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5、決心(夏末風聲 Sou) (1)
5、決心(夏末風聲 Sou)
我其實并不聰明。
只是會先發現一些東西。
但我不會僞裝,也不會好好表達。
要麽過熱、要麽過冷。
胸腔裏的感情也一直沒搞明白過。
只是一直一直憑直覺去追,心髒裏有觸動、能傳遞酸澀感,
我就知道是值得的。
晴彥做了一個夢。
一定只是一個夢。
而且他醒來想起,大人們常說的夢境都是相反的。
于是剛逃脫噩夢的他笑了。
夢裏,和他緊密聯系的水色不再是透明、反出天與細微礦物的藍,他也不再像游魚進入熟悉的海洋,第一次發覺水中呼吸是困難的,而他的腮呢?耳朵後的腮呢?他的手向上空伸着,想抓住一條繩子,但是沒有繩子,只有滿眼奇怪的淺綠。被悶到吐出一口氣泡,咕嚕咕嚕中那些大小氣泡飄到與他截然相反的方向,腮還在張着,但是沒有用,流進的空氣是酸的,侵蝕了他的腮肉、還順着器官侵蝕到他的心肺中,于是在疼痛中他空落地逐漸下降、而氣泡告別他,來到他觸及不到的水面之上。慌亂中他揮起手腳,才觸及到一層牆,他看不見牆在哪兒,但他知道,他是被隔開的,沒有光、也不知道是不是琉璃色,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拍打“牆”、去在水裏嗚嗚地喊着,明明知道這樣只會讓酸水進入的更快,卻還是想做。他想求救、想被人發現、一個個念不清晰裏還要說出他們的名字。
渡玉……
栖栊……
帝珀……
玄鋒……
他們是知道了真名的存在,雖然帝珀和玄鋒都是天乾為方便管理而被迫公布真名,但是他們關系很好,所以這些名字裏一定還有相互信任的存在。
……對吧
晴彥在淺綠色液體中哭了出來,他看過上方只有一井蓋大的天空,他是困在井底的蛙、但是他無力攀爬脫離井底,他看見了渡玉、栖栊,滿懷期待地去叫他們的名字。一定是怪他沒說清楚、還是水太渾濁?他們沒有看見我,心裏閃過這樣的想法,猛烈拍打起“無形之牆”來,發出自己可以聽見的巨大聲響,可直到累了他們也沒有回頭,走過了渡玉、栖栊,還走過了帝珀、玄鋒,而晴彥在淺綠,如同變質生出水藻的液體中若有若無地笑着,他忘了為什麽要笑,但是他習慣着去笑,即使現在他在哭着。空氣越來越稀薄,可他連搶奪的氣力都沒有。
停下來,
看看我啊。
這大概是他的心聲,突然從薄涼的晨光中醒來,他直接坐在床上、喉嚨很疼,晴彥心悸地摸着腮,它們張開着,在耳後張開幾條細小白色鱗片,摸着那個位置放空放了很久,久到他突然意識到什麽後察覺自己心髒還在劇烈跳動、一點也沒有輕松,然後他向後一靠,陷在三個枕頭中。他坐在中間,枕頭很軟讓肩背的酸軟緩解,原來睡覺也可以睡得很累,晴彥摸着頸椎的位置,輕輕按壓一下,然後淺笑起來。
都是假的。
夢是反的。
“我想到了!我的第一個願望!”
看,夢裏醒來的晴彥還是那麽開朗、積極向上,像個太陽。
隐藏于陰暗中的黑色意志詢問過後,一半陽光、一半陰影的他選擇在光色中微笑。
驚吓之後他站在了回廊的位置,窗檐上有他曾挂起的五色琉璃風鈴帶着斑斓的綢緞和精心剪貼後的千紙鶴在風中像柳條般徐徐飄動,一色碧綠似川河、一色嫣紅似桃靥,一色姹紫似夢落,紛紛嘩嘩裏晴彥站立的十米地中,斑斓的從窗外飄進來,将灰色滲透,他制作的千紙鶴層層疊疊好似要一起飛動,然後他弄不清,弄不清彩帶的顏色、弄不清千紙鶴有幾只,他所能見仿佛透過一層逆光的毛玻璃,一圈一圈,是不同冷暖色調的交揉。
他知道自己從未完整。
他也不憧憬完整。
他已經知道他想要的。
“想好了嗎?”
