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人
故人
郭精奇的內心洶湧澎湃,哽咽着直撲上去,竟意外地撲了個空。“孟林哥”先她一步後退,大有生人勿近之意。
“公子怕是認錯人了!”
語速快得驚人,生怕慢一個字就被這妖怪吞了似的,言罷又是拱手一禮,拒人于千裏之外。
“認錯了?怎麽會?”郭精奇喃喃自語着上手摸人家臉,“孟林哥”又側身躲過。
“子美,這位是?”一中年男子攜一美人走來。
郭精奇旁若無人地直直盯着眼前人,“孟林哥,你怎麽啦?我,我是精奇啊!”郭精奇忽地想到自己已變了模樣,笑中帶淚地道,“是我,郭精奇!身體不是我的,但我還是我,你的小跟班-郭精奇!”
然而“孟林哥”并沒有“大徹大悟”的轉變,依然跟見了瘋子般冷眼瞧她。
“你不記得我了嗎?”眼淚簌簌滑落,人又上前幾步,手又伸了過去,他又後退幾步。
注意到他們的人越來越多,誰都瞧得出這一步步逼近的人眼裏是濃得揉不開的愛意,于是紛紛投來或好奇或訝異或探究的目光。
“孟林哥”面露窘色,一退再退,眼裏隐約嫌惡,冷聲道,“公子自重!蘇某剛也說了,蘇某并非公子要找的“孟林哥”。在下姓蘇,名舜欽,字子美。”話沒說完,手忙指向身旁剛才搭話的中年男子,急于人證一般,“這位是蘇某多年的同窗摯友,可以作證!”
此時的郭精奇眼裏哪還容得下別人,掃過一眼,根本沒認出在宮中一面之綠的落弟學子-石曼卿。
而此時的石曼卿面對着郭精奇這張臉卻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可是來不及想明白,自己已被急切的蘇舜欽拉過來解圍。
“呃,我與蘇兄相識多年,這位公子确實是認錯人了!莫非那位孟林兄與蘇兄樣貌頗為相似?認錯也未可知。”
“一模一樣。”郭精奇失落沮喪,“怎麽會?這麽像……”她木讷低語,見蘇舜欽欲走,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人家胳膊,蘇舜欽倆眼珠都快瞪掉了,扯又扯不脫,說又說不通,周遭開始議論紛紛。
“蘇公子品貌非凡又才氣超群,巴巴地惦記的姑娘多了去了,倒是頭一回瞧見借了如此牽強的由頭湊上來的,還是位哥兒。呵呵!”
“是呀,真是稀罕,呵……”
“難不成兩人以前就認識?”
“蘇公子竟好龍陽?沒聽過啊!”
議論聲此起彼伏,蘇舜欽越發的臉色陰沉,剛才随石曼卿一起過來的姑娘見狀微笑着上前一步,“這位公子尊姓大名?想必也是受邀來參加詩會的吧?”說罷,随手遞給郭精奇一方手帕拭淚。
“詩會?”
郭精奇擦擦眼淚,這才注意到周遭的人和物。燈紅酒綠,有男有女,輕歌曼舞,莫不是古代男子尋歡作樂的風月之地?
“公子随奴家這邊坐,咱們邊欣賞詩文,奴家邊給公子講蘇公子不為人知的趣事。”她獻寶般故意壓低聲音,別有意味地瞥了一眼蘇舜欽,手搭到郭精奇扯住他衣袖的手上,自然而然地握上去,牽起來,将人從蘇舜欽身上剝離開,拉到一旁軟椅上坐下。顯然這姑娘要獻的“寶”郭精奇很有興趣。蘇舜欽如蒙大赦,松了口氣,欲離開這是非之地,石曼卿不動生色地背後拉住他,遞過去的眼神示意他勿輕舉妄動。
蘇舜欽這才注意到一雙如探照燈般的眼睛還聚焦在他身上,只好挑了離她最遠的位置坐下。郭精奇這才安心坐定,她一邊用眼睛時刻關注蘇舜欽的一舉一動,一邊用耳朵聽着身旁的姑娘講述與蘇舜欽有關的點點滴滴,從童年到少年,從青年到現在,不錯過任何細枝末節,甚至幾歲開始不尿床這種隐私都透漏了,可郭精奇還是認定這就是她的“孟林哥”。
穿越這等事都說發生就發生了,那麽失憶啊,錯位啊,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呢?而另一面她又越聽越嫉妒兩人青梅竹馬的深厚情誼,心中對這位楊姑娘隐隐升騰起一股敵意。上輩子她傻傻放手,這輩子她勢在必得!
“喂!蘇大才子,總得來一首吧!彩頭我都準備好啦,翡翠玉镯,價值連城!”
