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
明曉寒擡頭掠了眼湊一塊聊着什麽話題的仇美欣和秋子玏,起身跟上匆匆離桌的秋子琛,剛到室外,一個沒忍住:“秋先生,我們現在就回去麽?”
秋子琛一聽,回頭,涼薄目光掠人:“跟着。”
明曉寒閉嘴,點點頭。
他此時此刻的神情,似乎隐着一種難以明說的低落。
雖然同人講話的口吻,還是那麽不近人情,狂得生冷。
很快,明曉寒就恍然大悟,秋子琛埋頭只顧往一棟洋房走,原來是他的地盤。
十之八九,從小就住這棟樓吧。
即便成年後搬離秋家老宅,這棟樓的使用權還是保留,百分百歸他。
真是金貴的少爺,在哪,住的都是一整棟房!
享有的人均面積是真的大,讓人無法不羨慕。
比起他們剛剛就餐的那一棟,秋子琛這棟樓,屋內的裝修風格與家具擺設,相差并不大。
仔細瞧瞧,還是能發現多處不一樣。
正這般悶聲打量時,秋子琛忽然轉身,沖她道:“你去那間客房歇一會,可以睡覺也可以看電視,等會回京水灣了,再叫你。”
這安排來得沒頭沒尾,還很突然。
明曉寒不太明白,愣愣瞧人:“那您呢?秋先生。”
Advertisement
這話聽着,他本人像是要離開一會?
留她一人在這偌大的洋房內,莫名讓人心生不安。
秋子琛擡眼望了望去往二樓的木梯:“我去二樓,歇一會。”
明曉寒不甚理解地點點頭:“哦,好的。”
說完在秋子琛的注視下,不自然地擡腳往左邊的客房走去。
看來對她的利用,差不多結束了,至少在外人面前,是這樣的。
所以,男女有別,歇一會得避嫌,一個一樓,一個二樓。
倒也再正常不過,于她,也落了個安心。
秋子琛上到二樓,徑直往大陽臺走。
站在這裏,往下俯瞰,正好可以瞧見對面那棟樓院子裏的兩人:這會,他們還坐在沙發上,喝着茶,點着煙,估計在聊着什麽。
仇來法,不光是近處看比老頭子年輕許多。
從這樣的遠處望過去,整個身型呈現出來的那種年輕狀态,也明顯比老頭子松弛不少。
秋子琛拉過陽臺上的高腳椅,往前挪了挪,随後一屁股坐下:角度完美。
得候一個時機。
尋一個空檔與仇來法獨自聊一會。
有個問題,深埋他心口多年。
而這個男人,或許可以當面告訴他答案。
.
宅子內,另一處後花園。
仇美欣閃着一雙盈盈大眼,巴巴望着眼前的男孩,情難自禁:“子玏哥,你還打算讀博麽?”
秋子玏逗着腳邊的白色薩摩耶:“不了,打算直接工作了。”
仇美欣心中一喜:“恭喜你哈~那你有女朋友了麽?”
秋子玏起身,轉身瞧人:“沒有,怎麽了?”
突如其來被一個第一次見的女孩問這樣私人的問題,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這提問的女孩,還身份特殊,是他親哥的相親對象。
仇美欣錯開高個男孩的木讷目光,假裝垂頭去瞧眼前可愛的狗狗。
已到嘴邊的話,迫不及待出去:“那你打算交女朋友麽?”
