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娘親!”
灰色衣袍的宋淺黛看到了季娴婵,大喊了聲朝季娴婵跑了來。
季娴婵忙接住她,寵溺嗔道:“跑這麽快做什麽,娘又不會消失了!當心摔倒!”
“這路走了八百回了,閉着眼睛都摔不了!”宋淺黛邊說邊去看宋微約,見宋微約笑着,她就小跑過去,給了宋微約一個熱情似火的熊抱,“三姐姐!”
宋微約冷不防被抱住,被勒得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四妹妹,松點力道!”
她快嗚呼了!
小姑娘家家的,怎麽力氣大成這樣!
“啊!三姐姐沒事吧!”宋淺黛叫了聲,比宋微約還慌張,忙松開手,不好意思道,“我、我見到姐姐太開心啦,忘記了,姐姐勒疼了沒?”
宋微約看她鹿眼靈動,臉頰上兩個可愛酒窩,正常小姑娘的體型:“……沒事沒事。”
季娴婵笑道:“黛兒從小力氣大,小時候她非得背着你滿院子轉圈呢,有一次摔了,你手上破了塊皮流了一手血,吓壞了一院子人,還是你父親抱你去的醫館,也就你能忍她。”
宋淺黛偷偷看宋微約:“哎呀!”
宋微約自然是不記得的,她含笑不語。
鑒于每年的香火錢不少,長寧庵裏的靜安師太親自接引衆人,先去上了香才去用齋飯。
大山裏比京都城涼快,宋微約看母女二人有說不完的話,便識趣地回自己廂房睡個午覺。
若是不考慮空氣中的香燭味,以及山林裏野蠻生長的蚊蟲,長寧庵是個不錯的避暑勝地。
夜間下了一場雨,第二日早上起來時霧氣蒙蒙,宋淺黛正在打掃落葉。
看得出,雖然日子不比丞相府奢侈,但宋淺黛也沒遭受欺負,一襲灰布淄衣,頭上束着木釵,悠哉悠哉的,配合着前面整齊的誦經聲、木魚聲,頗有幾分世外仙子氣質。
然而一開口就破壞了氛圍:“三姐姐醒啦!母親去燒香了,三姐姐先去膳房吃早飯,她們早課還有好一會兒才結束!”
宋微約點頭,膳房不遠,她盛了碗粥喝了才跟宋淺黛說一聲出去轉轉。
周圍多是松樹,庵裏的柴火基本是裏面撿的,沒有什麽危險,宋淺黛就沒阻攔:“雨路濕滑,三姐姐注意腳下。”
宋微約沒帶丫頭,循着長寧庵裏人踩出的小路走。
枝頭不時有松鼠和叫不出具體名稱的鳥類跳過,沒有被蒸發的水滴在宋微約仰頭去看的瞬間全掉在了臉上發絲上。
宋微約對松樹杈上抱着毛絨尾巴梳理的松鼠投去死亡微笑,松鼠慢條斯理梳完毛,向下看了眼宋微約,突然以極為準确的判斷跳到她頭頂上方的枝上。
在雨滴灑下之前,宋微約快速往旁邊躲,擡頭時已經不見松鼠蹤影了。
就很離譜。
走了不大一會兒,前面有個不大的水塘,宋微約看到有人在,就沒想去打擾,輕聲準備離開。
那人忽然轉身,語氣十分造作:“宋姑娘?好巧!”
霧氣環繞,松林寂靜,老實說這場景拍個鬼片很合适。
宋微約感覺尼姑庵突然出現個男人也挺有鬼片氛圍,她在立刻離開與站定搭話之間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選擇了後者。
“疑風護衛怎麽在這裏?”
疑風臉不紅心不跳的:“路過!”見宋微約要走,他忙說了來意,“宋姑娘,我們六殿下人又傻又乖,您收留他後不用擔心發生什麽,他不會給您惹麻煩的!”
宋微約輕笑:“跑這麽遠,原來是當說客來了,我倒是不擔心收留後的事,疑風護衛,你難道不知單是讓六皇子住去錦绫院已經算是天大麻煩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然哪裏會麻煩姑娘您呢,”疑風賠笑道,“還請姑娘考慮考慮。”
雖然他不知主子為什麽篤定六殿下會遇刺,但未雨綢缪總歸是不會錯的。
“這種事還是去找我父親比較好,”宋微約露出無辜神色,“畢竟我只是個柔弱姑娘,不能替丞相府做決定。”
疑風:“宋姑娘……”
宋微約勸他:“疑風護衛早些回吧,注意安全。”
疑風:“……啊。”
***
戰火紛飛,家不成家國不成國,千裏河山已被吞沒大半。
觀明師太知道此刻南臨大軍已經攻破長平關,三天兩夜的時間,吞并了邊塞兩座城池。
馬匹是重要戰略物資,要想回京都城,要麽走水路——可大批水匪趁戰争四處作亂,水路走不通,要麽走陸路,只是牛車颠簸,觀明路上吐了幾回,喉嚨裏都是苦水。
京都城也不太平。
肅親王親手弑兄,并當衆斬了太子,二人屍首挂在城門上,鴉啄蟲腐,發爛發臭了卻無人敢擡頭看上一眼。
韬光養晦十載,肅親王殺進皇宮時竟異常順利,北冥最尊貴的兩個男人,至死都不敢相信是他親手了結了自己。
作為皇帝唯一的胞弟,受盡皇恩,高牆大宅,金銀玉器随意揮霍,任誰不羨慕?