殷殊在晴彥耳邊問着。
而晴彥慢慢轉向左,對着平滑的鏡面讓鏡子裏虛假的笑容在真實裏用雙手食指向上提,更真切一點。他也稍微地眯起眼睛,讓卧蠶更飽滿,藍色眼睛裏光彩亮亮的,映着他呆在的瑰麗霞光,他手指放開,笑要露齒、變長的尖牙明顯,而旁人什麽也發不現。
“這樣如何?”
“真實多了。”
“我以前的笑容有那麽假嗎?”
“不說假,只是看久了、用心的都能摸透。”
“嗯……那也怪帝珀他們太細膩了。”
“也許吧。”
“他們……好溫柔啊。”
晴彥微笑着覆上鏡子,殷殊一直半獸化,他的雙手變成強有力的龍爪,龍角也更為粗壯,而殷殊腰下的一半也轉為龍的長尾。殷殊爬在鏡子的左上角,他爪尖的黑色與鏡框的銀白截然相反,鋒利的彎錐形龍指在平滑鏡面敲打,圍繞晴彥的黑色龍霧更濃,而殷殊一個決定,鑽進鏡中世界,黑氣頓時掩藏。陽光還在,晴彥手指觸動無色琉璃表面,柔軟得像水痕一樣泛起漣漪,殷殊隔着一層假面去點上晴彥的指尖,他笑、他也笑,晴彥一身白衣、而鏡子裏的殷殊永着黑色的殇亡。
“殷殊,我們是什麽?”
晴彥問着,他已發現自己的異變,雖然這也是成長。
殷殊不出聲。
栖栊卻推開木門,喚晴彥來吃晚飯,剎那間他忽見鏡子裏的晴彥擁有着比桃花眼更狹長的眼睛、內眼角下勾得恰到好處、而淚痣最為明顯、也沒有笑,栖栊心一慌中再睜眼看,卻只是那張與帝珀十分相似、又柔和了多的面容。看錯了?栖栊四周找着,也沒有尋見什麽黑色的霧影,他便再次看着晴彥,看着真實裏的晴彥,見到他臉上的笑意,不自覺輕松起來。
“小家夥想什麽呢?這麽開心?”
“當然是想你啦!”
栖栊失笑着,搖搖頭後閉上木門,靠在門上仔細回想起來,那一副晴彥第一世的臉……他與渡玉至今未知,為何二世起就換了一張面孔、并一直用到現在,不,或許渡玉知道點什麽,但沉悶的他一定不會說,早知道這樣的話……栖栊看似懶散地伸着懶腰、将雙手背在頭後,早知如今、還不如讓晴彥一直是晴彥,渡玉一直是鶴清。
栖栊懷念地煩惱着,第二天的晴彥卻鬧得一區雞飛狗跳。
“晴彥!”
