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蝶
第6章 蝶
容音被兩人攙扶着走在廊檐下,那陣沙沙如急雨的箭聲讓她停下腳步,眼睜睜地看着臺階上的慕容淑麗被紮成了刺花,在一堆箭矢的支撐下,硬是沒有倒下去。
慕容淑麗嘴角滲着血絲,微微張合着,好像在說:“我…是…潇湘!”
而這時,人群裏最先奔來的人不是她等了三年的鳳此青,而一身華服卻風塵仆仆的樂國太子。
他疾步狂奔,發冠甩出,一絲不茍的頭發散落,狼狽地奔向箭籠裏的慕容淑麗。
“公主!”來到慕容淑麗面前的樂國太子,悲痛地嘶聲長哮“……啊!”
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無不肝腸寸斷。
他瘋狂地扒開那些支撐着慕容淑麗的箭支,折的折,丢的丢,像在荊棘叢裏找尋自己心愛的寶物。直到他能抱住這位讓他魂牽夢萦的公主殿下時。
悲怮渲染了每一縷空氣。
呼吸都如毒刺紮進五髒六腑,讓人不由抽搐。
“對不起,對不起。”他扶着慕容淑麗緩緩跪在了臺階上。
慕容淑麗的目光卻一直在冷漠的鳳此青身上,張了張嘴,卻連口型都對不完整。
“潇…潇湘……”
鳳此青來到她身邊,看到慕容淑麗如此慘烈的樣子,心裏隐隐作痛。
興許是恨她,恨透了她盜走碧落天光盞,想到潇湘才會如此吧。
“碧落天光盞!”他伸出手,淡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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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要碧落天光盞,那裏面有潇湘的魂魄。
這位公主的生死,從來都與他無關。
慕容淑麗看着面前的人,他看着自己,不像看着潇湘那樣溫柔。
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苦笑着問他:“我當真…比不得你心上人好看麽?”
論身份,她是禮國公主,論才華,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怎麽就入不了鳳此青的眼?
鳳此青沒有說話,甚至別開她的目光,神情挂着幾絲厭煩。
慕容淑麗當然不是在乞求鳳此青一定要喜歡這樣的她。她也沒有因為輸給了鳳此青的‘心上人’而無理取鬧。
總歸都是她的魂魄,除了這張皮相不一樣罷了。
幕容淑麗的眼淚從眼角落下來。
鮮血在每一個箭孔流出,生命一點點地流逝。
“可笑我…卻喜歡過你。”那麽可笑又荒唐,就像樂國給鳳此青送去她的一幅幅畫像…鳳此青從未展開。即使她在鳳此青眼前,也沒能讓他認真地看自己一眼。
甚至聽到她說,她喜歡過他,那眼裏淡漠的鄙夷都如此明目張狂。
慕容淑麗低下頭苦澀一笑,握着胸口上的金鑰匙吊墜,癡癡如迷。
她提起最後一口氣,終是妥協道:“你要的東西……鎖在一只金櫃中,這是鑰匙……”
鳳此青伸手取走了慕容瑜脖子上的金鑰匙吊墜,起身就走。
慕容淑麗抓住了他衣角,盔甲真冷。
她說:“我只有一個願望……放過我皇弟。”
鳳此青沒有回話,抽離自己的衣角,迫不及地去找碧落天光盞。
他走得那樣決絕……
根本不多停片刻,看她一眼,說一句話。
慕容淑麗苦澀地彎起唇角,當鳳此青打開了金櫃。
會不會瘋?
會不會悔恨此刻?
她原是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去傷他的,但為了皇弟,為了禮國,她不得不用這慘烈的結局碎裂鳳此青所有的幻想。
來不及開口的真相,就讓它一寸一寸腐蝕他心口。
比起拼盡全力都得不到想要的人,那麽拼盡全力親手毀掉自己想要的人,才是最窒息的懲罰。
至于摟着自己的樂國太子……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悲痛自責地重複着這兩句話。
慕容淑麗從來都不知道他對自己何時存了這樣的妄想。
這沒由來的深情和哀恸,對慕容淑麗來說只覺得無措和茫然。
她累了!
這世上的情愛本就荒唐任性,它該來時,便來了;該走時,也便走了。
禮國公主也随着這場荒唐的夢一起走了。
樂國太子緊緊地摟着懷中的人,悲傷無以加複。
他眼底一片漆黑,道:“常蘭。”
就在他身邊,從地裏鑽出一縷紅煙,化作一個身着紅衣廣袖的年輕女子,聲音柔柔道:“殿下。”
太子的臉貼着慕容淑麗的額頭,神情恹恹,咬牙切齒道:“奪回碧落天光盞,神擋誅神,佛擋殺佛!”
