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我要江若綏
我要江若綏
該用什麽樣的形容詞才能描述江若綏此時的心情呢
江若綏一時間答不出來。
也許是心痛,也許是懊悔,更或者是——
內疚和自責。
現在一切的一切都是由江若綏自己一手造成的。
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所作所為究竟是蓄意而行還是無心之失,總歸苦果已經釀作,錯處已經鑄下,傷害已經造成,縱使他有心抵賴推脫,從過往種種來看,總歸起因都在他。
他是愛欲的起始,悲痛的源頭,他是絕望本身,像是今年不散的夢魇,不斷困擾着雲月安,将他變成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
豆大的雨滴從眉心淌下,從眉眼睫毛一路蜿蜒向下,将江若綏的眉眼浸的愈發深沉漆黑,宛若深邃的海水,幾乎深不見底。
他盯着喃喃自語,似乎是沉浸在什麽美夢中的雲月安,不知在想些什麽。
空氣中有淺淺的血味,混雜在土腥味裏,淡的幾乎察覺不出來。
但江若綏聞到了。
他盯着雲月安,忽然傾身向前,将雲月安抱了起來。
他抱的很是小心翼翼,控制着力道,生怕動作過于強硬,會讓雲月安不舒服,生出抵抗的情緒。
可惜即便是雲月安有心抵抗,他也沒有力氣掙脫江若綏。
他早就失血過多,意志昏沉,被江若綏抱在懷裏的時候,身軀輕飄飄的,像一朵被打濕,再難以飛行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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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瘦了,兩年的思念與折磨不斷摧殘着他的身體,心理,他像是一個千瘡百孔,飽經風霜的木偶,回憶的風一吹,便從眉眼處落下滾燙的血淚來,沾濕衣襟,在身上燙下一個又一個疤痕,經年難休,經年難愈。
那全是名叫江若綏的傷疤。
江若綏把昏迷的雲月安從地上抱起來,快步朝墓園外走去。
簡言已經将車門打開,坐進了駕駛室。
江若綏抱着雲月安,坐在了寬敞的後座。
三個人淋的渾身濕透,但沒有人去在意那把摔落在地的傘,每個人皮膚上都貼着冰涼的雨水,但比之更讓人心底發寒的,是雲月安蒼白的臉頰。
沒過多久,他開始在江若綏的懷裏哆嗦起來,臉頰發紅,整個人開始顫抖。
他身上滾燙,卻用力用雙臂抱緊自己的胸膛,像是冷到了極致,不自覺往江若綏的懷裏鑽,似乎是在尋求避風港。
江若綏摸了摸他的額頭,忽而意識到一個問題——
雲月安發燒了。
失血過後,本來是最虛弱的時候,便一個人跑到陰冷森寒的郊區墓園,坐在地上受了這麽久的雨淋,不起燒才怪。
江若綏摸了摸雲月安的額頭,将他摟緊在懷裏,擡頭對簡言道:
“去醫院。”
簡言從鏡子裏看了他一眼,片刻後道:
“先生,還是帶月安去療養院吧。”
他說: “療養院有專門配備的醫生和療養房,月安在裏面住過一年多,那裏的醫生都很熟悉月安的體質。”
簡言想了想,又道:
“而且他們可以随時待命,如果我們現在帶月安去醫院,還得挂號排隊,又得折騰一段時間。”
江若綏皺着眉,想了幾秒,随即點頭道:
“那就去療養院吧。”
簡言“嗯”一聲,打死方向盤,轉了個彎,急速朝療養院開去。
簡言說的沒錯,療養院裏确實有專門的醫生團隊。
幾乎是在雲月安到的那一刻,就有人在門口候着,随即迅速将雲月安接入了醫務室。
江若綏站在病床邊,看着醫生在有條不紊地給雲月安診斷,清理身上的傷口。
雲月安左臂上的傷口很深,估計是用刀具劃出來的,醫生檢查了一番,先給雲月安打了破傷風,又給他剪碎了黏連在傷口上的襯衫。
他的血液和布料黏在一起,扯下來的時候,撕裂了新長的疤,又造成了新的傷,血液從傷口處汩汩流下,痛的雲月安在夢境中也不住地呻\吟抽搐,右手胡亂顫抖着,被江若綏輕輕握住。
這樣血腥的場面,江若綏看不下去,輕輕別過了頭。
若是換做旁人躺在這裏,即便是斷手斷腳,江若綏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可惜他關心則亂。
處理完傷口之後,醫生利落地給雲月安挂水,随即和簡言一起退出去,給病人留出充足的休息空間。
江若綏坐在雲月安身邊,看着雲月安慘白的臉龐,沒舍得移開眼睛。
傷口還沒愈合,雲月安約莫是痛醒了,奈何頭腦昏沉,只能勉強睜開眼睛,垂眼看着江若綏。
“難受”江若綏側過身去看他,掌心放在雲月安的額頭:
“要叫醫生嗎”
“………”雲月安搖了搖頭。
他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可以嗓子燒的發幹發啞,連吐出的字句也缥缈若煙,挺不清晰:
“我不要醫生………。”
他一字一句,說的十分吃力,雙目無神地看着天花板,被燈光刺眼的落下淚來,落入枕中:
“我要江若綏………”
我只要江若綏。
江若綏聞言心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他傾身上前,收了力道,用力抱住了雲月安。
呼吸交錯的那一瞬間,江若綏能聽見雲月安弱聲哽咽的聲音,淚水從眼眶裏不斷落下來,止也止不住,緩緩流到脖頸上,反反複複地只有一句話:
“我要江若綏……。。”
所有人都告訴他江若綏死了,不在了,可是雲月安無法接受。
