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手指很燙
12、手指很燙
阿枳走到芳兒躲着的轎子前,對裏面的人說道:“先生,這位小仙娘子是我今夜以四十金買下的,還請歸還。”
她的聲音十分平靜、溫柔。一聽就知道是個女人的聲音,王崇抱着芳兒,隔着簾子說,笑着說:“姑娘要仙娘子做什麽。”
阿枳道:“有誰規定姑娘不能帶着仙娘子尋歡了麽。”
芳兒聲音傳出來:“她是騙子!她是捕快陳逢年的堂妹!之前她還欺負過我,她根本就是個騙子!”
阿枳臉色發白,她指尖在顫,可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和藹:“先生若實在喜歡小仙娘子,我也不能奪人所愛。只不過我那四十兩金子是貨真價實的,我家仆又被先生的人打成這樣,先生給我五十兩金,不過分。”
阿枳說完,王崇撩開簾子,他端詳了一下阿枳的面容,“競拍時,在下已經拿出了全部身家,若有五十兩金,豈會錯失小仙娘子。”
對方一派道貌岸然,換個其它人碰到這麽個人,早就暴怒了,阿枳仍是面容有笑,溫和道:“那先生就是明搶了,只怕這事兒,咱們得報官。”
王崇這才明白眼前這個女子鬧的是哪一出。這事一旦鬧到官府,全完了!
他本想放手,看着懷裏倔強的小人兒,實在不忍心。王崇道:“真是小小年紀,就是禍水。”
說罷,他對外面的護衛說:“起轎送客。”
阿枳正要去攔轎子,兩把劍左右交錯,架在她脖子上。
羅泉見狀,将其中一個護衛攔腰抱住,結果被對方一腳踹在地上,那人還朝他命根子上補了一腳。
阿枳不是什麽執着之人,此事她已做到了問心無愧。
她眼看着那轎子被擡起,心底毫無波瀾。
忽然之間,一把刀似風中陀螺從遠處飛來,正好打落在護衛的手上,護衛手一吃痛,松了手裏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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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身砸到阿枳的腳,她把痛呼聲憋了回去。
緊接着漆黑一片的巷子裏躍出一個人影,他向前俯身撈起地上的刀,手臂一揮,一次性解決掉兩個護衛。
阿枳看得目瞪口呆,她從不知道,祖宗這麽能打。
不論她曾多怨恨這個叫作“陳逢年”的男人,這一瞬,她佩服的五體投地。
阿枳拉起一旁的羅泉,跑回馬車裏,一個護衛跟在他們身後追殺,馮華從馬車裏鑽出腦袋,将發簪朝那護衛身上扔了過去,正中其大腿。
護衛一個前撲,馮華沖出馬車:“陳郎,我來助你!”
阿枳把羅泉塞進馬車,遠遠觀望着他們打鬥。
在打人這件事情上,馮華和陳逢年默契十足。
幾個護衛被打到在地,陳逢年用刀背挑開轎子簾子,刀尖正好落在王崇眉心處,陳逢年只有輕輕轉動手腕,就能劃破王崇的臉。
王崇身體僵直,一動也不敢動,他另一只手掐住芳兒的肩,把她強行拽了出來,扔到馮華懷裏。
馮華許多年不曾見過陳逢年動手了,這一動手,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初次相逢,馮華一顆少女之心砰砰直跳。
懷裏的芳兒還在掙紮,馮華一掌拍上她的命門,把她打暈,嬌羞地說:“陳郎,多虧你出手相助。”
陳逢年點了下頭,道:“郡主身手見長。”
馮華道:“不知陳郎可否有事,去我府上聚一聚?”