帝珀暴跳如雷中抽出他的寒陽劍追着晴彥跑了草場三十餘圈,樹下的玄鋒假寐中睜出一只眼看過二人的打鬧,低聲念着:“兩個孩子。”進入真正的睡眠。
一切來源于晴彥看見了帝珀不停搖動的老虎尾巴。
他本來頭上一昏、腳下無力地摔了一跤,當時隔得還遠,起起伏伏的山坡或許還遮擋了帝珀的視線,他能感覺到帝珀看了過來,但是他沒有發現自己,晴彥在草叢中趴了一會兒,然後他靠着石頭和野草坐着,失神地抱了一會兒自己的雙膝,晴彥想起不久前自己摔破的膝蓋,但是這一次雖然更痛,可笑可悲的是他的褲子沒有破,而晴彥能察覺到,底下一定青了,疼痛感卻沒有按預想地溜走,他碼起了褲管一看,觸目驚心的青紫,他用手指戳按一下,果然很疼,但他沒有尖叫、也沒有哭喊,安靜到好像不會痛。他抱着受傷的腿發一會兒呆,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好,于是他放下褲腿,慢慢走起來,是有些疼,但還能承受。
晴彥記得帝珀說過今日要教他獸化狀态下的作戰,但是他看帝珀和玄鋒聊得那麽開心忘我,尾巴不停搖晃,他就微微一笑,看向陰霾藍的天空,今日無雲,他想自己可以暫且耍賴一下,因此他将注意力就全在一根毛絨絨的虎尾上,忍下幹渴。他給自己找了一百個理由,你看那尾巴那麽幹淨、那麽蓬松、那麽……晴彥覺得自己有生之年可以摸一把,于是他屏氣,用了百分十五十的“魄”為自己建造匿息盾,讓帝珀發現不了他的靠近。
然後晴彥吞了吞口水,趁帝珀不注意,一下雙手握住,從尾巴根摸過尾巴尖,老虎厚絨的尾巴毛在掌心裏滑過,晴彥不敢貪戀,用剩餘的百分之五十“魄”逃跑。果然一下帝珀的老虎耳、老虎尾都炸起毛,他提劍沖出,氣勢洶洶地要“追殺”晴彥。
“我錯啦!我錯啦!”
晴彥雙手舉起邊跑邊投降、嬉皮笑臉玩鬧、于是他将一點點的不愉和疼痛都扔在腦後,帝珀在後大罵、扔冰塊卻不砸中,淺眠的玄鋒被吵到睡不着後難得不耐煩地擡手一道驚雷,避過有些力不從心的帝珀、直奔活蹦亂跳的晴彥。晴彥看見面前突然出現的電氣雷牆,馬上一個急剎,轉頭抗議玄鋒叛變,而他還來不及再嚷,身後一個比他高的陰影襲來,右肩被人一拍,晴彥激靈一陣後緩緩轉身看見爆發邊緣的帝珀,對方陰沉着臉在笑,虎牙明顯。
“小子,繼續跑啊!”
晴彥雙膝跪地,抱住帝珀大腿。
“小珀我錯了!小珀我再也不敢了!”
“你起來!”
“不!我不起來,我要是起來小珀你絕對打我!”
“你信不信我就這樣踢飛你!起來!”
“不!小珀你好兇!天天打我罵我!”
“你!乖……你起來,我絕對不打你。”
帝珀咬牙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拿着劍像玩雞毛撣子一樣在手心裏一下一下地敲,皮肉不破,倒是砍出無數冰花來,晴彥擡頭看着帝珀這副表情、咽下唾沫,心裏想着帝珀肯定會下死勁揍他。但他敢作敢化解,急中生智,他起身抱住帝珀的腰,搖着頭不停蹭帝珀。
“小珀我就是想摸一下嘛,平時都沒有人讓我摸一摸原形,今天還是我第一次呢!而且你想老虎這麽威風、這麽霸氣!有誰不想摸一摸啊,小珀你別生氣,大不了我讓你摸回來。”
“誰稀罕!”
帝珀這麽說着,倒沒有拿劍猛揍晴彥一頓,而是收了劍,冷笑後一把将晴彥抗在肩上,啪啪幾下抽過晴彥屁股,讓晴彥在夏日吹來的涼風中呆愣。帝珀把晴彥放下,捏着晴彥鼻子說:
“記住,小孩子不聽話可是要被教訓的。還有,‘小珀’算什麽?”
“我覺得這樣很親切!”
回過神來的晴彥一手揉着被打到火辣火辣疼的屁股、一手比個大拇指很是正氣地說。
“哼!”
帝珀用鼻息哼出一個有力的不屑,什麽破理由?他雙手抱胸威風凜凜地蔑視晴彥,卻緩聲詢問着。
“你的‘父母’鶴清、林安他們沒讓你摸原形嗎?”
