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對話将軍
對話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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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這幾天時不時就能聽見有關彥卿的消息,倒不是他讓人刻意關注,只是彥卿做事不加遮掩,便常常引人讨論。
神策府的策士雲騎互相之間悄悄傳遞消息:
“彥卿去工造司了。”
嗯,正常。
“彥卿抱了個人偶出來。”
嗯?
“彥卿給人偶買了一堆衣服。”
啊這……
“人偶活了,彥卿拉着他逛街,是個男孩子。”
!!!
我們的崽!
衆人集體瞪眼,跑來找将軍時又收斂神情,旁敲側擊說了這事,眼巴巴等着回答。
将軍笑着聽,公文看累了正好喝口茶,沒什麽反應。倒是旁邊策士長擡頭:“你們很閑?”
沒有沒有!衆人噤聲,作鳥獸散。
無暮是早晨找的景元。
彥卿做揮劍練習,他們倆坐在旁邊看。
“算起來,這該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将軍不管說話不說話,總是笑着的,無暮也回一個笑,久違地有面對家中長輩的緊張感。
王權家的長輩并不十分通情理,他們總是高高在上,只在乎事實,只在乎家族。
因為在乎事實,所以在他十幾歲與父親對戰傷了父親時并不責怪,而是許他代掌王權劍;因為在乎家族,所以在他死于父親手上後又抛棄事實,用龍妖傷人的說辭粉飾太平。
無暮偶爾聽長老說話,出于好奇隔着長長的階梯看向最上面,什麽也看不清,只看見幾個黑點,很快腦袋就被父親按下去,因為直視太不恭謹。要謙遜、卑微、聽話好控制,如此,長輩們便看你年紀小、天資高,給上一些随時會收回的偏愛。
彥卿的長輩大概不這樣,因為彥卿既不卑微、也不聽話,謙遜倒是有,但要分人。他想起彥卿上回禦劍飄在空中的神氣勁兒——頭仰得老高,拿下巴怼人,一下忍不住笑出聲。
“想到什麽好玩的事了?”将軍笑眯眯,“不妨說與我聽聽?”
無暮尴尬回神,才想起自己沒問禮也沒回話,當即坐正,拱手:“無暮見過将軍。”
“嗯,在仙舟還習慣嗎?”
“一切安好,無暮還在适應。”
接下來說什麽?
“彥卿說您要見我。”
好像提得太直接了?無暮看着将軍撐起下巴思考,沒有立刻說事,只把視線轉向揮劍揮得起勁的彥卿。
“力道和節奏都比以前控制得更好,”似乎是在點評,“也沉穩了許多。”
确實。無暮也看過去:“彥卿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我想這其中少不了你的幫助,”将軍終于說到正題上,态度親切得不像領導人,“叫你來,便是想親身表示感謝。”
他是有和彥卿聊劍技,他的劍術很好,再加上王權劍的特殊性——只要跟妖怪戰鬥過,其力量招式就能被王權劍所領悟。所以只要手持王權劍,王權世家就是一切力量的繼承者。
他樂于看到彥卿使用王權劍,但對方除了最開始那一次,之後都沒有再用過。
“這是你的劍,”彥卿堅持,順口就邀戰,“你若真不希望名劍蒙塵,就快快好起來,用自己的身體和我比上一場吧!”
幾招劍術而已,真要謝,彥卿幫他的那些怕是都謝不完了。無暮剛想這樣說,就聽将軍繼續:
“上回在鱗淵境,想來也是你的主意。”
鱗淵境、祈龍壇、通緝犯、龍尊、争吵……還有五三。
無暮瞬間回想起來全部事件,他大方承認,“是我的主意。”
轉而問起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那是您布置的局,您預料到彥卿會面對那樣的局面了?”