詩會如火如荼地進行着,露臺上人群裏一個二十歲上下身着華服的貴公子不耐煩地嚷,轉眼又對蘇舜欽身旁的石曼卿喊,“石兄,你也要加把勁啊,幫楊姑娘贏了這玉镯。”
“石郎盡興就好,幼芳素不愛這些金銀玉石的。”
石曼卿與楊姑娘相視而笑,一副“你懂我”的惺惺相惜。
郭精奇看在眼裏瞬間釋然,原來這兩個才是一對兒,警報解除。可瞧着對面的“孟林哥”對自己無半分好感甚至嫌惡的态度,怎麽扭轉敗局呢?她急得抓耳撓腮。
“公子可有興趣參與我們的詩會?”
郭精奇聞聲擡眸,正是楊姑娘在問。她轉眸又去瞅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心思一動,暗喜,“當然!”
話音剛落就有人起哄,“這是誰呀?都沒見過。怕是無名之輩,怎敢跟這滿場的京城才子相争呢?”
“是呀,別浪費時間了,閑雜人等速速退去。”
“無名之輩?閑雜人等?哼,你不認識我只能說你坐井觀天孤落寡聞。我的大名報出來,呵,分分鐘吓死你!”郭精奇放完狠話轉而又腹诽,“不就唐詩宋詞三百首嘛,随便扒拉出個小學課本裏的,都分分鐘秒了你丫的,叫你們有眼不識金鑲玉!”
這掐腰仰脖大放闕詞的嚣張氣焰勾起了太多人的好奇心,就連剛才對她避之不及的蘇舜欽也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呦,有意思!快快開始!”衆人紛紛起了興致,“子美起個頭吧!”
蘇舜欽像是剛被什麽事晃了神,聽到這話才回過神來。他轉身遙望遠處的燈火闌珊,再掃過近前的觥籌交錯,沉思片刻靈感來了,“嘉果浮沉酒半醺,床頭書冊亂紛紛。北軒涼吹開疏竹,卧看青天行白雲。”
“好詩!好詩!”衆人紛紛贊嘆。郭精奇雖聽不太懂其中韻味,但也連聲叫好,想起前生一看書就犯困的孟林哥如今也能七步成詩了,頓有活久見的感慨。
“石兄……”蘇舜欽沖石曼卿一挑眉。
石曼卿接受挑戰,踱步思量片刻,再擡頭凝望着楊姑娘,“芳草年年惹恨幽。想前事悠悠。傷春傷別幾時休。算從古、為風流。春山總把,深勻翠黛,千疊眉頭。不知供得幾多愁。更斜日、憑危樓。”
“好詞啊,好詞!”衆人又是一番贊嘆,只有楊姑娘的眼裏是揮之不去的憂傷。
接着又有幾位文人雅士或詩或詞……氣氛漸漸烘托上來。
“這位……要語出驚人的公子?”
接力棒傳到郭精奇這裏了。她瞬間精神起來,站起身高調地清清嗓子,搖頭晃腦一番後,煞有介事地吟誦起來,“美人卷珠簾,深坐颦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一詩吟罷,四下靜默。
“哼,傻了吧?被震住了吧!這麽好的詩,哪是你們這等凡夫俗子可比的!”郭精奇心下得意地想。
沒等她洋洋得意完,有人起身道,“詩,是好詩。只是,這位公子為何要在此吟誦前唐李白的詩作呢?結這詩會,當然要即興而作的了,這吟誦他人之作……”
“哎呀,忘了,這是宋朝呀!”
唐朝的詩,在場的這些人恐怕比她更熟。郭精奇頓時慌了,“鵝鵝鵝,曲項向天歌……”沒等吟誦完,在場衆人的鄙夷之色已顯露無遺。
“怎麽辦,怎麽辦?”本來就沒背過幾首,估摸不是出于唐就是宋,眼下已是噓聲四起,郭精奇急得後脊直冒冷汗。
忽的一陣微風拂過紗幔,暗香浮動,四五花瓣飄入露臺,停落于幾案茶盞間。她腦中靈光一現,“有啦!這個準保你們聞所未聞。”郭精奇旋即高聲問,“除了詩詞,唱歌行嗎?”
石曼卿眼中頗有深意地盯着她道,“詩詞歌賦皆可。”
郭精奇抿嘴一笑,“那我就唱首歌吧!”
衆人紛紛不屑的眼神瞟過。
“有歌無曲,終是寡淡。公子所歌何名?若不嫌棄,幼芳願伴曲一首。”楊姑娘微笑言,聲音柔美。
這一語,引得衆人興奮起來。有人道,“楊姑娘一曲,可是千金難求。今日我等算是有耳福啦!”
衆人紛紛附和。
“那就謝過楊姑娘了!”郭精奇溫聲回應,雖然兩人這才認識,但解除情敵警報後她對這女子還是頗有好感的,尤其這潤物細無聲的體貼入微,着實讓人舒服。
楊幼芳微微阖首,旋即落座于一把桐木古琴前,只是随意撩撥幾下試音,已勾起溢美之詞成片。
“這歌的名字,葬……花……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