“啊……小渡和阿栊啊……”
念出的原名讓帝珀聽不清,但他知道說的就是鶴清、林安二人,晴彥微微笑着,有幾分調皮和不正經,他雙手比起了大拇指。
“蛇和鶴哪有老虎這種大貓好摸呢!我要摸就摸小珀,還有小玄的黑豹!”
“小毛孩兒!”
帝珀眨了眨眼睛、別過臉去摸劍柄。而被提名的玄鋒突然再次從夢中醒來,一陣心悸地左顧右望,接住一個突然撲來的晴彥,任他往懷裏蹭,玄鋒清醒了幾分按住晴彥的頭,嗓音有些沙啞。
“怎麽了?”
“小玄我想摸你原形。”
玄鋒掃一眼氣急敗環的帝珀,拍了拍晴彥。
“我倒是不介意,但一會兒你和他不許再吵到我午休。”
“嗯!”
玄鋒閉眼安心一倒,整個人化成在陽光底下打盹的黑豹,“魄”影響下人獸化的動物比原本的要大很多,晴彥笑着撲向一片墨色,光潤水滑的皮毛手感極好,帝珀想将晴彥拎起來、晴彥卻問他。
“小珀你不試試嗎?摸起來很舒服!”
“誰要摸他啊……”
帝珀看着被晴彥不停撫摸的黑色皮毛,沉默很久後,慢慢蹲下來跟着晴彥想要戳一戳,卻被豹尾一把抽開,帝珀一下暴起抽劍,晴彥再次獻身化解危機,他蹭住帝珀胸口,将他腰部抱得死緊不讓帝珀沖過去。晴彥幹脆閉住眼睛,将龍角、龍耳和龍尾亮出。
帝珀抓住那條不停搖的長毛蜥蜴尾巴。
“你一頭鹿怎麽長了這個……”
“……小珀,我是龍啊……”
“沒見過。”
“哎呀,不管了,小珀你現在見過了,快給我變出原形,我想摸!”
“你這算什麽,你才半獸化,就想看我全獸化!”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摸我要摸!”
“啧!行行行,你好煩!我馬上變,變完你給我滾遠點。”
“嗯!”
帝珀百般無奈地幻化成一頭巨型白虎,強勁的後肢撐起來,尾巴也算作一個分力點。
“行了吧,快放開。”
晴彥微笑後卻摸起老虎下巴讓獸化帝珀情不自禁發出舒适的呼嚕聲,讓帝珀放松警惕,再使出極大的氣力,将帝珀一下帶歪到旁邊,帝珀怕壓着晴彥,緊急中撐住地面給晴彥留出一個縫隙,前面的虎爪一拍樹根,虎口裏傳來他冷冽的聲音。
“小鬼,你亂胡鬧什麽!”
晴彥輕輕笑着,抓住前爪翻身到帝珀、玄鋒二“獸”中間,摸着帝珀頸後的毛,側身有些困倦地說:
“小珀放松點,你一直這麽累,會累壞的,今天我們一起在樹下午休好不好?”
“臭小鬼……明明是你想偷懶。”
“那就當是這樣吧。”
晴彥靠近了帝珀,此時帝珀這頭白虎側趴在草地上,晴彥便将整個身體埋進白色的毛絨絨虎肚毛中,他抓着帝珀身側的毛,頭還在老虎胸前蹭着,快要睡着地說:
“不可以嗎?”
“懶得和你計較,小屁孩。”
晴彥在他懷裏輕笑一聲。
“小珀總是這樣,分明自己也累得不得了,卻還要裝輕松,小珀,愛逞強呢。”
“小孩你說什麽!”