被喚作常蘭的紅衣女子攏了攏衣袖,手指在胸前翻花結印,雙手打開的時候,只見血色的蝴蝶從懷中形成的結界中蜂湧而出,就像抛灑的花瓣,瑰麗之極。
“這是…天蝶秘術!花下大人,快保護我們!”本是攙扶着容音的二人連忙躲在了她的身後,把她推在前面。
“……”
容音看着撲面而來的血蝶,這東西會吸走血肉,但凡從活體之物飛去,就只剩一具白骨。
容音早該知道。
這二人為什麽一個叫琅星一個叫茍費。
當四個字連起來念一遍就不難發現。人如其名,誠不欺我。
容音甩開背後的手,轉頭就往回跑。
……
琅星茍費也沒想到,他們最崇拜的花下大人居然臨陣脫逃。
“花下大人,花下大人,等等我們啊!”琅星和茍費雖然也是秘術師,但眼下的實力還不能與天蝶宮的秘術師抗衡。
反正上穹最強秘術師都跑,他們這種不入流的秘術師緊跟其後,應該也不丢人。
容音拼命跑,膝下的箭卻越磨越深。
因為她怕疼,當時就沒讓琅星給她拔,她原是想出去找個靠譜的郎中給自己拔箭,到時再上點止痛的藥,忍忍也就過了。
現在,她發現這箭真的是個累贅,如果不盡快拔掉,她有可能捱不到找郎中,這條腿,或者這條命就沒了。
容音躲在一處假山下,身體靠着石頭,氣喘籲籲,她彎下腰雙手扶着箭杆。
咬着唇,一股作氣,拔!
咝~
容音疼得沒了知覺,整個人靠着假山單膝跪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一只血色的蝴蝶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發現了她這個活物便要撲下來。
容音手裏抓着帶血的箭直直地捅出去,那只蝴蝶穿在了箭頭上,痛苦地振動翅膀。
容音嫌它晦氣将箭扔掉,扶着假山慢慢站起來,疼痛的感覺終于又恢複過來,但她不能停在這裏。
琅星茍費這樣的秘術師都只能勉強自保,打死了靠近的天蝶後,便朝着一瘸一拐的容音奔過來:“花下大人。”
容音現在煩死她們。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忍着疼痛告訴身後的二人:“我不是你們的花下大人,也不能保護你們。”
茍費有些委屈:“花下大人,您不要我們了嗎?”
容音疼得咬牙,吵死了。
她沒有精力再與茍費讨論這種沒有意義的事,只見空中的天蝶越來越多。
長長的宮道上都是禮國的屍體,因這飄落的血色天蝶,放眼看去更是逼仄壓抑。
琅星和茍費凝神結印,将靠近的蝴蝶暫時擋在薄弱的結界外。
容音盯着眼前那只嚣張的蝴蝶,它的眼睛像兩團小火焰,熊熊地燃燒,好像下一刻就能将她吞噬。
她緩緩俯身拔出腳下屍體上的箭。
就在琅星和茍費的結界碎裂的那一刻,她手中的箭刺破了那只蝶。
最後琅星和茍費都因為靈力不濟,虛弱地跪在地上,一只手撐着地面,嘴角緩緩溢出一絲血來。
容音看着鋪天蓋地的天蝶撲向自己,她手中握着那只箭,一時竟不知道先滅哪一只。
她這一生何得何能,要經歷如此慘烈的坎坷。
手上的箭忽然松了。
哐當跌在腳下。
而眼前的天蝶卻在一道白光下紛紛震落在地,失去了它最可怕的攻擊性。
容音眼睛不敢眨,直直地望着出現在她面前的人。
地上的琅星茍費激動就喊道:“山已大人!”
山已高貴冷豔,純白的狐裘在這紛紛落落的紅蝶中,顯得那樣幹淨純粹,與世無争。
容音這一生不長,但也見過幾樣美麗的東西。
唯有這一幕,讓她好熟悉。
腦袋裏竟響起一個天真的女聲:“這狐毛是真的嗎?熱不熱?……你穿上怪好看的。”
此時的容音竟然也想有此一問。
但還來不及開口,常蘭便自跌落的蝴蝶中拔地而起,那形容實在詭異可怕。
她擡起左手,纖纖玉指扶了扶發髻,紅唇一掀,聲音甜甜糯糯道:“奴家不識,閣下竟是上穹山已大人。”
她扭捏着身姿,遞出右手,指尖輕輕攤開,語氣雖柔和,但卻拉滿了殺氣:“還望大人,留下碧落天光盞。”
山己握着碧落天光盞,緩緩遞到身後的容音面前,說:“拿好你的東西。”
容音看着面前的青銅盞,碧色的珠子就像裝了滿天星河,星流變幻莫測,透着難以堪破的神秘。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接到手裏了。
這下,常蘭的目光凝在了她身上。
容音捧着碧落天光盞打了一個寒顫,她怎麽接了一個燙手山芋?該不會是山已打不過常蘭,于是就把這要命的玩意丢給自己吧。
常蘭意外道:“莫非,你便是消失了三百年的上穹境主,花下大人!”
容音顫抖着雙手,連連搖頭:“不不,我不是。”
燙手的山芋她只能遞給一旁從容淡漠的山已,着急道:“山已大人,你別拿我開玩笑了。東西你拿着,你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