打更人剛巧路過,二更更響。
陳逢年說:“我先送郡主回府。”
馮華拎着芳兒上了馬車,陳逢年躍身上馬,雙腿夾住馬背,揮甩馬鞭,馬車揚塵而去。
馮華神魂颠倒道:“不愧是陳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阿枳不得不承認,方才陳逢年的出場是有些過分英武了。依照她對陳家人的了解,陳逢年應該是陳家最能打的男人。
阿枳看着馮華眼裏的芳兒,道:“有一事需要郡主相助。”
馮華和陳逢年一起打了場架,整個人都沐浴在溫柔之中,“你說。”
阿枳道:“芳兒的事,既然把她帶走了,就不能再送回去了。”
馮華道:“雖然咱們給扇香樓老鸨的是個假地址,她明早肯定找不到,但是這撅蹄子醒了,自己要回妓院我也沒轍啊,總不能鎖着她。”
阿枳笑了笑,把自己的辦法說給馮華。
馮華聽完,豎起大拇指:“還是你陰啊。”
阿枳的辦法是以毒攻毒,她讓馮華留芳兒在郡府住幾天,讓她不勞而獲就能過得舒舒服服的,只要她經歷過更舒服的日子,就不會再想着去青樓裏以色侍人了。
陳逢年駕馬到了郡府門口,馮華先下車跟陳逢年惜別。
羅泉和阿枳相繼從馬車上下來,羅泉被陳逢年所救,感激涕零,他不顧馮華的眼色上前抱拳道:“多謝義士出手相助,義士...”
陳逢年從何馮華的談話中,轉過頭看向羅泉。
在看到陳逢年那一瞬間,羅泉話沒說完,瞳孔緊縮,竟倒地暈了過去。
馮華拍腦門道:“糟了,這道士不會被打壞了吧!我郡府又得多養個人了,這人怎麽這麽不經打啊。”
陳逢年沒說什麽,他向幾步之外的阿枳看了眼,淡淡說:“回去了。”
天色這麽晚,若走回東鄉,起碼三更了。陳逢年問馮華:“郡主,可否借馬車一用?”
馮華心想,有借就有還,陳逢年還馬車的時候,自己又能見到他了!
她欣喜地點頭:“當然可以!”
馮華愛屋及烏,對阿枳也笑眼盈盈:“堂妹,你回去好好休息。”
阿枳又轉頭回到馬車裏。
陳逢年騎上馬,掉頭向東鄉的方向。
阿枳腦子空了一陣,聽到接上打更人敲鑼的聲音,她微微回神:怎麽能讓高祖為她駕車呢。
她撥開簾子,坐到車沿處,試着跟他說點什麽,可說什麽好呢?今夜實在發生太多事了,她不知要從哪一件開始說起。
她擡起頭,看到陳逢年的喉結滾了一下,他嘴唇緊閉,唇角的紋路格外明顯,完全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阿枳又坐回了馬車裏面。
陳逢年駕馬的速度不快,車轱辘壓過石子路,車廂搖搖晃晃,阿枳很快就疲乏地睡了過去。
牧雲夾道裏無處停放馬車,陳逢年将馬車停在河對岸的樹林裏。樹林漆黑無光,月光也無用。他邊點火折子,邊說:“下馬了。”
裏面沒有動靜。
陳逢年撥開車臉,只見阿枳正襟危坐在馬車裏。她睡着的時候背都繃得直直的,雙手規矩地放在腿上。
陳逢年又說了聲:“回去了。”
這一聲就把阿枳叫醒了,不過她還有點兒困,困意令她的眼神十分柔和。
阿枳不知道他們正在樹林裏,下車時,她的腳陷進了泥裏,險些一個踉跄,陳逢年及時抱住她的腰。
阿枳在他懷裏困惑地眨了下眼,意識到這個堅硬的胸膛屬于陳逢年,她立馬清醒過來,将陳逢年推開。
阿枳從來都是鎮定自若的樣子,偶爾的失态令陳逢年覺得十分有趣。
他朝河邊走去,邊走邊甩手上的火折子,火苗劇烈晃動着。
他們走到河邊,河對岸亮着零星燈火全都倒映在河裏,夜間這條河非常靜谧。阿枳想到自己就是在這條河裏被陳逢年撿到的,這一切,因這條河而開始。
他手中的火折子将他影子照得又大又遠,阿枳就走在他的影子裏面,步伐很輕。
陳逢年知道她走路慢,特地放慢步伐。
二人就這麽一言不發地回到牧雲夾道裏的陳宅。陳逢年進屋第一件事,是先點燈。
阿枳正要直接回房,陳逢年叫住她:“我有話要跟你說。”
現在麽?路上那麽多機會他不說,非要在她離溫軟的床榻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說麽?