他想江若綏,他要江若綏,要一個“死人”,可是“死人”永遠不會回到他身邊,他只能在日漸瘋狂的思念中走火入魔。
他确實是一個瘋子,但他的執念僅僅來自于江若綏本人。
江若綏此刻才恍然明白,原來旁人眼底的精神病,其實也只有這樣一個單純而又固執的想法而已。
他什麽也沒有做錯。
他不該強求他變的正常,強求他按照正常人那樣生活,因為——
正常人不會像雲月安那樣愛江若綏,所以他們不會像雲月安那樣發瘋。
思及此,江若綏強忍心酸,低下頭,親了親雲月安流淚的眉眼,溫言細語:
“江若綏很快就回來了。”
等他回想起被忘卻的一切,他就還是雲月安的江若綏。
“………真的嗎”雲月安被困在江若綏的懷裏,自上而下地看着江若綏,宛若失去高光的眼神裏微微回轉着些許光亮,不可置信道:
“他會回來嗎”
“會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江若綏像他保證:
“你能等他回來嗎”
“能。”雲月安一秒也沒有猶豫:
“要等多久”
“一年,還是兩年”
“很快。”江若綏摸了摸他的額發,低聲道:
“在此之前,你要好好吃飯,好好吃藥,乖乖等他回來”
他問: “能做到嗎”
雲月安盯着江若綏看了幾秒鐘,片刻後,緩緩點了點頭:
“能。”
“但你不要騙我。”
雲月安說: “等不到他回來,我會死掉。”
“不騙你。”江若綏捏了捏雲月安沒有打留置針的手: “睡覺,好嗎你發燒了,需要休息。”
雲月安眼珠轉了轉,小聲道: “江若綏的骨灰盒呢”
江若綏起身,從不遠處的桌子上拿出自己的骨灰盒,放在了雲月安的床邊。
雲月安從被子裏抽出手,艱難地摟住,指尖緩緩摩挲過江若綏的照片,這才心甘情願地閉上眼睛。
江若綏等到他藥性上來睡着了,才起身離開病房。
他來到療養院外。
和大衆所想象的精神病療養院不同,這裏的療養院是私人建立的,環境清幽,細細聞去,還能在空氣中聞到淡淡的草香。
可惜江若綏無心欣賞。
他在偌大的療養轉了一圈,終于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站着抽煙。
他抽的很急很兇,大概是上輩子都沒這麽抽過,垃圾桶上方很快就聚了一堆煙頭,濃重的煙霧嗆的他忍不住咳嗽起來,蹲在垃圾桶邊咳的撕心裂肺。
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
江若綏感受到了久違且猛烈的痛楚,如同利劍般不斷紮向他的心髒,深入內裏,刺破血肉,切斷每一根神經。
不應該是這樣的。
江若綏恍然間想到,若是從前的自己看到雲月安被現在的自己照顧成這般模樣,應該會很恨死自己吧。
低低的笑聲從江若綏彎腰的動作中傳出,帶着自嘲和難以言喻的悲傷。
江臨霧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被江若綏挂斷。
最後一根煙頭被丢進垃圾桶,江若綏恍然間拍了拍身上的煙灰,擡頭看去。
有日光從天的一線透出來,透白幹淨,并且有不斷擴大的趨勢,将灰蒙蒙的半邊天映照得泛着藍。
天亮了。
他也該回去了。
江若綏起身往雲月安的病房走。
雲月安的睡眠一向又短又少,幾乎是江若綏剛踏進他的病房,他就醒了。
他醒了也不說話,就這麽睜眼看着天花板。
江若綏扯了扯嘴角,臉上挂上一份笑意,可惜嗓子裏還帶着濃濃的疲憊: “醒了”
他邊走邊問:
“要不要出去吃早飯”
雲月安聽到聲音,将視線重新落在江若綏身上。
他反應很慢,江若綏等了幾分鐘,才聽到他嘶啞着嗓子開口的聲音:
“要吃。”
他認真道: “吃飽了,才有力氣等江若綏。”
江若綏誇他: “寶貝真乖。”
療養院畢竟一次性收了雲家幾千萬的療養費用,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照顧雲月安還是很盡心的,端上來的菜品也營養均衡,可惜雲月安吃的不多,每樣草草嘗了一點,剩下的都被江若綏吃了。
江若綏抽了一晚上煙,一夜沒睡,吃完飯後就有些疲倦了,只是為了照顧雲月安,才強打精神看着他。
不過雲月安挂完水,又睡了一晚上之後,精氣神很明顯恢複了不少,不像昨天晚上那般虛弱,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不吵也不鬧。
江若綏盯着他看了沒一會兒,精神就有些松懈,眼皮微沉,片刻後抵抗不住睡意,緩緩靠着桌閉上了眼睛。
雲月安一直盯着他看。
見江若綏睡着了,他才像蝸牛似的,緩緩從床上爬起來。
他身上還帶着傷,所以動作很慢,避免牽扯到傷口。
艱難地下床之後,雲月安扶着牆,緩緩挪到衣櫃邊,随即打開。
衣櫃裏有很多江若綏以前的衣服,雲月安挑了一件,随即又慢吞吞地挪到江若綏的身邊,給靠桌睡着的江若綏披上了外套,随即關上了窗,避免雨絲和風吹進來,讓醒來後的江若綏頭痛感冒。
做完這一切之後,雲月安才坐回床上,抱着雙腿,将下巴擱在膝蓋上,盯着江若綏發呆。
許久,空曠整潔的房間裏,才響起一陣小小聲的呢喃:
“江若綏,我好想你。”
雲月安将臉埋進膝蓋裏,像是個受傷的小獸,在默默舔舐鮮血淋漓的傷口,對着安靜無人的空氣,獨自呓語:
“好想死掉。”
“江若綏,你什麽時候才能原諒我,來接我一起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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