帝珀聲音中又帶着些佯怒。
“我的意思是,小珀,很溫柔。而我,很喜歡這樣的小珀。”
“……啧。”
帝珀豎瞳的虎眸瞪過晴彥、允許流光湧動後,他顫抖過與晴彥一樣的白色睫毛,然後閉上雙眼。
“睡吧。”
帝珀輕輕說,聲音既緩又低沉。
晴彥笑着應了,他看着上方樹葉隙間的層層斑點,光像無數淺金色蜻蜓沙沙飛着,他知那是風撫了樹,但此刻他更樂意覺得,是光中的蜻蜓振動的翅膀,緩緩、又結伴般飛入正濃的太陽,從溫暖到更溫暖,從清風到更清風。
“呼,呼……”
莫黎一路急奔,她時不時往自己後方看去,好似有什麽洪水猛獸,而她忘了自己腳下就纏繞着絲絲黑氣,她按着要求奔跑,卷起風塵成為虛影沖向一區,然後她看見光影間變幻莫測,白發少年在樹下的斑駁中輕撫一黑一白兩頭巨獸。他像是早知自己會來,安寧中嘴角若有若無的淺笑。然後晴彥眸含柔光,注視自己的模樣讓人誤以為他動了真情,而莫黎有自知之明,她知曉他們只是陌生人。晴彥微垂着眸子,目光再看一眼他身側的黑白,莫黎這才知道柔情從何而來,晴彥食指抵與唇前,雙眸睐着。
“噓,他們在睡覺呢。好不容易睡這麽香,千萬別吵醒了。”
這和莫黎記憶中那個強顏歡笑的晴彥不同,此時此刻的他像是獲得新生,或許他真的不屬于五十五區,他生來便是一區人,也只有在一區,他才能真正快樂。
而晴彥自顧自地偏起頭思考,等到他想起什麽後微張着嘴小聲道。
“……你是三班的莫黎?”
“嗯!是我!”
晴彥一看對方的巨大變化,“魄”波動紊亂,外表也不似九歲的人,像是直接從試品九、十四、十六、十八、二十、三十的變化規律中連續突破兩級來到十八歲,此時的莫黎不再是晴彥記得的那位比他矮的灰發小女孩,而是年華正好的少女,晴彥卻冷靜依舊,一個禮貌微笑後問她。
“找我有什麽事嗎?”
莫黎一個撲通跪在地上。
“拜托了,我知道的高實力者只有你,現在三班出事,只有你才能救我們。”
“我都說了……小聲點啊,他們還在睡呢。”
晴彥稍微把一只虎耳和豹耳壓了壓。
“拜托了。”
“放心吧,我自然會幫你,先說說是什麽事。”
“诶……”
莫黎反常晴彥地爽快答應,而晴彥的笑容讓他看不出破綻。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述說給晴彥。
“嗯……你的意思是,賴上河攻打禁林失敗,無意引發上古符陣,從而導致了‘瘴獸之災’?”
“是,請去救他們!”
“為什麽不去找其他試者呢?”
晴彥的指尖劃過白虎的耳朵。
“你知道被發現了我們會有什麽下場!”
“嗯……的确,我懂了。”
晴彥微眨過眼、笑着起身拍打衣袍上的草屑。
“我們走吧。”
他表情看起來确實是想要幫助莫黎,只是動作有些慢,莫黎也說不上哪裏有問題,晴彥脾氣向來是好,她想他是最有可能幫也最能幫到她們的人,事實上晴彥也爽快答應,按他性格确實不會推脫,但答應的還是快了點,雖然除表情外他的一切都有點力不從心……
莫黎不敢催他。
“等等。”
已重新化為人形的帝珀拉住晴彥。
“你醒了?”
“廢話!你小子別急,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诶,小珀不是一向嫌麻煩嗎?”
“要不是某個傻子老受一堆弱者欺負,還偏偏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将對方打殘,忍氣吞聲到令人嫌惡,我至于起來嗎?”
晴彥向帝珀一笑。
而莫黎驚訝喊道:
“天乾第一!”
“啧,是我。喊什麽喊,小聲點。”
帝珀不耐煩地說,而玄鋒也慢慢變回人形,于是莫黎再一次震驚。
“天乾第二!”
