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美人魚燈
第15章 美人魚燈
容音慌不擇不路地沖向人群,含淚吞下那口面。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如果被抓回去,又會是怎樣的後果,可是她能承擔得起的?
容音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被抓。
當她沖開人群,前路一片開闊,在那樣開闊的地方,堪堪立着一人。
那人長身玉立,襟上的狐毛襯得他高貴端莊,聖神不可侵犯。
容音一度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覺,才在這種時候想到了山已,那個不過一面之緣,便認錯人的上穹秘術師。
她緩緩向着他走近。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幻想終會破碎……直到眼前的山已依舊沒有消失,沉靜美好的面容在粉樹□□下更加清麗絕豔。
容音才敢确信,眼前的山已不是假的。
晚風輕輕拂過他襟上的狐毛,一浪一浪的弧度如此清晰真實。
幻想倒不至于做得如此細微。
“山已大人……”容音的嘴巴突然扁了起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山已的手指藏在寬袖中,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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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見過花下脆弱委屈的模樣!
按照她以前的性格,不是發瘋,就是即将發瘋,委屈慘烈的永遠都是別人,不可能是她!
山已不知所措。
容音很委屈,她望着山已,心想,比起被黑店的人抓回去,還不如配合山已‘以身相許’
她凡人之軀,沒有親人,沒有靠山。
但她有選擇的權力!
容音大步大步奔向山已,紅紅的眼眶強忍住淚。
山已看着奔向自己容音,很快注意到她身後追來的人,他們手裏拿着刀,對着容音用力扔來。
他擡起一只手,以靈力凝成屏障護住容音,将飛來的刀刃抵在屏障外。
容音并不知道山已替她擋下了危險,她撲過來的目的本就難以啓齒。
山已毫不知情,以為她奔向自己只是尋求他的庇護……
或者,她想躲到自己的身後!
當容音的雙手攀上他的臉,柔軟的指尖輕輕抵住臉頰,他才意識到容音另有所圖。
容音踮起腳尖,揚下巴,吻在了山已的唇上。
山已的瞳孔一震。
她怎麽敢?
琅星和茍費一路追着容音而來,剛剛也将追捕容音的幾個男人打成一團。沒想到剛擡眼就看到粉色的樹下,容音主動霸氣地親上了山已。
二人笑了。
兩只小手忍不住在胸前比劃,食指對食指點一點。
親上了,親上了,真的親上了。
他們擔心的問題不存在了。
花下大人雖然失憶了,但勇氣還在!
這很好!
哐!
容音背後的刀跌在了地上,山已凝起的屏障也碎了。
他一只手推開容音,自己也連連後退幾步。
可惡的人無論何時,也改變不了她的可惡。
這是花下的本質,放浪形骸,不知廉恥。
容音低頭看了眼腳跟碰到的刀,再回頭看看身後抱在一團嗷嗷喊疼的壯漢。以及琅星和茍費的迷惑微笑。
原來山已剛才出手救了她。
可見她豁出去是值的。
如果剛才她不主動親吻山已,腳下這把刀可能就戳穿了她的身體。
容音為自己的機智行為,感到十分欣慰。
她暗戳戳地看了看對面的山已,他擡起手,拇指按着顏色淡淡的唇緩緩擦過,如同抵着一片花瓣抹去露珠。
容音眼睛看直了,這世上怎麽有人能把抹唇都做得如此魅惑可口。
山已擡眸,瞪着偷偷摸摸的容音。
容音心虛害怕,連忙把頭低下。
山已好像不滿意!
難道是剛才咬疼他了?或者是那碗面的味道他不喜歡?
容音無處安放的手捏着兩側的裙子掄了又掄。
她不敢看山已。
只能盯着自己的腳尖。
很快,她看到了山已的腳尖出現在視線中,好像朝她走了過來。
容音更是緊張,甚至顫抖。
剛才情況危急,她沒想太多。
現在想想,她在山已的眼裏,可是背負弑主篡位,欺虐同門,對他存有非分之想的女魔頭!
剛才她那般主動,親了人家的唇,定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容音擡起頭打算開口自救。
結果話還沒有出口,就被山已抓起胳膊扔進了旁邊的酒缸中。
泡在酒缸裏的容音撲騰了兩下,便有些使不上力氣。
暈乎乎的,快要沉下去。
山已走到酒缸前,他神情淡漠,語氣涼薄:“有些事情你不記得,我便再提醒你一次,骊山氏有個規矩,凡是冒犯之流,當殺以敬天。”
說着,他突然俯身,湊近濕漉漉的容音。
容音雙頰暈紅,眼神無辜。
山已一字一頓:“你若求死,大可一試!”
