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京安陵園
京安陵園
翌日一早,明曉寒獨自在屋內看終極格鬥冠軍賽(UFC),吉老太太卻突然急匆匆過來找她。
明曉寒關掉手機,第一時間起身去開門,把老人家迎進屋:“奶奶,您這麽早!”
吉老太太臉色略顯沉重,沒心思唠其他的:“孩子,奶奶今天想拜托你一件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她會住在這裏,不就是因為工作?不存在方不方便的。
明曉寒實誠回應老人家:“方便的,奶奶,您說。”
吉老太太看了眼窗外:“你幫我去跟着那孩子行不?今天是他母親的忌日,往年這個時候,他都喜歡一個人在外面待上一整天,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天沒亮就出了門!”
今天日子特殊,吉老太太昨晚一夜淺眠,心裏總記挂着秋子琛。
一大早起來,第一時間去他那樓找,結果發現人已不在卧室。
一問管家,說天蒙蒙亮時,就一個人開車出去了。
問去哪,說也沒留下話。
明曉寒耐心聽着。
昨晚後來客人紛紛離開後,就剩花芷還在。
姐弟兩臨時起意一起去看部電影,消磨下晚間時光。
那是明曉寒第一次在一個專業又高檔的家庭影院看一部電影。
是一部早些年在國外電影節上獲過獎的小衆文藝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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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映結束,已近晚十點。
秋子琛提出讓花芷留宿京水灣,反正有她個人專屬的套間,被她一口謝絕。
倒并非其他緣由,只是花芷明天還要飛其他城市,出個短途的差,今晚只能回她自己那住,因為老花那邊還要與她視頻,分析下關于即将展開的商業合作。
所以,明曉寒當時跟着一起送花芷出來,目送她駕車離開京水灣,是當天最後一次見秋子琛。
今天是新的一天,她還未見過他。
因他昨天有帶一句,今日他沒工作,所以她可自行安排這一整天的時間。
吉老太太自然忘不了昨日聚會上明曉寒不知情地送出去一句祝人生日快樂的話,心中默默來回着,還是決定把有些事說給她聽。
“曉寒啊,子琛這孩子,十歲之後就沒再過過生日。不是周圍人不肯用心準備,而是他自己抗拒。想必現在你應該也明白了,對他而言,自己生日的後一天,最愛的媽媽卻出了意外,永遠離開了他。就前後挨着的日子,一個喜,一個悲……所以至今,身邊的人,顧及他心中的傷,誰都沒有主動開口對他說一句‘生日快樂’,說到底就是怕他太傷心。對外說的那個生日并非真實,往後延了兩個月;而他的粉絲知道這一點,無論是真實的生日還是遲兩月的生日,她們從不在網上給他留言生日快樂的話,就是怕他看了難受。”
明曉寒點點頭,望着老人淚眼婆娑,理解她此刻的哽咽。
花芷同她講過,秋子琛的媽媽,從小到大,是吉老太太親手帶大的,這份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所以老人家提到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突然離世的過往,心情沉重人之常情。
吉老太太稍稍緩了緩哀緒,繼續道:“這孩子十歲生日那天,他媽媽正好進劇組拍戲,早上出門時好好地,還答應他盡量趕回來陪他吹蠟燭吃蛋糕,可實在太忙抽不出身,當天沒能趕回來。這孩子當時太小,在沙發上等着等着睡着了,醒來已是第二天,接到他媽媽電話說晚上一定會回來幫他補過,就是會稍微晚點,希望他能堅持下等她,因為她得先去一個飯局,要見一見她最崇拜的一位導演……哎,世事難料,這孩子最後沒能等回他媽媽一起補過生日,等來的卻是一個晴天霹靂的噩耗……”
老太太再一次難過到哽咽,無法繼續說下去。