“小玄,你也醒了。”
“嗯,這種情況想不醒都難。”
“那……一起去還是……”
“一起。”
玄鋒摸着晴彥的腦袋說。
而莫黎啞口無言,沒想到在三班飽受排斥的晴彥會在一區混得如魚得水,天乾向來冷漠、不與其他試品交流的第一第二竟會和晴彥關系這麽好,但莫黎仔細一想晴彥的實力,倒是能理解,是他們趁着欺負晴彥罷了,結果到最後來還需要晴彥幫他們忙。
“需要幫助嗎?你看起來有點累了。”
晴彥不知不覺走到莫黎身旁,莫黎心下一驚,連忙擺手。
“不,不用了。”
“哼。”
帝珀悶哼一聲表示他的不屑。
“可以帶路了嗎?”
“啊……行。”
被天乾第二這樣問着,能明顯感受到第一第二對她的輕視,這樣也正常啊,畢竟他們曾對可以排名第三的晴彥如此對待,而自己,雖沒有直接參與,卻看完了所有過程,不被記恨已經很不錯了。
莫黎心想着,帶着三人來到禁林,似乎要證明實力的差距,天乾第一、第二并沒有插手,只是旁觀,而晴彥到場後卻一招擊殺獸群,還替他們做好善後的封印,但是攻擊範圍內被連帶的樹木沒有辦法恢複,晴彥不屬于“木之魄”。一眨眼,晴彥就解決了困擾莫黎、賴上河、王妙兒三人多時的問題,莫黎心上不止震撼,還為自己從前的行為後怕。
“怪物。”
賴上河極為小聲地啐一口。
晴彥轉身時分明聽見了,他卻沒有為難賴上河,反倒抓住了帝珀袖子,帝珀怒瞪晴彥一眼後掙開,直接一步步走到賴上河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将已變成十八歲大小的賴上河扯到地上,腳踩着他的臉,狠狠碾壓,右手又拿着一塊冰錐随時可以刺下去。
“不是我們是怪物,而是你、你們,是只會叫嚣的廢物啊。”
賴上河咬着牙在地上掙不過,帝珀想用冰錐紮下去,卻被晴彥阻攔。
“夠了,小珀,不用太過。”
“我說你蠢就是蠢!憑你的實力,這些玩意兒想打幾遍都可以吧?”
“小珀!”
“……真煩。”
帝珀将賴上河踢到一旁,賴上河滾出好幾圈後一抓地面的沙土,将蓄力已久的“魄”全然放出,高聳地刺一路向帝珀背部襲去。
“弱者。”
帝珀一個冰牆反将地刺破開,沙土飛了滿天,卻隔着白冰沒有弄髒到帝珀身上分毫。
“你看,我說過吧?這些家夥,不論你對他們多好,要麽因為你的實力只想依附于你,要麽,就是怎麽都不長記性地排擠你、打壓你、甚至奪取你的力量!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接觸他們!”
風聲很大,但晴彥在樹葉紛飛中清晰中聽到了,他手腳有些冷,膝蓋處的酸疼在夏風中愈發明顯,而他望着帝珀的眼睛,耀眼得像金色琥珀、也像太陽的光,他想到最關鍵的問題,于是他喉有酸澀地帝珀。
“你這麽說……那如果我也很弱該怎麽辦?”
這個問題對帝珀或許不重要,但對他很重要。
帝珀笑過晴彥的多愁善感。
“世間沒有如果,而且,憑你的話,不管先天如何,到最後都會變得很強。”
“……你怎麽知道?”
帝珀對着還想有小動作的賴上河比出一個進攻招式,冰晶慢慢凝聚,他對晴彥一個狂氣的笑。
“我就是知道。”
一叢冰山沖出。
“回家吧。”
“……嗯。”
晴彥……不太懂帝珀的理所當然,但是他羨慕着他。
“請等等!”
莫黎急速攔下三人,将一個被絲帕包裹好的物體交給晴彥。
“這是一點小謝禮!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算什麽!但請你原諒我!”
晴彥溫和一笑,喉間一躁。
“放心吧,我從來沒有記恨過你,當時你又能做什麽呢你選擇自保不受牽連,我能理解。”
有時候他會想,倒不是他真的有多大度,而是他這種人,若是不溫柔點、再溫柔點,還有什麽可看的?
