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1)
唐娜拉了拉虞澤的袖子,讓他把自己放下。
雙腳落到地面後,她推開虞澤,率先往門外走去。
門外空空蕩蕩,安安靜靜,仿佛一切如常。空氣中流動着異常的能量波動。
唐娜徑直走向三樓,她一眼就看到,四間原本緊閉着門的錄音室中,有一扇的門扉虛掩着。
她頭也不回,問身後的虞澤:“還有多久?”
虞澤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還有兩分鐘。”
上樓就要接近1分鐘,那麽下樓也同樣了,留給唐娜收服惡靈的時間,只有1分鐘。
“呵呵。”唐娜擡手一揚金色長發,發出嘲笑:“小case。”
她大步邁出一步,忽然回頭,狐疑地看着虞澤:“你不介意偶像被揍?”
“……不介意。”
“很好。”唐娜回頭,朝着虛掩的房門走去:“拯救泡面計劃,開始——”
她擡起手,手心對着門扉:“59。”
幽藍色的法陣撞開了房門,幾乎同時,門內傳來野獸般憤怒的咆哮。
“58。”
依稀還保留着人樣的惡靈在嘶吼中沖出錄音室,和唐娜預料的一樣,這是一個伯爵級惡靈。
它的四肢已經長合,整個人就像是一根由肉塊組成的棍子,如果再放任一段時間,很有可能就會晉級為公爵級,到時候要再想收服就難了。
Advertisement
“55。”
無數電光般的繩索憑空鑽出,接二連三地纏上惡靈的身軀。
幽藍色的繩索像是有生命的荊棘,不斷勒緊惡靈,繩索上生出數也數不清的小頭,順着惡靈的身體往裏鑽,惡靈吃痛,發出暴怒的尖叫。
走廊和錄音室的燈光一齊閃爍,敞開的錄音室大門裏面,調音臺的控制鍵自己上下滑動起來。
惡靈的尖叫聲被擴大了數十倍,遠遠超過普通人身能承受的極限。
虞澤後退了一步,唐娜回頭,看見小爬蟲雙手捂耳,緊皺的眉間露出一絲痛苦。
唐娜回頭就是一個大師級火系魔法朝惡靈甩去。
惡靈更為劇痛,怒吼變為哀鳴,依然刺耳,唐娜默念咒語,惡靈的身體越來越低,幽藍色的繩索将它牢牢困在地上。
一個巨大的魔法陣正在它的頭頂成型,龐大的威壓扼住它的喉嚨,它大張着口,卻只能發出破碎的哀鳴。
“10。”
唐娜走向已經難以動彈的惡靈,它驚懼地看着她,被緊縛的身體徒勞地在地上拼命蠕動。
“狂妄的蛆蟲,竟敢欺負我的人。”
巴掌大的運動鞋踩上這位曾經的流行天王的臉頰。
“time over,到魔法書裏忏悔去。”
一聲踩破氣球的砰聲,她的腳落到了地上。
巴掌大的運動鞋氣墊裏閃起彩色的光芒,像是在慶祝魔女的再次勝利。
金發小女孩臉上得意的笑容還沒持續三秒,轉瞬變成了驚慌,她轉身,張開雙手朝人力轎子奔去——
“我的泡面!”
