華承認自己有幾分怕阿枳,這個女子好像沒有任何情感一般。她并不讨厭阿枳,阿枳聰明勇敢,危急的關頭能挺身而出,但馮華覺得,她不是講義氣才那樣做的,而是因為她什麽都不在乎。
馮華嘲諷說:“陳郎堂妹,你真有心啊,寧願心疼樹,也不心疼你的堂兄。”
阿枳早就知道陳逢年的命運,她并不覺得陳逢年被停職是什麽壞事,也許,這正是他從一個獄卒走向一位開國帝王的起點。
阿枳安慰馮華:“老子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未嘗不是好事。”
馮華破口罵道:“去你娘的老子,你知道昨夜轎子裏的變态是誰麽?”
阿枳哪能記得這麽多二百年前的人?她搖了搖頭。
“那是王崇,金寧城道門裏的一代宗師,狗皇帝禦賜的逍遙散人!”
阿枳愣怔了,她想到自己之所以要出家念一輩子道經,是因為高祖殘殺了三千道士。
據傳,他先将那三千名道士困在土坑裏,斷水斷糧,每死一個,他就命人将其剝皮碎骨。
陳逢年這個名字,只要和“道士”這兩個字同時出現,就足以讓阿枳不寒而栗。
可馮華接下來說的話,更是讓阿枳毛骨悚然。
“如果只是一個王崇,我金寧郡主豈會懼他,但你知道王崇的靠山是誰麽?是狗賊徐白山,徐白山是上京的大将軍,你說,陳逢年得罪了王崇,還有可能有好事麽?”
見阿枳錯愕無言,馮華說:“你也知道怕了?”
阿枳雙目失焦。
在這個陌生的朝代裏,她只認得兩個人,一個是陳逢年,另一個,正是徐白山。
因為她的母後,大梁的皇後,正是姓徐。
作者有話說:
華華:名義上的女二,實際上第一大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