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女人能否拒絕成為母親
第20章 女人能否拒絕成為母親
晚飯的時候路遙寧鎮定自若的坐上桌,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自顧自的吃東西,笑盈盈地誇好吃,江落城冷冷橫她兩眼,路遙寧只當沒看到。
別人生氣我不氣,先發瘋的那個是輸家,她反而更想笑了,越發覺得這一場是自己贏了。
老太太當然看得出,再加上下午鬧得那一場早就讓人報了過來知道,因此旁敲側擊的說了一些話,有心讓他們和好。
路遙寧換了神情,臉上做一副難過模樣,慢吞吞的只看自己碗裏幹禿禿的白飯,像是委屈的不得了,奶奶立刻說:“阿城,馬上道歉。”
江落城一聲不吭,筷子一扔就走。
路遙寧心裏得意,嘴角卻抿得更緊,老太太夾了一大筷子菜給她,很是愛憐:“寧寧,難為你了。”
路遙寧把人氣走,只想好好吃飯,并不想聽,因此做善解人意狀道:“我不怪他的。”
誰知老太太看着她,只道一句:“阿城其實同你一樣。”
路遙寧倒是微微一愣。
“你們兩個孩子都是命苦,那麽小就沒了父母在身邊。”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又添一碗甜湯,放在路遙寧面前,“阿城比你還好一些,起碼還有我這個老太婆管着,你這孩子可憐見的,那麽早就都沒了。”
路遙寧不愛聽人提她的身世,勉強笑了笑說:“就是小才好,早忘了。”
“你們兩個孩子,都是一樣倔。”老太太自顧自地說,“心裏在乎誰,就偏不叫人看出來,怕人家不要他,所以便說是我先不要人的。我兒身體一直不好,青琳是被家裏嫁進來沖喜的,她心裏有別人,生了阿城就求着我要走,我自然不會不放人。”
“心裏有着走的念頭,又怎麽會放心思在兒子身上呢?”老太太說,“但阿城一直說是江家趕青琳出去的,所以他也不必認母親。”
路遙寧沉默半晌,回道:“這樣說他好受一點。”
老太太點點頭:“我就知道你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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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寧心想,我不明白。
她比他更匮乏,怎麽生的出許多溫柔來,心越發冷下來,可她明明又明白,沒有人比她更明白。
因為她也是這樣惡劣的人,比起包容和原諒覺得怨恨更直接更容易,如果她是江落城,她也要恨一恨那個明明活着卻扔下孩子走掉的母親。
就算心裏知道不該怨,但因為是母親,所以又是可以怨一怨的。
誰叫女人不僅成為了一個女人,還要成為一個母親,她真可憐,也真可恨,就非得背負這種希冀和渴望不可,可是,只因為成為了一個母親,就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和愛情嗎?
愛是什麽東西,竟讓人什麽旁的都不要了。
江落城想不明白,那時候太小,想不明白,後來大了,也不甚明白。
江家什麽都有,那個公務員家裏什麽都沒有,和江家的生活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是母親卻那麽快樂,氣色好了很多,她帶着她的新生活來看他,他偏偏把她鎖在門外。
他怨恨她的快樂,原來把兒子扔下不管是這麽快樂。
可是他也無權剝奪她的快樂,只能陰暗地拒絕見到她,一次、兩次、一年、兩年,終于有一天,她也灰心了,再也不來了。
江落城松了一口氣,竟然覺得果然如此。
她就是不想要他。
他有毛病,這是一種扭曲的心理,他自己知道,也許人總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悲哀之處,也許他此生都會困在那個父親葬禮上哭泣到渾身發抖的小男孩的身軀中,他總是記得他最初求過母親把他帶走,但是母親堅定地拒絕了他。
即使他抓着她的裙角,卻還是只能松開手,看着她的背影在門口消失。
那個場景他永遠也忘不了,此刻又清晰的浮現出來,江落城顫着手腕點燃了一支煙。
路遙寧不緊不慢地把飯吃完,在逐漸落下的黃昏夜色中去了露臺,她知道江落城在奶奶面前很少抽煙,因此一定在露臺躲着。
暮色霭霭,人站在欄杆旁是一道灰色的影子,路遙寧走近了還沒說話,江落城竟和她說:“下午是急了,方才情緒也不好,我同你道歉。”
路遙寧笑了笑:“你現在和我說,奶奶可聽不到。”
地上已經落着一層煙蒂,江落城的聲線有幾不可聞的淡啞,被這句話怼得低低嘆了一聲,但沒再說話,只是吸煙。
兩個人都不說話,于是只有風來回打轉。
路遙寧突然開口。
“你說我能有什麽感想,江落城?我沒辦法對你有什麽泛濫的同情心,要比慘嗎?你敢和我比嗎?”
江落城眨了眨眼,有點局促,啞聲道:“對不起。”
“如果我母親肯活過來,活在這個世上,哪怕此生再不看我一眼,或者看見我就打我罵我,我也願意。”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可是那時候她連墓都沒有,只能葬在海裏。”
“那南川公墓裏頭葬的是誰?我賠了幾千萬的戒指進去,你不會以為我忘了吧?”
江落城把煙夾在手裏,輕輕笑了笑,聲線很柔和:“不過遙寧,你還肯編一個故事哄我,我很開心,謝謝你。”
路遙寧臉上出現了一種很奇怪的神色,她沉默着把臉轉過來盯着江落城,看了很長時間,足足有幾分鐘,但是什麽話也不說,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江落城咬着煙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一瞬間的恐慌和無助席卷上來,路遙寧的背影和母親的背影在隐約重合,他臉色蒼白,心髒狂跳,但喉嚨被很多團空氣堵住了,他說不出話來,也邁不動腳步。
因為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又是為什麽會這樣覺得,疑惑鎖住了他,路遙寧講話一貫真真假假,他此刻竟然真的分辨不出來。
夕陽把大地塗成金色,江落城狠狠吸了一口煙入肺,把雜亂的情緒全部收攏壓好,他看着遠山毛茸茸的邊緣,看着太陽一寸一寸的掉下去。
黑夜降臨,最後的溫暖,也終于失去了。
兩條信息在不同空間的同一時間送達了不同人的手機中,共振響起,命運之輪在悄然轉動着,但是在此刻、在當下,無人察覺。
一條是江落城發給吳展的,他讓吳助理安排一下行程,他想去南川公墓裏面看一看。
另一條信息則躺在路遙寧的手機裏,因為祁若初的電話打了許多個都沒有回音,所以他只好發消息過來,路遙寧設了一下午的免打擾,這時候忽然改了主意,不鹹不淡的回了一條信息:“有事?”
對方正在輸入中很快顯示完畢,祁若初說:“撩完就把我忘了?”
大拇指摩挲着屏幕,路遙寧心不在焉的打下幾個字。
“見面再談。”
“好,那我定地方,什麽時候有空?”
“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