鋁鍋裏的泡面已經煮好了。
虞澤兩手端着鋁鍋把手,把鍋移動到了客廳,一個金色的小矮子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只要一低頭,就能看見小矮子眼巴巴的目光。
虞澤把鋁鍋放到餐桌,小矮子自覺地爬上了高高的餐椅坐好。
當他回到廚房拿了碗筷出來,看見的就是小矮子趴在桌子上,正試圖拿手指去撈泡面的畫面。
“小心燙。”
虞澤話音未落,唐娜就觸電般地收回手指,“啊”的叫了一聲。
“燙到了嗎?”虞澤加快腳步走到餐桌前,放下碗後,拿起她的手來查看。
小手指白白胖胖,沒有燙紅,虞澤放下心來,說:“下次別這樣了。”
唐娜不服氣地說:“我又不會受傷。”
虞澤摸了摸她的頭:“你會疼。”
她愣了愣。
虞澤站着給她挑了一碗泡面,連着筷子一起在她面前放好。
唐娜拿起筷子,偷偷看了眼虞澤,他低着頭,正在給自己挑面,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停下動作,說:“不能再多吃了。”
“不吃就不吃。”她撇了撇嘴。
她挑起一筷蜷曲的泡面,啊嗚一口吃進嘴裏,鼓着臉頰看着虞澤。
“好吃嗎?”虞澤問。
“好吃。”她點點頭。
吃完夜宵後,虞澤把鍋碗都收起來,端進了廚房。
唐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抱着一包從電視機櫥櫃下翻出的杏幹,翻開了魔法書。
朱仲正在畫框裏做仰卧起坐,下面的那行小字還是沒變:“朱仲,人類,高空跌落而死,特長動作指導,願望是戰勝虞澤。”
她往後翻了幾頁,看見新收的惡靈。
曾經的流行天王恢複死前的普通樣子,一臉茫然地坐在畫框中央。
下面一行小字:“柯琛,人類,失血過多而死,特長音樂制作。”
居然不是音樂創作而是制作?
唐娜扔了一顆杏幹進嘴裏,嚼嚼,擡手把柯琛從書裏放了出來,想要聽聽這位前流行天王怎麽說。
柯琛是個年過三十的成熟男人,油頭三七分,五官俊雅,從魔法書裏出來後,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目光看見唐娜也像沒看見。
片刻後,他轉身,二話不說地就往樓上走去,唐娜跟着他上樓,發現他走進了錄音室,然後……
面向牆角蹲了下來,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怎麽了?”虞澤從身後走了過來,看見蹲牆角種蘑菇的偶像,他愣了下:“……他在做什麽?”
“你去問問。”唐娜說。
虞澤朝柯琛走去,面對偶像,他心存敬意,在柯琛背後站了片刻後,他才伸手輕輕拍了拍柯琛的肩:“前輩……”
柯琛理都不理,虞澤又拍了好幾下,他才終于擡起頭來,滿臉不耐地說:“幹什麽?”
“前輩,你在做什麽?”虞澤問。
“你沒長眼睛,看不出我在發呆?”柯琛沒好氣地說。
虞澤有資格和柯琛站在同一個舞臺的時候,柯琛已經逝世了,虞澤雖然早就聽聞這位天王的喜怒不定,但真正直面卻還是頭一次。
虞澤還沒說話,柯琛先捂着後腦勺叫了起來:“誰打我?!”
一顆杏核落在地上,滾了幾滾。
“你有什麽擅長的,都說出來。”唐娜說。
“你讓我說我就說,你是誰?”柯琛扭着嘴唇冷笑起來。
唐娜看向虞澤:“你不介意我再揍一次?”
“……不介意。”
唐娜喚出朱仲,說:“去,你找回自信的機會來了。”
朱仲毫不猶豫地朝虞澤撲去,虞澤毫不猶豫地擡腳。
朱仲被一腳踢飛後,望見離得最近的柯琛,惡靈的好鬥天性讓他立即朝着瞪大眼睛的柯琛撲去。
五分鐘後,慘遭暴力教育的柯琛站在牆角,因為在教育過程中脫口而出“打死虞澤”,惡靈朱仲也被要求貼着牆角罰站。
“說,你的特長是什麽?”唐娜問。
柯琛無精打采,恹恹地回答:“做音樂。”
“詳細一點。”唐娜說。
“呵呵,還要怎麽詳細?”柯琛垂下眼睑,嘲諷地看着還沒他半個人高的唐娜:“整張專輯的制作名單上可以只有我的名字,夠詳細了嗎?”