秋子玏徹底迷糊了,遲疑地搖搖頭:“沒、沒打算。”
“那正好!”許是太過激動,想聽的答案就是這個,仇美欣刷的一下擡頭,很是勇敢地往前靠近兩步,“子玏哥,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啊?”原來是探他口風,看來她很在意他哥對她的印象,秋子玏如實回答,“挺好的。”
一想到席上,秋子琛三番兩次給身邊女孩殷勤夾菜,秋子玏的心中悶悶的,有些發沉。他沒撒謊,眼前這個女孩确實哪哪都好,可惜就是晚了一步。
緣分這東西,從來講一個先來後到。
他無法篤定,仇美欣是否有能力和信心,拼過已被秋子琛帶着出雙入對的那個娃娃臉女孩。
雖然她的身後,站着秋家和仇家。
仇美欣也是那種長相甜甜的女孩,可與明曉寒兩種風格。
從小被時時呵護在蜜罐子裏長大的甜美小公主,身上洋溢着陽光與熱情,一靠近人就是一張大大的笑臉,無窮無盡的滿滿活力,配得上“小仙女”的昵稱。
而明曉寒,是那種冷冷酷酷的甜,且僅限于這張臉。
如若與她一雙眼一個對視,立馬就會忘掉她長着一張柔柔軟軟的娃娃臉。
顯然,秋子玏也注意到了兩個女孩之間存在這種非常明顯的區別。
“子玏哥,你既然覺得我這人挺好,那我有沒有機會,成為你的女朋友呢?”
仇美欣一開口,吓得剛打算彎腰抱一抱狗子的秋子玏一個原地後退,擡起一張青春無敵的俊臉,一副不可思議至極地瞧她:“你、你說什麽?”
這——怎麽會呢?!
仇美欣知道自己提出這一要求很是唐突,但秋子玏這會的反應實在太過可愛,惹得她噗呲一笑,從小啥都不缺的女孩越戰越勇:“嘿嘿,就是字面意思啦!子玏哥,我喜歡你!一眼鐘情的那種哦!所以,你能不能給個機會,嘗試着喜歡我一下呢?”
秋子玏的下巴是真的要掉地上了。
家裏給親哥安排的相親女孩,反過來卻看上了他?!
還在那毫不避諱地講,對他是“一見鐘情”?!
這、什麽跟什麽啊!
見男孩看起來好像的确吓得不輕,仇美欣決定收收分寸:“子玏哥,我沒吓着你吧?沒事,我願意等,等你考慮好了,再給我回答好啦!”
又怕被秋子玏質疑自己的誠意不夠,趕緊再真誠補幾句:“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對人一見鐘情,第一次這麽情難自禁,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男孩,第一次這麽直接地跟人表白。”
四個“第一次”,把秋子玏拒絕的話死死堵在喉底。
他能說什麽呢?
他現在滿心滿腦,都只有秋子琛一人。
仇美欣喜歡上他的話,那他哥咋辦?
.
秋霆鈞起身離開院子,被妻子童蕾臨時喊進屋內。
他瞧不見的是,對面那棟洋房的二樓大陽臺,一抹修長身影迅速跟着起身,跑回屋內,三步并兩步俯沖下樓。
從一樓客廳快速穿出,秋子琛側頭瞥了眼毫無動靜的客房,随後徑直出了樓。
那個男人,此刻,正獨自一人在院子裏。
無論如何,他都得過去一趟!
該想好的,他都已在心中默默串了一遍,不怕秋霆鈞返回撞見。
仇來法起身,一八幾的個,背挺得筆直,擡頭朝對面那棟樓的陽臺望去,發現已空無一人。
傍晚早些時候,秋霆鈞有帶他逛了整個秋家宅子,有向他介紹,這一棟是大兒子秋子琛住。從小到大,一直屬于他,哪怕成年後離家獨居,這棟樓也随時保持幹淨整潔,以便他随時回來可歇息。
從秋霆鈞話裏話外,不難聽出,身為秋家的一家之主,這個男人,對大兒子的器重,遠遠大于小兒子。
或許是第一個孩子吧,加上孩子母親已故去,如若做父親的再不多疼點,那這孩子未免就太可憐了。
這孩子的母親,當時——
“仇叔,晚上好!”
思緒剛閃到記憶裏的某處,忽然身後傳來一個低沉嗓音。
仇來法轉身,見正是自己這會所思所想的孩子,不由微微一愣:“晚上好,子琛。你來找你爸?”
“不是,仇叔,我來找您。”時間緊迫,容不得人啰嗦,秋子琛單刀直入,“我有件事想請教您。”
“哦?”仇來法着實意外,眼裏微熱,稍稍擡了擡視線,情緒複雜地瞧這個比他還高一些的小夥子,“你問,我聽着。”
這孩子,長得真好,一表人才,英俊得過分。
秋子琛瞧了瞧兩側,确認在場無其他人,壓低嗓音,一臉緊繃:“仇叔,十六年前,那天晚上,您是不是和我媽在一個桌上吃飯?”