容音蹲在酒缸裏有些恍惚。她扶着酒缸的邊緣微微顫抖。
原來這世上的險惡,有千千萬萬種。
這時,酒樓的老板跑了過來,看着酒缸裏泡了一個人,差點氣暈。
“這這這……我的酒啊,我的酒啊!這可是要送給城主的酒啊!”老板看着灑了一地的酒,崩潰大呼。
琅星和茍費過來解圍。
問老板這缸酒值多少錢,便答應花錢買下。
老板不依!
“這酒是給城主大人準備的,你們賠錢也無用!”
锵。
山已手裏揮出一把利劍,架在了老板的肩膀上。
山已此時還盯着着容音。
全然不把劍下的老板當回事兒!
容音順着山已的劍看向旁邊的老板。
不得不承認,山已是個不講武德的秘術師!
容音她想活着,遇到困難要想辦法自救。
譬如,哄好一個漂亮的男人,她應該說:“大人,我錯了,以後不會冒犯您了。”
容音抿了抿唇,抓着酒缸的手指緊了緊!
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
待今日事了,她一定要跑的更遠一點,再也不沖撞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
山已見她認錯,滿意地看向壓在劍下的老板。
他說:“這缸酒我要了。三倍價錢!賣?還是不賣!”
老板臉色慘白,壓在肩上的劍鋒利且冰冷,他明知山已這是強買,但能什麽辦法反抗呢?
只得流淚點頭。
琅星付了三倍的錢給老板,便和茍費來到酒缸前,欲把容音從裏面拉出來。
山已突然說:“洗心而革面者,必若清波之滌輕塵。讓她呆在那裏!”“
茍費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山已又說:“竹子乃是高雅、純潔、虛心、有節的精神象征,這缸竹葉青便宜你了!”
茍費看着楚楚可憐的容音哭笑不得。
花下大人也太慘了吧!
容音泡在酒缸裏凍的發抖。
還要笑着說一句:“謝謝大人,為我破費!”
琅星到底還是花下的人,她開口求情:“山已大人,我們花下大人現在沒有靈力。天這麽冷,只怕熬不住。要不…今日就到此為止!日後,我等定當将大人您的喜好和忌諱,都如數告知花下大人,以免冒犯沖撞!”
還得是琅星會說話。
山已看了一眼容音。
她确實有些受不住。
容音就是那種骨頭硬,嘴巴不硬的奇女子,眼看山已有些放松的态度,她連忙将下巴抵在邊緣,像一只落水的小貓扒在岸邊,可憐又無助。
“大人,是好冷,還好餓,我今天只吃了一口面!”容易把可憐發揮到了極致,誰見了,聽了,會不心軟?
正好容音的肚子咕嚕咕嚕響起。
琅星都看不下去了,都快心疼死了。她連忙向山已請示:“山已大人,花下大人實在太可憐了,要不先找個地方住下。”
茍費也猛地點頭。
花下大人實在是太可憐了呀。
路過的人也在看這邊的熱鬧,有個小孩興奮地大喊:“看,那邊泡了個人參酒!”
“好大的人參。”
“還是個美人參!”
“……”
*
客棧。
琅星找了個正經的店,掌櫃沒亂喊價,環境也還不錯。
當然了,像山已這樣有身份,不差錢的大人物,除了美人城的第一樓,哪兒都瞧不上。
容音也算蹭到了福利。
她看着擺在面前的一桌子好菜,有些不知所措。
琅星給她盛了一碗湯:“大人請用。”
容音握着筷子,看看琅星又看看茍費。
“山已大人不吃嗎?”
“山已大人不吃。”
“哦。”容音心裏其實明白,山已不待見自己,更不願意同她一桌吃飯。
畢竟在山已的眼裏,她還不配。
容音喝了口湯,管他配不配,吃飽再說。
吃飽了再跑一次!