陰陽怪氣。
唐娜看向朱仲:“上。”
又過了五分鐘,鼻青臉腫的柯琛老實了許多,一樣一樣地數着自己擅長的才藝:“唱歌、寫詞、作曲、和音、編曲、錄音、混音、母帶制作、架子鼓、吉他、電鋼琴……”
“行了。”唐娜打斷柯琛的清點,轉頭看向虞澤:“明天就開始工作。”
第二天一早,鞏念瑜來到錄音棚的時候,只在別墅裏見到了唐娜一人。
“虞澤在上面?”她好奇地看着二樓樓梯。
“他回去收拾要搬過來的行李了——”唐娜頓了頓,看着鞏念瑜驚喜的表情,接着說:“如果我們談妥合約的話。”
“你和我談?”鞏念瑜問。
“有問題嗎?”唐娜甜甜笑。
“……當然沒有。”鞏念瑜笑道:“你想好采用哪種方案了嗎?”
“我要單租錄音棚,再聘用你們負責專輯的宣發。”唐娜說。
鞏念瑜一愣:“單租?你找到了其他制作團隊嗎?”
唐娜說:“我們不需要制作團隊。”
“不需要?”
“不需要。”唐娜肯定地說。
鞏念瑜說:“這樣不劃算……”
“不劃算就找別家。”唐娜甜甜地笑着:“娜娜希望念瑜姐姐給一個劃算的價格,這樣之後蛋蛋籌劃演唱會的時候,娜娜說不定還會考慮念瑜姐姐呢。”
鞏念瑜看得出不太滿意這方案,她猶豫半晌後,說:“租別墅十萬一天,整個別墅都可以自由使用,單租錄音室的話,一間錄音室每天一萬,後期宣發預計在三百萬左右。”
她停了一下,主動說道:“你們如果只有兩個人的話,可以租單間錄音棚,這樣可以省下一大筆費用。”
這樣一來,唐娜就把制作費從六千萬縮減到了三百萬。
她還是覺得貴了點,說:“一口價三百萬,宣發和單個錄音室。”
“……你們租多久?”
“一個月。”
鞏念瑜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看在吊在面前的“演唱會”胡蘿蔔的面上,點了頭。
“行,這一次我就不賺錢,當交個朋友,日後蛋……虞澤開演唱會的時候,請優先考慮我們。”
鞏念瑜無奈地笑道。
“當然。”笑眯眯的唐娜伸出手:“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鞏念瑜伸手,握住那只小小的手掌:
“祝我們合作愉快。”
當天,虞澤和唐娜就帶着行李搬進了別墅。
虞澤像個等待上課的小學生一樣,背對着寬大的調音臺,坐在椅子上看着雙手抱臂的三個人。
柯琛放下虞澤的創作手稿後,唐娜問:“怎麽樣?”
她問出了虞澤最想問的問題,虞澤目不轉睛地看着柯琛。
能夠得到柯琛的肯定——即使是柯琛死後的亡靈的肯定,對于本世紀的流行歌手來說都是一種巨大的榮耀。
“寫出這種東西,你活着還有什麽意思?”柯琛滿臉嫌棄。
唐娜給朱仲一個眼神,站在柯琛旁邊的朱仲擡手,對着前流行天王,現抑郁病人的柯琛後腦勺就是一巴掌。
柯琛被降龍伏虎掌打得眼淚花花,他捂着後腦勺,仍不願閉上那張惹禍的嘴:“活着不痛快,死了還是不痛快,天地之下,就放不下我痛苦的靈魂嗎?”
唐娜無視他的話,對虞澤說:
“我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裏,你需要在柯琛的協助下,完成錄音和後期制作所有工序,你有信心嗎?”