有人說,自從六皇子身隕後肅親王就不大正常了,後太子派人打斷了少将軍許琢玉一條腿,肅親王更是沉寂了半年。
還有人說肅親王風雨雷電四大護衛死了兩個,他受了刺激性格早已變态陰鸷。
可大家也疑惑,六皇子雖住在肅親王府,卻不常出現在人前,在十年前還大病了一場差點沒了命,想必肅親王并不重視這個侄子。
至于少将軍,那更是與肅親王毫無交集,死了殘了與他何幹?
牛車颠簸十日,終于抵達京都城。
觀明仰頭看了眼腐屍,雖惡臭看不出原本模樣了,但依稀能辨認出皇帝的龍袍和太子的蟒袍。
觀明心口一窒,忽然想起師父坐化前說的“滅國災厄”,大災降于北冥,天要亡北冥啊!
吐得虛脫了的觀明不知哪裏借了勇氣,對着城牆上的士兵大喊:“貧道要見肅親王!”
今日守城的是疑風,他向下冷漠掃了眼,慢慢朝觀明拉開了弓。
觀明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卻不甘心就這麽死了,她茫然看着那反射出殘陽的箭頭,忽聽拉弓的人笑了聲:“觀明師太不是游說南臨休戰了嗎?怎麽又回了京都?”
觀明大喜大悲大懼大悟,來不及回話就一頭栽下了車板,沒了意識。
箭在弦上,哪有不發的道理,疑風那一箭終究還是射出了,射中了無人牽制差點一蹄子踩到觀明的牛畜牲脖頸。
滾燙的血澆了觀明一身。
觀明再醒來時人正躺在禦花園,肅親王支着頭看宮人給她灌藥湯。
肅親王生就一副好相貌,當年四國大賽,“四國雙絕”的名號傳遍京都城,一指當時還是皇子的南臨帝,二指肅親王。
“王爺……”觀明起得急,多日不曾好好吃過飯的身體太虛,她眼前一黑又倒坐回去,這一摔,腦子忽然靈光一閃。
“王爺,您現在已然是北冥最尊貴之人,何不登大寶收拾天下殘局?”
是了,肅親王殺了皇帝,北冥無主,斬了太子,北冥無繼。他坐龍椅住皇宮,卻不肯當這個皇帝!
肅親王示意觀明繼續說,但觀明已經用盡了力氣,半天說不出第二句話。
肅親王似乎嘆了口氣:“本王原是想讓小六來做這個皇帝,雖是傻了點,但肯聽話,找幾個能臣輔佐一番倒也能成個明君,卻不曾想防了一次兩次,仍然被蕭容逸刺殺了……可怎麽辦呢?這皇位本王嫌惡心。”
平日肅親王不愛說話,今日卻格外話多,他左手支頭,幾乎廢了的右臂動了動,手指捏着茶杯,卻使不出力氣:“本王死過一次,這十年來,心髒日日絞痛難當,瞧了無數大夫都無法緩解,他們道是心病,直到本王殺了那對父子——死得倒也算有點價值。”
觀明腦子裏漿糊一樣攪作一團,耳邊卻聽清楚了肅親王說的每一個字。
肅親王心情很不錯地笑了聲,見觀明出氣多進氣少:“來人,給師太撐把傘——師太,你說本王身邊的人為什麽總是會遭遇各種不幸?”
“當年大皇子被誣謀逆,小六死得不明不白,兩個護衛死無全屍,許琢玉瘸了腿,甚至是十年前借了一處荒院給本王避敵的丞相府也慘遭抄斬,本王合該是天煞孤星的命?”
觀明不敢再開口。
“做皇帝?呵,知道南臨為何如此清楚北冥兵防布局山川險要嗎?本王送的。”
肅親王很滿意觀明震驚指責甚至是痛恨的眼神,起身拂了拂衣袍:“北冥氣數已盡,早亡對誰都好,南臨帝好歹也算年輕有為一代明君,總比蕭容逸來得要好。”
他随口吩咐人照顧觀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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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明再次見到肅親王,是一個月後。
他身邊沒有貼身護衛——觀明知道那兩人被太子餘孽刺殺了。
肅親王頭發白了很多,坐在皇宮城牆之上,看着遠處滾滾狼煙戰火,臉上平靜得可怕。
這一個月裏,十七年前大皇子謀逆案被平反,被謀逆案牽連的輔國大将軍滿門忠烈被平反,丞相府得以平冤,許琢玉所在的骠騎大将軍府翻案。
不管朝臣與百姓如何想,至少在這一個月裏,所有史書都對上述案子作了讓肅親王滿意的修正。
殘陽如血,肅親王緩緩道:“大夢一場,許多事本王記不太清了,可心髒的絞痛提醒本王,今日,該是皇帝将利劍刺進本王心髒的日子,十年了啊。”
肅親王早已經瘋了。
觀明聽得莫名難受。
“活着真沒意思。”肅親王站在了宮牆邊上,疲憊嘆息,“明日午時,南臨大軍該到京都了?這京都沒什麽要守的必要,觀明師太,讓百姓大開城門迎新帝吧。”
觀明來不及拉住肅親王,眼睜睜看他飲盡毒酒,向着殘陽跳下數十丈高的宮牆。
周圍不知誰歡呼了聲,卻沒能聽到同伴附和,歡呼聲很快消散在風裏。
天黑了。
天又亮了。
南臨帝帶着大軍一路無阻,直達北冥皇宮,整頓朝臣,戰火熄滅,北冥百姓烙上亡國奴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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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明師太忽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