“我預料到他會吃教訓,”将軍揉揉額角,“未曾料到‘一打二’。”
“那麽,彥卿在追逐犯人途中接了前代劍首一劍……”
“這我知道,我在他留的示跡玉扣中看到了。”
“您養傷期間,彥卿在外遇到滞留仙舟的通緝犯,再次起了沖突,您……”
“……不知道。”将軍嘆氣,再次轉頭看彥卿——少年力氣沒最開始足了,揮一下報一聲數,給自己打氣。
“無暮沒有任何質問您的意思,”他少用名字自稱,如今怕是被彥卿傳染了,“只是不理解。”
為何任由彥卿入局,卻不給他足夠的信息,讓他忙了這許久、甚至面對生命威脅,最後卻沒有幫上任何實質性的忙,還要擔心自己破壞了将軍的計劃。
明明只需要透露跟通緝犯的協議就可以了。
無暮在死時透過父親的眼睛看到了那些敵意和嫉恨,所以縱使傷心、不敢置信卻也明曉自己的死因——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他不是父親理想中:木讷、沒有天賦、固守王權家的兒子。甚至他與這些詞恰恰相反,在面對被龍妖之力侵染心智的父親時又沒有戒心,最終便落得那般結局。
可彥卿和将軍不同于他和父親,因着已經見過細微處的珍視,他更難理解這段關系中的任何刻意隐瞞。故意鋪設挫折對彥卿真的有益處嗎?
“彥卿很聽您的話,”只是不聽別人的,他試圖看懂将軍的表情,“您只要說一句就好了。”
景元轉頭,人偶有一雙灼灼的金瞳,很像彥卿,只是顏色還要更深一些。他感嘆:
這孩子果然和彥卿的年紀相差不大。
他已經老了,現下要回答少年人的問題。讓他想想,該從哪裏講起呢?
“天才,”以這個詞為源,“從古至今,有無數驚才絕豔的天才,而能活到成為青史留名的豪傑之人,卻只有很少一部分。”
面前少年反應很快,瞬間明白他想說的:“您是希望彥卿戒驕戒躁,不因天才的傲氣而喪命。”
是這樣。若是一生平凡也好……但按彥卿的天賦和心氣,未來注定與平凡絕緣。
他想起前不久的雲上五骁聚首,當真像一場鬧劇……天才的成長過程中多有意外,沒人比景元更清楚天才需要為自己的傲慢付出多少代價,所謂喪命,不過是其中一種簡單的可能性罷了。
至于戒驕戒躁……說不定是他更需要些呢。
時間不等人哪。
在無暮眼中,年長者的視線變得更遠、更恍惚,沒在看他,也沒看彥卿,就這樣恍惚着說:“畢竟我也已經是個老人了……”
無暮猛地想起:将軍已經八百餘歲了。
沉默片刻。
“将軍,無暮以為,不必看得這般緊,”他想要用更好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觀點,少不了要引述舉例,比如說,“無暮家傳的劍術十分唯心,”一點也不科技,“但無暮練得很好。”
嗯。話題跳得有點快,但将軍收回心神,也不惱,又笑:“你同樣是個小天才。”
咳咳,感覺怪羞恥的。
但他要說的不是這個。無暮正色:“因為太唯心,曾有師兄向無暮詢問習劍的訣竅,無暮也只能憑心回答。”
手中執劍外出游歷,見得多了,以前看不見的,漸漸能看見了;以前想不明白的,也漸漸能想明白了。帶着這樣的心境拔劍,以前用不出來的招數,自然而然就用了出來。
因為聽起來太過無厘頭,師兄還以為自己在戲耍他。
見識廣博的将軍卻認真聽了,還應和:“是以: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是以,您也不妨給彥卿自己去看的機會。”
景元以為自己足夠放養了。
“倘若現在彥卿要去陌生的星球、星域,五年十年不與您聯系……”
景元搖頭:“他還太小了。”
“如今在仙舟上,您謀無遺計,他所有的行動您都能猜到,仙舟動亂時照樣發生了這許多意外。”
那麽以後呢?仙舟人享無量壽數,以後的以後呢?
“您可以為彥卿鋪平前路,預設挫折,可他到底還是要自己走的,誰都陪不了。既如此,快一點慢一點又有什麽關系?”
将軍沉吟。
“擔憂是常情,不過您換個角度想,”他總是擅長安慰人,“星核獵手、龍尊轉世、前代劍首,可以說這回整個仙舟上除了毀滅令使以外,所有可怕的人物都被彥卿撞了一遍,他依然活蹦亂跳啊。”
實力是一部分,運氣是一部分。
“彥卿自有他的強運,如果運氣會跟着年齡漲,以後說不定是宇宙第一的幸運星呢!”無暮看着将軍視線重新聚焦到他身上,笑得再燦爛不過,“再不濟,還有我嘛,我肯定會幫他的。”
彥卿還真是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景元搖頭,哭笑不得:“你們啊……”
在這種事上他果然說不過年輕人:
“那麽,”老人家像對暗號似的眨眨眼,“往後便多多仰仗小無暮了。”
少年笑笑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