虞澤說:“有。”
“沒有按時完成怎麽辦?”唐娜問。
虞澤還沒回答,站在唐娜邊上的柯琛就先一步說:“沒完成就去死,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活着也是浪費空氣……”
唐娜還沒給眼神,朱仲已經摸清主人的心思,又一巴掌拍到柯琛後腦勺上。
“沒完成就再給我煮泡面。”唐娜打了個響指:“工作開始。”
吃瓜的季節過去了,娛樂圈跟着時節變化,一起進入了沉悶的冬季。
徐柴工作室在報道池羚音工作的劇組路透,于心工作室剛爆了一個十八線小鮮肉和粉絲戀愛,網友們每次看見這種無聊的八卦爆料,就會懷念從前“娜也太棒了”還沒炸號的時候。
快、準、狠,“娜也太棒了”的爆料從來不會叫人失望。
唐娜暫時沒有複活“娜也太棒了”的想法,她已經統一了狗仔界,手下兩大狗仔等着為她服務,她還自己去做什麽狗仔?
作為一個用頭腦取勝的高智商魔女,她只需要躺贏就可以了。
在她躺着觀看虞澤向柯琛學習混音技術時,她新收的小蟹仔正在波士頓學習如何做一個合格的新手偵探。
在位于波士頓市中心的內曼·馬庫斯百貨公司裏,蟹妖裝作逛街的樣子,遠遠跟在張紫娴的身後。
作為娛樂圈當紅小花,張紫娴的外貌不會差,加上她得體的衣裝,無論步入哪個櫃臺,她都受到了櫃員的熱情接待。
蟹妖就不同了,他長相普通,衣着普通,連最基礎的日常英語都說不流利,在裝修豪華大氣的高級商場裏,他看起來就像是進來專蹭暖氣的無業青年,勢利眼的櫃員們連一句“hello”都鮮少給他。
這正和蟹妖的心意,他裝作漫不經心,嘴裏嗒嗒嚼着一塊口香糖,眼神餘光卻牢牢跟着前方的張紫娴。
她不去看衣服看包,在男裝這一層轉了好一會了,是想幹什麽?
在他裝模作樣拿起一件黑色西服時,他的視線和全身鏡裏的張紫娴相撞了,蟹妖心中一涼,立馬垂下視線。
被發現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過了一會,再擡起頭時,張紫娴已經側身去看另一件衣服了,蟹妖松了一口氣,就說不可能……
“被跟蹤了。”
張紫娴的心裏升起這個念頭,臉上依然不動聲色,保持淡淡的微笑。
是狗仔嗎?她猜測着。
“這一套,麻煩給我包起來。”她對服務在一旁的金發櫃員說。
“您太有眼光了,這一套是我們今冬高級成衣中銷售得最好的一套!”櫃員滿臉熱情的笑容。
張紫娴忽然伸手攔住欲取西裝的櫃員,問:“銷得最好?”
“是呀。”櫃員不知所以,說:“這一款是我們本季的人氣款……”
“算了,我再看看。”張紫娴笑着說:“他最讨厭和人撞衫。”
最後,張紫娴選中了另外一套西服,她喜歡袖口隐晦的那一條紫色紋路。
她還從數十條類似的領帶中挑出一條有着黑色暗紋,低調卻不失奢華的長領帶。
她面帶微笑,看着櫃員小心地把衣服和領帶折好放進禮盒,連發現狗仔都沒能影響她輕快的心情。
櫃員把禮盒放進紙袋,雙手遞給她後,笑着打趣了一句:
“你看起來很幸福,這個禮物一定是送給很愛的人。”
張紫娴接了過來,笑着說:“謝謝,這是我愛人的生日禮物。”
櫃員又是一陣殷勤的恭維,張紫娴抿唇微笑着往外走去。
她原本還想去別的品牌再逛逛,手機在她包裏響了起來,她拿出看了上面的來電顯示一眼,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
她接起電話,聲音已經不如剛剛和櫃員說話時溫柔:“喂?”
“娴娴,你還在國外嗎?”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從手機中響起。
“嗯。”
她惜字如金。
“你什麽時候回來?你爸馬上要生日了……”
“我爸?”