仇來法萬萬沒料到,這看起來幹淨斯文的男孩,一張口就是這麽猛的問題,他沒有時間作過多思量,孩子滿是期待的眼神騙不了人,他等着他給一個他想聽的真相。
仇來法嘆了口氣,情緒卡喉,擡手,拍了拍眼前已長成男子漢的孩子,語重心長道:“子琛啊,叔叔知道,媽媽發生那樣的事,對于當時還是一個孩子的你來說,很難接受。只是,叔叔不能騙人。叔叔那天的确應了朋友的邀請,也去參加了那個飯局,但是叔叔吃到一半,家裏有事就臨時離席了。叔叔走的時候,你媽媽還好好的。抱歉啊,孩子,你想知道的,叔叔估計幫不了你。”
話到這,又是重重一聲嘆。
除了這個回答,仇來法沒有更好的了。
秋子琛充滿期待的雙眸裏,光芒剎那散得七零八落,一臉黯然地垂下腦袋:“謝謝……謝謝……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找到這麽一條線索,誰曾想,啪嗒一下就斷了。
寄予厚望能給予他一個當晚真相的人,壓根就沒親眼目睹當時的意外。
秋子琛身體略微發虛,一個趔趄。
仇來法眼疾手快,出手支了一把:“沒事吧?孩子。叔叔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事情過去那麽多年了,活着的人得好好過日子,一切往前看,這樣才能不讓故去的人,在另外一個世界放心不下。你媽媽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肯定是希望你這個兒子,好好活着,好好過日子。你得讓她這個願望,落地,成真。”
秋子琛無言以對,只是落寞地點點頭,算是接收了旁人這番出于好心的寬慰。
都十六年了,他不過是想要一個答案。
想知道那天晚上,他最愛的媽媽,到底經歷了什麽,才會突然倒在飯桌上。
為何就那麽難。
以前還小時,家裏被秋霆鈞下了令,對此事三緘其口,誰都不許議論,尤其是在他這個小孩子面前。後來随着他慢慢長大,有鼓起勇氣當面去問過秋霆鈞,被他一句“只是身體發生意外”打發。再後來,他無法自欺,徹底無視盤踞心底多年的存疑,開始私下找線索,好不容易探到仇家這個男人有在那晚的飯局上,誰曾想他在意外發生前,就離了席。
仇來法見孩子陷入這般消沉,也不知剛剛自己那番話有沒有慰藉到他的一顆心。他是怎麽也沒想到,看起來很是堅韌強大的年輕外表下,竟包裹着這樣一顆脆弱又沉重的心。
面對這種人世間的至親情感,仇來法終究是心軟之人,尤其是一想到他家小公主從小就失了母親,只有他這個父親疼愛,更是忍不住去憐惜面前這個大男孩。
比起他妻子因難産離世,女兒從小就沒見過母親,沒面對面享受過母親的疼愛,眼前這個孩子,是擁有後再忽然失去,何嘗不令人唏噓。
秋子琛稍稍理了理淩亂的心緒,擡頭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給眼前這位長輩:“仇叔,您再坐會,我還有點事,先回屋了。”
孩子的難過,都在臉上,仇來法再次擡手,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去吧,子琛,早點休息,好好睡一覺,啥都別想。”
秋子琛點點頭:“您以後有空多來坐坐。”
仇來法欣慰一笑:“好,去休息吧。”
望着高挑的個子沒入一片沉沉夜色中,仇來法才敢舒出一口氣,愣是硬憋在胸口許久。
花熳倒在飯桌上時,他并沒有離席,尚在包廂內。
這是現實的版本。
可他不能這樣告訴她的親兒子,這一幕,不然太殘忍了。
身為一個父親,他實在做不到,望着孩子充滿期待的雙眼,如實相告。
所以,只能情急之下,扯了個善意的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