阿枳回過頭,走到檐下燈前。
陳逢年個子高大,那盞從屋檐下懸下來的燈,從他面頰斜上方照亮他的臉。
他的眼睛比起平時清亮了一些。
阿枳淡笑着看他:“你要說什麽?”
她其實猜到陳逢年要就她去扇香樓一事發表言論,但沒想到他憋了一路。
“今晚那樣的情形太危險了,下次如果你非要去,提前告訴我。”
阿枳道:“知道了。”
她的回答過于簡潔,聽起來有些敷衍。
阿枳等着陳逢年放她回去睡覺。
對方雖然是個年輕男人,但阿枳打從心底裏把他當作祖宗,眼下的情形,讓她難免想到自己小時候被父皇連夜訓話。
比起別的陳家皇帝,阿枳父皇的兒女不算多,加起來十來個。
阿枳是排行第六,正中間,不上不下。她從小就乖巧聽話,絕不惹事,但越聽話的孩子越不受重視,那是唯一一次被父皇訓,起因是有個妃子說她哥哥陳旌是壞種,阿枳在她的床鋪上放了一窩蟲子。
她和祖父、父皇關系一直淡泊,那是她唯一一次被父皇訓話,也是她唯一一次同父皇離得那麽近,阿枳哪能預料到會有一天,她會被高祖深夜裏訓話。
她一直在想別的,因為她看上去心不在焉,陳逢年不知道要怎麽強調這件事的嚴重性。
陳逢年說:“今天要不是我正好碰到,你打算怎麽辦?”
能怎麽辦,最壞的結果就是讓他們抹脖子,自己回二百年後大梁朝的道觀咯。
陳逢年的語氣很平靜,甚至有幾分溫柔,但他話裏的意思,是責備無誤。
阿枳想起扇香樓的姑娘靠在他懷裏的畫面,冷冷地挑眉:“謝謝你今夜正好在那裏找姑娘消遣。”
這語氣怎麽聽怎麽不對。
陳逢年有些頭疼,他此時才深刻意識到,夜裏談話不是個正确的決定。
“那是扇香樓的花魁,我不是...”
“你不是什麽?”
她的目光像寒冰裏滾過的刀子,好像只要他多一句借口,她就要将他釘死在這裏。
“你沒讓人家坐大腿,還是沒讓人家鑽你懷裏?”
陳逢年作為金寧典獄,審過的囚犯沒有幾千也有幾百,這是第一次,他被人審訊一般地诘問。
他實在搞不懂這個女人,她似乎對他有一口怨氣。今夜,她面對着王崇都能保持溫文爾雅,卻對他咄咄逼人。
阿枳原本并不生氣,可是越說這件事,她沒由來地惱火。這在從前是不曾有過的。
阿枳原本就是個冷血又狠毒的人,平日裏淡泊,是因為實在太懶了。在這位和她差了二百歲的祖宗面前,她實在沒有力氣再僞裝,索性将咄咄逼人進行到底。
“她都要毒害你了,你還上趕着讓她摟、讓她抱,查案至于這樣麽。”
她一仰脖子,脖子上的傷口暴露了出來,那時夜裏被王崇手下那劍架着脖子,擦破的傷,傷口有小血珠冒了出來。
陳逢年的拇指摸上那道劍痕,阿枳立馬後退了一步:“你幹什麽!”
陳逢年收回手:“劃破了。”
阿枳摸了摸剛才被他摸過的地方,本來好好的,被他一摸開始疼了。
她道:“小傷,不礙事。”
陳逢年的指腹在她脖子上輕輕摩挲,将那點血珠抹淨擦除,“出血了。”
阿枳垂下眼皮,看到他佝着的脊椎,被他手掌扶着的後頸發燙。
阿枳不是不知道那燙意味着什麽。
她掙了下。
“別動...”陳逢年漫不經心地道:“你不是喜歡仙娘子麽,我給你看傷口,你躲什麽呢。”
作者有話說:
被逼的什麽爛借口都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