張紫娴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她望了路過的玻璃一眼,上面的人神色冷漠,她旋即提起嘴角。
宛如在打一個令人愉快的電話。
“我跟你說過了,我沒有爸爸。”臉上微笑,她的聲音卻如寒冰。
“他再怎麽樣也是你的爸爸……”
手機那頭的聲音還沒說完,張紫娴就打斷了她的話:“他離婚娶你了嗎?他是我的哪門子爸爸?”
“娴……”
“你要犯賤就去犯,但是我——死都不會成為你那樣的人。”
她愛的男人,只能愛她一個人。
挂斷電話,張紫娴直接關機,把手機扔進了包裏。
她往前方反光的鏡面上望了一眼,那個鬼鬼祟祟的中國男人還跟在身後,她此刻只覺得厭煩透頂。
沒了逛街的心情,她提着紙袋直接往外走去。
張紫娴乘電梯下到商場的地下停車場,坐進黑色的跑車裏,沒等一會,她看見了匆匆從電梯裏走出,四下張望的中國男人。
張紫娴握住方向盤,踩下油門,向着跑到車道中央的中國男人開去。
對方吓了一大跳,連忙朝一旁躲去,跑車側面的後視鏡和他的衣角貼着擦過,張紫娴面不改色,一踩油門,沖出了地下停車場。
她回到希爾頓酒店的時候,房間裏安安靜靜,只有她自己脫鞋發出的聲音。
張紫娴打開鞋櫃門,正要把脫下的高跟鞋放進鞋櫃時,看見整齊擺放的一雙男士皮鞋。
她愣了愣,片刻後,回過神來,把自己的高跟鞋放在了皮鞋的旁邊。
她彎腰站在原地,看了兩雙鞋一會,忽然伸手把閃閃發光的高跟鞋往旁邊挪了挪,緊緊貼着旁邊那雙斂着光澤的男士皮鞋。
望着兩雙緊靠在一起的鞋,她露出滿意的笑容,提着購物紙袋,敲門推開了套房卧室的門。
空氣中飄散着一股明顯的煙味,虞霈坐在黑胡桃木的書桌前,正在打電話,桌面上除了一臺已經合上屏幕的筆記本電腦外,還有幾本不知內容的紙質合同,半杯咖啡,桌上的煙灰缸裏落滿煙頭,地上散落着十幾張印滿黑字和圖表的a4紙張。
虞霈滿臉寒冰,聲音卻一如既往的輕揚:“……既然他們不願意談技術轉讓,那就把公司連同技術一起收購過來。”
張紫娴把紙袋放到半人高的木衣櫃上,蹲下身一張張撿起地上散落的紙張,壘成一疊後放到虞霈面前的桌上。
虞霈擡起眼皮,冰冷的目光落到張紫娴臉上,她朝他揚唇一笑。
“不願收購就找讓他們同意收購的方法。”他的聲音變冷。
虞霈垂眸,蒼白的手指拿起桌上一只黑色的簽字筆,筆頭抵在剛剛疊好的一沓紙張上,往前一推——
紙張再次飛揚而下,散了一地。
“我花錢請你來就是為了聽你問我‘怎麽做’嗎?下個月我回來的時候,我要看見桌上有收購合同——或者你的辭職信。”
虞霈挂斷電話,手機砰地一聲砸在桌上。
張紫娴蹲在地上,撿起了最後一張散落的紙張,重新放回了桌上。
她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微笑着問他:“誰又惹你生氣了?”
虞霈冷冷地看着她,絲毫沒有要回答她問題的樣子。
“別生氣了,今天好不容易這麽早回來,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飯呀。”
她走到虞霈身後,輕輕捏着他僵硬的肩部肌肉。
盡管他沉默,她仍不受影響,自顧自地說着:“你的肩都僵了,坐久了要記得起來活動活動。”
他不說話,她就一直揉,揉了好一會,她聽到身下傳來虞霈沒有溫度的聲音:“不想出去。”
張紫娴不以為意,笑道:“那我們就在這裏吃,你想吃什麽?我叫客房服務。”
“……随便。”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她問:“吃午飯了嗎?”