等她真的吃飽時,才發現自己跑不動了。
容音看了眼窗外,天上的魚燈很好看,繞着這座城的中心緩緩飛行。
琅星說,這美人城是禮和鲛國的交界,但這美人城既不屬禮國管轄,也不屬于鲛國。
這裏沒有皇帝只有城主,直屬奉天國統治。
如今這天下,乃九國九鼎時期。
由南國、離國、鲛國、樂國、禮國、北國、羽國、雁國、奉天國組成,而最大最強的國家,乃奉天國,他們信奉天命,以天為尊,修習昆吾仙術,可以呼風喚雨,威懾任何一個小國。
這些九國之間的關系容音也都知道,畢竟要做細作,這其中的關系和牽連都要明白一二。
但獨獨不知道這美人城,竟是直屬奉天管轄的。
茍費舉起手來,說:“這個我知道。”
“據傳,很早以前,奉天國有位公主喜歡上了這座城的一個人,下嫁于此,奉天國的皇帝就将這座城劃給了公主。”
“為何喚做美人城?難道是那位公主的夫君是個大美人?”琅星一只手托腮,一只手撿起一顆花生米放嘴裏。
茍費搖了搖頭:“不知道。”
“切…”琅星鄙視茍費。
容音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魚燈下的粉樹藍火,她總覺得這裏很熟悉,曾來過,但又說不上來哪裏熟悉,何時來過。
天上魚燈應該有一個凄美的故事,會是什麽呢?
容音想不起來,昏昏沉沉的,她泡了酒,又被嗆了幾口,本就有些有醉意,如今吃飽更是有了睡意。
睡着後,容音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裏有個身着玄色華服的男子,握着匕首狠狠刺進提着一盞魚燈的金袍女子胸口。
女子一動不動,習以為常地用另一只手握住男子的匕首,溫柔一笑道:"恐怕要讓夫君失望了,我死不了。"
女子平靜地扶着他的手把匕首從胸口拔出來,輕飄飄地扔在了腳下。
她草草地理了理胸口的衣服,不氣不惱地提着魚燈走在前面。
男子崩潰地看着地上沒有血的匕首,忍不住咆哮道:"你是妖!"
走在前面的女子停下腳步,愣了片刻,她回頭對着玄袍男子淺淺一笑:"不管我是什麽,都不會傷害你。"
"妖就是妖!怎麽配!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男子眼尾緋紅,哽咽道。
女子平靜而穩重,她緩緩走向男子,主動牽起他顫抖的手,軟軟開口:“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也不會恨你。"
她牽着男子,哄道:"夫君,我們回家吧。"
二人郎才女貌走在星空下,手裏的魚燈像在茫茫夜海裏游動的魚兒。
直到夢裏的魚燈跌在地上,燒了起來。
容音看到的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
耳邊響起嘈雜的聲音,有人哭喊,有人慘叫,有房梁倒塌,瓷器破碎……
但有一個聲音最為清晰,悲恸。
他急促、慌亂、無助最後崩潰:"你不是說,你不會死的嗎?你不是說,你是妖嗎?"
火焰燼燃的聲音轟轟烈烈,只聽他慘然冷笑“呵~原來我才是妖!我才是妖啊!”
那片火海終于在眼前散開,容音看見自己一襲紅衣出現在一片雪地裏。
不,她是花下!
只有花下的眉心才有一點碧色的花紋!頭上別着一支長簪,簪頭的樣式奇異,乃青銅荷葉托着一顆碧色的珠子,珠子散發着淡淡的光暈。
“是你召喚我?”花下看着雪地裏的男子,又問:“如此悲憤,欲有何求?”
大火舔舐着屋檐,照得雪夜如同白晝。男子的臉色慘白如紙,形容憔悴。他向花下跪下來,聲音顫抖道:“鲛國守護神止衍,請求上穹花下,替我續一個結局。我願身死道消,換奉天公主昆吾燕長命百歲、無憂無慮,此城綠葉皆粉,長夜明燈,永不寂滅。”
花下拔下發間的長簪往前一送,飛在半空的長簪化作碧落天光盞。
“生死道消?你不後悔?”花下問他。
“心甘情願,無怨無悔。”止衍答得幹脆。
花下手指在胸前捏訣,指間生出了一朵朵血色的杏花,杏花紛紛揚揚,飄滿全城。
碧落天光盞的光暈籠罩了這座悲傷的城。
“一花一世界。”她說着,整座城都被凍住,燃燒的火焰靜止了,飄落的雪花也凝固在空氣中。
只有花下和止衍是能夠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