明曉寒瞧在眼裏,擡手輕撫老人後背,想幫她纾解此刻心中悲緒。
“這宅子裏吧,每天都會讓西點師準備些蛋糕,就是那孩子心心念念不能放下的遺憾。你說他是不是傻,親媽都走了這麽些年了,不是準備好蛋糕還能等回的人。去了國外三年,蛋糕這一茬中斷了三年。一回來吧,就重新恢複了,可即便能面對蛋糕,他還是無法受一句別人祝生日快樂。因為他不快樂,快樂不起來。所以,孩子,你幫奶奶去找找他,要是尋到了,哪怕不說一句話,靜靜陪着他,守着他,就足夠了。只要他平平安安地,就一切都好。”
這是明曉寒從未“聽過”的秋子琛。
他的其中一面,讓人心裏并不好受……
聽完後,她心裏沉壓壓的,完全輕松不起來。
老太太的擔心全寫在臉上,一改往日明曉寒對她萬事處變不驚的印象。
原來像這個年紀的老人,淡定從容只是因為還沒碰到真正讓她慌神的事,比如,秋子琛在一個有特殊含義的日子裏,一人玩“失蹤”。
明曉寒一邊安撫老人,一邊在心中默默。
她可以接受老太太的拜托,去外面尋尋秋子琛。
即便出于一個貼身保镖的責任心,她也該去找找他。
如吉老太太所說,确保他平安無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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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前,吉老太太把秋子琛可能會去的地方都逐一同她細數了遍。
明曉寒從京水灣出來時,心中已有了先去哪的計劃。
管家說秋子琛是一身黑衣出的門,還帶了黑色棒球帽,黑色墨鏡——這樣全副武裝的打扮,十有八九是去了公共場合,肯定不會是像私人公寓這樣的室內場所。
所以,依她對吉老太太那番話的分析,這種特殊的日子,秋子琛去墓園的可能性最大。
天氣預報今日晚些時候會有雨。
明曉寒垂眸手上兩把同款的黑色雨傘。
吉老太太送她出門時塞了一把到她手裏,怕她被雨淋。
想到某種可能,她又多要了一把。
真下起雨,總不至于讓她和秋子琛共用一把傘吧。
手機軟件上叫了輛車。
貓腰鑽入車內前,明曉寒擡頭仰望了下遠處天空。
灰突突的,瞧着天氣預報裏的那場雨很快就會來臨。
秋子琛如果真是去墓園看花熳,也不至于天蒙蒙亮就出發吧。
雖說上崗已有數日,可明曉寒總覺得,她對這位“秋老板”宛如霧裏看花。
原以為臨時抱佛腳,在網上浏覽翻看數小時,從超話、工作室微博、粉絲留言中,隐約看到了一個比較具體的男明星,可此刻靜下心來細想一番,卻總覺得不夠真切。
秋子琛,這個名字,像蒙了層模糊的白紗,向如她這般從未近距離接觸過的陌生人,掩去了很多面立體的真實。
這份鮮活存在于他的日常種種,或許是這位男明星刻意隐藏,又或許是旁人無法攻破的私人領域。畢竟,秋子琛即便不是赫赫有名的明星藝人,也是身價不菲的豪門貴公子,他所在的階級也好,圈子也罷,不是像她這樣的普通人能觸手可及的。
既望塵莫及,自然不可能接近、熟悉。
如今進入他的生活,有些事便慢慢在她面前舒展開來。
明曉寒無法視而不見,亦無法無動于衷。
于公于私,她都該“過問”。
即便所謂的“過問”,只是把一個個地點跑一圈,把他的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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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藍色出租在京安陵園正門口緩緩停下。
車上下來一個黑風衣裹身的年輕女子。
轉身後目送車子駛離,她才面朝正門。
左手勾着兩把黑傘,自然地垂着。
東邊有一塊停車場區域,明曉寒投去一眼。
所停車子不多不少,幾秒內可點完的數。
可她明顯有些犯起難:秋子琛的車,她完全認不得。
除了上次載她一同去秋家老宅的那輛黑色豪車,其他的車,無論是車牌號,還是車型號,她都完全沒有概念。
而偏偏,唯一認得的那輛車,這一眼望去,并未瞧見!