虞霈不說話,她已經猜到了答案:“你提前回來了就給我打電話,別忘記吃午飯,你的胃……”
“你還要說到什麽時候?”虞霈打開她的手,滿臉煩躁地推開椅子。
他推開她伸來攙扶的手,撐着桌子站了起來,他伸手去拿放在桌旁的手杖,一下沒拿住,手杖直接落到了地上,他下意識地彎腰去撿,直接失去平衡,向前一頭栽了出去。
“虞霈!”張紫娴伸手去抓,只碰到他的衣角。
他砰的一聲砸到地上。
“虞霈——”她什麽都不想了,伸手想要将他拉起來,他一把打開她的手。
“滾出去!”他說。
“虞……”
“滾、出、去。”他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
他臉色漲紅,紅得快要滴血,那紅裏又透着青色,脖子上青筋凸起。
張紫娴被打開的手慢慢收了回來,她握起拳頭,垂下眼眸,不去看他狼狽的樣子:“我去打電話叫客房服務。”
她起身走出房門,為他關上房門。
房間裏只剩虞霈一人。
他一手抓住椅子,一手抓住書桌邊緣,姿勢笨拙,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把自己摔到座椅上,胸口無聲地急劇起伏。
半晌後,他抓起張紫娴放在桌上的那一沓紙用力扔了出去。
白色的紙張漫天飛舞,他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胸口的起伏卻更加劇烈。
張紫娴走出卧房後,拿客房電話給服務臺打了電話,要了一套燭光晚餐,她還特別叮囑,要一個生日蛋糕。
打完電話後,她坐到靠近卧房的那張沙發上,一動不動地坐着,望着那扇始終緊閉的門。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響起門鈴聲,張紫娴走到門邊,确認是酒店的服務人員後才開了門。身穿黑白制服的服務生推着移動餐桌走了進來。
“晚上好,女士,您想在哪裏用餐呢?”白人服務生态度良好地問。
張紫娴讓他把餐桌留下,對方鞠了一躬,禮貌地帶門離開了。
張紫娴走到緊閉的卧室門前,輕輕敲了敲門:“你想在裏面還是外面吃飯?”
裏面什麽聲音都沒傳出。
張紫娴走回移動小餐車前,打開上面的蓋子,将食物依次移到餐桌,最大的那盤海鮮拼盤放在中間,精致的六寸小蛋糕在側,她又在桌子中央點燃了蠟燭。
普通的燭光晚餐要相對而坐,她不喜歡這樣,她把兩個人的位置都安排到了一起。
她喜歡側過頭就能看見近在咫尺的愛人。
做完這一切後,她滿意地看着餐桌。
新鮮的三文魚片在燭光閃耀下折射着柔和的光澤,澄黃的大閘蟹壓在三文魚片上……
張紫娴盯着那只明晃晃的大閘蟹皺起眉,這是什麽新型擺盤?
而且……波士頓也開始吃大閘蟹了嗎?
難道是中國人特供?
她伸手想去去拿那只大閘蟹,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算了,還是之後直接打電話給服務臺提意見,她現在更關心另一件事。
她轉身走到關閉的卧室門前,敲了敲門,問:“虞霈?”
等了一會也沒人應她,她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卧室裏沒人,浴室亮着燈,她走進去,看見虞霈坐在浴缸旁的大理石地面上,面無表情地用紙巾擦拭右腿上壓迫血管瘤出來的鮮血。
張紫娴拿過洗手臺上收納櫃裏的酒精棉簽,朝他走了過去。
他擡起頭,還是那句話:“滾出去。”
“過會再滾。”
她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推開他拿着紙巾的手,用酒精棉簽輕輕擦在他的右小腿上。
虞霈把手裏染着血的紙巾扔到一旁,那裏已經有了一堆染有血跡的紙巾。
他冷聲說:“你圖什麽?”