“切。”
帝珀扯着晴彥袖子把人拖走了,而莫黎內心複雜,賴上河在冰山下吐出一口污血艱難爬出,他捶着地面。
“可惡!要不是……”
“你省省吧!”
莫黎轉身向賴上河斥到。
晴彥被拖了半路,然後帝珀在玄鋒提醒下終于想到他還有可以回到一區的轉送符,幾人回去後,帝珀冷着臉将晴彥扔到緩坡上。
“你應該問過玄鋒我的事情了吧?”
“你怎麽知道?”
“畢竟你那天還問了玄鋒的事,傻子才猜不出來。”
“那……那小珀你要怎樣?你要揍我嗎?”
帝珀竟嘆出一口氣。
“笨啊,那個木臉白癡肯定說不對,那別旁人說的閑話我還不清楚嗎?”
帝珀當着玄鋒的眼刀說着。
“我來告訴你吧,故事的真委。我原本好好的‘冰魄’就是被某個小人設計毀了,所以我才這麽辛苦地恢複它到今天。喂,笑臉白癡,你別和我一樣啊……”
“……嗯。”
帝珀摸過晴彥的頭頂,那種并不短淺的情感緩緩傳來,晴彥欣然接受着,他知道的、他知道的,透過帝珀堅毅的目光,帝珀一直追尋的是什麽。就像晴彥自己一樣,看着鏡子的時候,又在想些什麽。興許是第一次說出這種話讓帝珀不太習慣,他背過去幹咳幾聲後自己去了其他地方,留着玄鋒在晴彥旁邊坐着。
“你是真的不計較嗎?”
“不是不計較,是覺得……即使計較,也沒有意義了。”
“為什麽?至少會讓你清靜點。”
“嗯,的确,但只會證明我是他們眼裏真正的怪物。我并不是,對嗎?”
他從來不想成為怪物,他只想一樣。
玄鋒看過晴彥嘴角的笑意。
“要是帝珀折回來,他會打你的。”
“我只是想好好相處而已。”
“別給自己負擔太重,你不過也只是個小孩子。”
“沒事兒,我挺好的,沒什麽壓力啊,天天都沒心沒肺的很。”
“你……和帝珀放在一起就是兩個死犟,放松點,不是還有我們嗎?”
“嗯!所以我才可以沒心沒肺啊!小玄!我是真的很開心。”
“算了,勉強過關。”
玄鋒勾起嘴角一笑,揉着晴彥頭頂的手從未停過。
而晴彥回家後在渡玉面前打開莫黎給的絲帕,幸好用水罩包着,黑黃霧氣一下跑出,裏面确實有着一顆上好靈果,但靈果上還爬了蟲。晴彥看着爬在水罩內壁的百足樣肉蟲,它大張的口器一直都向着自己,若是不防備,怕是要被蟲子纏上。
在渡玉處理下,肉蟲慢慢被綠色樹液腐蝕。
“小渡,下一步我們要做什麽?”
“你拿着傳送符去二區,然後叫玄鋒、帝珀打包好日常用品到後山道觀來。”
“嗯!”
晴彥乖乖聽着,看着水球裏肉蟲向他獰笑,然後吐出黑黃的“二區壹零壹”字樣,他也知道這種字只有他能看見。
晴彥到挂着“壹零壹”木牌的屋子前時,甚至沒有推門,門就主動向他打開,故意拖着速度發出緩慢陰森的“吱呀”聲響,然後昏黑裏閃爍過于蒼白的白光。
“歡迎,歡迎。”
黑色短發的人向晴彥說,他招待晴彥進去,等他轉過去,晴彥才發現那人後腦還留着一撮小辮子。他對此人稍微有些印象,渡玉約莫提起過。
房子裏也不只一人,一個白袍老者、一位棕發綠瞳的青年。
那位老者晴彥能猜出,應該也是渡玉說過的大長老爺爺。
但青年他不認識。
晴彥并沒有多說,而是按着黑發少年的指示坐在一張藤椅上,少年也踱着步子緩緩坐到晴彥對面,他推出了晴彥見過的靈果——正是絲帕中的那種。
“我不會要的。”
“別這麽急着拒絕嘛,這個可是能讓能力直接提升十倍的東西哦。”
“若真的有效,那他們還被禁林困住?”