早知如此,出門前或許該去管家那轉下,細問下秋子琛今日開的是什麽車,以及車牌號多少。
所以,光從這墓園的門口,明曉寒無從判斷,她找的人是否在裏面。
這會已快十一點,秋子琛若是早晨過來的,怕是極有可能已經離開。
明曉寒心中作着各種可能的猜測。
但人既然已到此,她必然會進去找上一找。
即便是碰碰運氣,她也該試試。
墓園內,氣氛莊重又肅穆。
不知為何,擡腳進入,明曉寒滿腦全是關于花熳的視頻采訪,總覺得那般鮮活可人的女子,不可能躺在這死氣沉沉的地方。
吉老太太從來仔細,有提前告知花熳的墓具體方位。
這會順着灰色石階一步步拾級而上,明曉寒下意識緊了緊手中勾着的兩把傘,生怕它們會一不小心從她手中溜走,掉到地上,打擾到長眠于此的魂。
擡眼四下,搜索那抹身影,未果。
一陣疾風忽起,吹起臺階兩側低灌木叢窸窣作響。
明曉寒下意識停下腳步,睜大雙眼,提了提神。
得瞧得仔細些,萬一秋子琛沒有站着,而是蹲着,亦或是坐着,她可不能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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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的蛋糕抓了很久,秋子琛才舍得松開。
從墓碑前起身後伫立兩秒,再次彎腰,把手掌大的迷你蛋糕,小心翼翼放置于墓碑前。
是花熳生前最愛的那家老字號蛋糕店裏買的。
作為一個素來自我要求嚴格的女明星,特愛吃甜品的花熳,每次吃蛋糕,都只會買小小一個,解解饞,同時對身體負擔不至于太大,不會因一次食用過多而導致發胖。
這家在華京頗有歷史和名氣的老式蛋糕店,推出的第一個迷你蛋糕,就是為花熳“量身定制”的。
當年,某個夜晚,結束劇組拍戲的花熳一身疲憊走進這家蛋糕店,滿玻璃櫃找最小的蛋糕,正好老板本人在核對當日營業賬單,聽了她的訴求,當即有了個創意,第二天就推出了手掌大的奶油蛋糕。
自那後,花熳只要是想吃蛋糕了,就會直奔這家店,買回一個小小的蛋糕,心滿意足享用她的幾口甜品,是獨屬于她的美好小時光。
美食帶來的慰藉,不僅體現在即時滿足口腹之欲上,還有內心深處對事業奔波不停的暫緩小憩。
秋子琛選了原味,乳白松軟的奶油蛋糕體,中間點綴了一朵小小的七色堇,是花熳生前最愛,亦是她彼時特地讓蛋糕店老板加的,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私人訂制。
七個花瓣的花朵,每片花瓣都呈現不同的顏色。
自然界沒有真正的七色花,可花熳心中有。
她說,七色堇,代表着人間平常幸福的七種顏色。
可以象征愛的忠誠,也可象征積極的人生态度,永不言棄的奮鬥精神。
永不言棄……秋子琛眸底熱意再起,想到這個四字成語,心裏堵得厲害。
這麽多年了,每一回來這裏,他都會帶上一個花熳生前最愛的小蛋糕,也有不實的妄想,以為因這一個小小的甜品,會讓她重新回到這個人間世界,陪他這個兒子一起吹個蠟燭,唱首生日歌。
再一次夢頹。
現實世界就在眼前。
容不得他癡心妄想。
秋子琛咽下喉底的酸澀。
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帶包裝的小蠟燭,不偏不倚插到了蛋糕的中央。
随後,先給自己點了根煙,深吸一口後,用打火機去點蠟燭。
沉浸于一人世界裏,情緒如秋日陰天般黯然。
一眼望去灰突突一片的,還有無法與人言說的內心。
他的思念那麽濃,在過去近六千個日夜裏,不停增重,總會于某個片刻,瞬時把人逼仄出一股滾滾絕望。
絕望的是,這空蕩蕩偌大一個人間,再也無法擁抱他最愛的媽媽。
無休無止的自我拉扯,總是在一個個寂靜無人的深夜,把他推向另外一個深淵,任由時間披着孤獨的歲月外衣肆虐席卷,最後淪落于一輪輪深不見底的旋渦。
也會清醒時絕望清醒,絕望時清醒絕望。
反反複複,改變不了一個孤獨立于浩蕩人世間的殘酷事實。
最愛的媽媽走了十六年,他如一顆失了光亮的小草,無根飄搖了十六年。
說不上雨打風吹,可心路卻是無比艱辛,列列荊棘紮得生疼。
每每想到放棄自我時,耳邊總會響起那一句“你是媽媽最最看好的男子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