“圖你。”
“圖一個瘸子?”虞霈冷笑:“還是圖瘸子背後的家産?”
他諷刺地說:“只要能嫁入虞家就行了?哥哥或者弟弟都無所謂?”
“有所謂。”張紫娴擡起頭來,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我現在只想嫁給你。”
虞霈的喉結滾了滾,他問:“為什麽?”
“……因為我最愛你。”
虞霈的嘴角揚起。
張紫娴剛要露出微笑,虞霈打開了淋雨開關。
挂在頂上的淋浴頭噴出冷水,劈頭蓋臉地打在張紫娴身上。
她從水花沖擊中費力地睜開眼,水幕背後,是虞霈的冷笑,從天而降的水花同樣打濕了他的下半身,水流順着他血跡斑斑的右小腿滑下,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開出一朵綽約的血花。
“……說謊。”
她聽到他沙啞的笑聲。
“你們都是騙子。”
張紫娴張了張嘴,剛要說話,一聲像是什麽被碰倒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兩人下意識看向門外。
張紫娴從地上站了起來,她随手抹了把臉,說:“在這兒等我。”
她把**的頭發往後抹去,向着浴室門口走去。
在經過洗臉臺的時候,她從鏡子背後的儲物櫃裏拿出虞霈的手動剃須刀,藏在褲兜裏走了出去。
門外靜悄悄的,一如尋常。
張紫娴把所有房間都找了一遍,每個房間都空無一人,她回到客廳的時候,虞霈從卧室裏走了出來。
“沒人。”她說。
“那是什麽聲音?”
張紫娴慢慢走到餐桌前,扶起了被碰倒的酒杯:“風把酒杯吹倒了。”
她的視線掃過桌上的其他東西,在盛着一盤生魚片的冰盤上凝固。
“怎麽了?”虞霈冷聲問。
“……這裏的大閘蟹不見了。”張紫娴擡頭看向他。
“不見?”虞霈冷笑一聲:“難不成是成精後自己……”
他話沒說完,臉上的冷笑漸漸消失。
蟹妖快步走出希爾頓酒店,一頭沖進一個暖氣開放的便利店,在暖氣下蹦跶了好一會才撿回了半條命。
他搓着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在心裏直罵這偵探不是妖當的。
他掏出手機,把今天拍到的視頻一齊發給了唐娜。
當紅女星和一個男人孤男寡女住在一起,還共度生日、吃燭光晚餐,這應該算得上戀愛實錘了?
蟹妖由衷地希望這個料能讓雇主滿意,這樣他就能盡早回家籌備蟹花聯姻了。
他等了好一會,甚至在便利店裏買的泡面都吃完了,唐娜都沒有給他回信,蟹妖實在忍不住,拿起手機給唐娜打去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人接起,蟹妖剛激動地想表功,手機裏傳來小女孩低沉的聲音:“……清晨六點給我打電話,墓地選好了嗎?”
蟹妖這才想起兩國之間的時差,他吓得電話都沒拿住,下意識地就挂斷了電話。
“嘟嘟嘟……”
唐娜聽着手機裏傳出的忙音,決定等蟹妖回國就請他吃全蟹宴。
她放下手機,剛想閉眼,眼角餘光瞥到微信界面上蟹妖發來的一個視頻。
她倒要看看,是什麽東西給了蟹妖天都沒亮就給她打電話的勇氣。
如果是無足輕重的東西,她會讓他成為全蟹宴上的一員。
點開視頻後,最先出現在鏡頭裏的是一個酒店房間,鏡頭視角轉了一圈後,慢慢向着有說話聲的卧室靠近。
視頻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幾分鐘的時間唐娜就看完了整個視頻。
虞霈和張紫娴搞在一起了,唐娜不吃驚。
她吃驚的是,今天竟然是虞澤的生日嗎?