“那是因為廢物本來就廢嘛……你不一樣,你是真正的第一名。”
晴彥呼出一口氣、閉着眼搖頭淺笑。
“不,我不是什麽第一,我只是個很普通的人。而且我相信,越有效的東西付出的代價就越大。”
“那事關那些一區朋友呢?”
晴彥笑着看少年。
“威脅別人的人更不可信。”
“但是,由不得你。”
黑發抓出一把黑黃粉末扔到晴彥面門上。
晴彥水罩立刻擋住,不可遏制地聞到一股腥臭。
“忘了說了,這東西一揮發就得中招,也就是說,你沒攔住。”
晴彥捂心、皺着眉,圍繞他的黑色龍形在空中越來越明顯,殷殊出來了。
“八懼伏,你灑的什麽?”
“別着急,一些小生物而已,只是幫你恢複本性,你不是忍了很久嗎?不過……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八懼伏靠近晴彥一個邪笑。
“渡玉說的?”
“無可奉告。”
晴彥冷視着八懼伏,但在殷殊做出攻擊姿勢之時,他感覺到了,原本按捺住的喉間的幹渴和犬齒的躁動在愈演愈烈、他不去舔也知道,犬齒處于進食狀态而更為尖利,空空的胃袋傳來一陣一陣的饑餓感。
渡玉知道嗎?
還是知道,依舊讓他來。
他想起了他問殷殊自己到底算什麽。
也想起了他還有下一個任務……
漫長、又磨人的青石階。
晴彥腳下的臺階很長,而晴彥一路下來也思考各種對策、心不在焉,但并不是為自己準備,不,也算為自己,畢竟他有他的私心。
“喂,小子,叫我們到道觀來到底是幹什麽?”
帝珀問着。
“我也不清楚,渡玉讓我這麽做。”
“他說什麽你就信?”
“嗯,我相信他,但是帝珀、玄鋒,你們不用、要是感覺有什麽不對,就趕緊跑,能離開‘天乾’最好。”
“你這麽說不是更要讓我來看看是怎麽回事嗎!”
“晴彥,到底發生了什麽?”
在玄鋒詢問之下,晴彥一看快要下雨的天色。
他不怕摔倒,因為現在他的頭在風吹中很疼,這讓他清醒,手腳是冰涼的、軀幹卻又如岩漿撕裂般燥熱,真希望快下一場淋漓的雨,他倒着走路、正對帝珀玄鋒二人,一階一階小跳上臺階,帝珀幾步上前要攔他。
“你瘋了?做這麽危險的動作幹嘛?”
“小珀你忘了,我們這樣是傷不了的。”
“啧……白擔心你,你慢慢玩吧,摔死得了。”
晴彥笑出聲來,一個旋轉背對帝珀玄鋒二人去,臺階邊緣磨得腳下微弱,而陰天悶得人們泌出一層薄汗,晴彥口裏念着從別人那裏偷聽來的歌謠,以前在五十五區草場聽過很多遍,私底下他會悄悄唱,但當着別人面哼調子還是第一次,因此晴彥盡力把調唱圓,怕自己左了。
他唱着唱着,笑罵自己唱得好難聽,然後感知空中依舊不足的水汽,微笑道:
“你們還是太溫柔了。”
他說得含糊不清,故意只讓自己懂。
“我感覺……有不好的事。”
這才是給帝珀、玄鋒聽的。
晴彥喉間的緊縮感更強,他走在前面,久久沒回頭,他不看。
“全員都齊了,那麽,渡玉你來發話吧!”
道觀裏栖栊看着渡玉。
“現在起,‘天乾’發來的都不要接受,人也盡量呆在道觀。”
“鶴清,這是怎麽回事!”
帝珀怒問渡玉。
“一場針對一區人員的戰鬥,快要開始了。”
“啊?”
帝珀的疑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