瞌睡都已經跑了,她幹脆掀開被子,踩着自己的恐龍棉拖鞋跳下了床。
唐娜走出卧室後,冷空氣讓她不由抱緊雙臂,她掃了一眼窗外,樓下的花園在清晨的光線下折射着露水的光芒。
她收回目光,一路小跑着來到虞澤卧室門前。
敲門?
要求魔女敲門,在開什麽國際玩笑?
唐娜握住門把手,直接開門闖進沒有開燈的房間。
往常的這時候虞澤都已經起床準備出門跑步了,今天他卻依然躺在被子裏,唐娜覺得疑惑,但是在提出疑問之前——
“好冷啊啊啊!”
她甩開腳上的綠色小恐龍,跳上虞澤的大床,像是一個落到泥地裏的蚯蚓,轉眼就鑽進了虞澤的被子裏。
溫暖的暖空氣從四面八方襲來,虞澤的身體就在一旁,對她的突然侵入毫無反應。
她把發涼的雙手伸入他的t恤下面,按到他溫熱的肚皮上取暖,他也一動不動。
唐娜把手心手背都在他肚子上燙暖和之後,泥鳅拱地一樣,朝着被子上方拱了出去。
一只手把她從被子裏拉了起來,她順勢就把自己的腦袋枕在了他的胳膊上。
她看着他黑黝黝的眼眸,說:“生日快樂!”
這雙眼睛愣住了。
……說錯了嗎?
唐娜産生了疑惑,這些小爬蟲不是把這種叫“生日”的東西看得很重嗎?
“……謝謝。”他回過神來,對她揚了揚嘴角。
“你怎麽不開心?”唐娜問。
生日不應該都是開心的嗎?對這些小爬蟲來說。
真奇怪,明明是生日,視頻裏的虞霈不開心,眼前的虞澤也不開心。
虞澤輕輕摸着她的頭頂,過了好久才說:“沒有。”
唐娜盯着他的眼睛,說:“你說謊的時候,每次都要停很久。”
這一次他依然沉默了很久,終于,他開口道:
“……今天是我媽媽出事的日子。”
“你媽媽不是後天……”唐娜話說到一半中斷了,她想起來了,虞澤母親去世雖然是車禍三天後,但車禍的日子卻是今天。
雙胞胎的生日。
唐娜忽然安靜下來。
她看着虞澤沉靜的眼睛,忽然不知該說什麽,在被窩裏不安分地蹭了蹭後,她伸手抱住他的身體。
這是員工福利。
血腥魔女,恩怨分明,這只是看在他平常伺候她伺候得那麽好的份上,給的一點福利——她在心裏碎碎念着。
過了片刻,虞澤的另一只手伸了上來,輕輕搭在她的肩上。
他問:“拍賣會的錢你準備好了嗎?”
“你關心這個幹什麽?”
他說:“如果沒湊齊,我租出去的那套房子可以在銀行貸款四千萬。”
唐娜擡起頭來,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的瞳孔。
他的眼睛那麽冷,又那麽靜,像是遼闊的宇宙,黝黑深邃。
“為什麽?”她問。
他伸手把落到她臉頰的金發別到耳後,輕聲說:“因為你想回家。”
唐娜瞪着眼睛看他:“你就這麽想趕我走?”
“那就留在這。”虞澤說。
她擡眼朝他看去,他神色認真,看着她說:“這裏也是你的家。”
“你回去以後,還能回來嗎?”他問。
唐娜不由自主避開他的眼神。
他等了一會,沒等到她的回答,自己輕笑了一聲,說:“以前巴不得你快走,現在想到有一天你不在了,居然會覺得……”
他頓了頓,沒說下去。
“你希望我走還是不走?”她問。
他看着她的眼睛,輕聲說:“我希望你做對你最好的選擇。”
“……你為什麽總是跟別人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了?”
哪裏都不一樣。
唐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