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給你一個家
第45章 給你一個家
大營遠在寶壺原, 行軍多日, 如今軍營之中能分到幾個馍吃飽就不錯了, 就算領兵的大将,夥食也精細不到哪裏去。亓楊低頭看了看面前的瓷碗, 清澈的湯底中漂浮着細白的手擀面條,翠綠的蔥花,黃澄澄的雞蛋, 散發着惑人的香氣。雖然只是一碗在太平世道随處可見的雞蛋面, 但是在當下的環境中,卻顯得格外珍貴了起來。
“這是……從哪兒來的?”亓楊情不自禁地喃喃道:“不對……你怎麽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謝庭春笑了笑, 像是看着一個忽然收到禮物,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目光中帶着縱容:“只要有心想知道,總是能打聽到的。”
說完他又輕輕推了一下那個瓷碗, 擺上了一雙竹筷,滿面希冀道:“嘗嘗看味道好不好?我同府衙廚房裏的師傅學了一個來月, 若是大哥覺得好吃的話, 要是哪一日我沒官兒做了,還可以開個面館兒養大哥。”
亓楊臉上騰地泛起了紅暈, 垂下眼嘀咕了句:“我明明有手有腳, 誰要你養。”
嘴上在拒絕, 然而身體卻很誠實地被那碗噴香噴香的長壽面吸引, 不由自主地在小桌前坐下了。
謝庭春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句輕聲嘟囔, 瞬間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 托着下巴,一雙眼睛水汪汪地望過來:“好好好,那就大哥養我好麽?我為大哥操持內務,洗手作羹湯,織衣又暖床,在家等我的大将軍得勝歸來……”
眼見他越說越過分,亓楊的耳朵也越漲越紅,惱羞成怒道:“快給我閉嘴。”
謝庭春挑挑眉,用手指在嘴唇上劃了一下消音了,不過一雙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
打仗一天下來,亓楊也實在是又餓又累,鼻子皺了皺,便利索地抄起竹筷開吃。
“怎麽樣?”謝庭春見亓楊開動,瞬間把“封口令”抛到了九霄雲外,一臉緊張地問道。
亓楊忽然板起了臉,放下筷子認真道:“要說開面館兒,還是差了點。”
謝庭春腮幫子一鼓,瞬間眼裏帶上了遺憾之情,正當他心裏不是滋味的時候,卻沒想到亓楊忽然再也憋不住,噗地笑出聲來。
“……逗你玩的。”他眼睛彎彎:“很好吃,多謝你。”
這人……真是的。
謝庭春無奈地笑出聲來,伸手在亓楊的臉上掐了一把:“大哥,你又學壞了。”
亓楊挑唇不言,再度拿起了筷子。
看他一點點很是珍惜地把長壽面撈幹淨,謝庭春忽然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滿足感。
面湯還很熱,熏得亓楊的眼皮和肉嘟嘟的嘴唇都微微發紅,謝庭春一雙眼不由自主地盯緊了他一開一合的嘴唇。
等到亓楊連面帶湯一點兒不剩地喝完擡頭,入眼的場景便是謝庭春毫不掩飾的目光。
二人靜靜對視了一會兒,亓楊清楚地看到謝庭春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他火辣的視線如若實質,細細密密地捆上來,讓亓楊動彈不得,一股酥酥麻麻的勁兒忽然從腰後竄上脖頸,連頭發絲似乎都要緊張得根根豎起。
亓楊有些狼狽地垂下眼,像是害怕被謝庭春的視線灼傷一般,略微躲閃了一下,片刻又摸着尚有餘溫的瓷碗,緩緩開口道:“謝謝……你來陪我過生辰。”
耳邊忽然傳來衣物窸窸窣窣的聲響,身側一熱,便有一具高挑的身體坐在了身邊。
謝庭春忽然探過頭來,湊到他的面前挑唇一笑:“大哥光會說謝謝,怎麽都不給點謝禮?”
帳子中燒着炭火,明明是宜人的溫度,此刻亓楊卻仿佛被置放在火爐上炙烤一般。
離得太近了……
他本來就知道貍奴生得很好看,如今他一張臉幾乎要湊到他眼前,那一張白淨的漂亮面孔殺傷力瞬間倍增,被謝庭春一雙好像眼含秋水,滿是深情的黑眼睛那樣瞅着,亓楊只覺得自己的理智正在毫不猶豫地背離自己遠去。
“先起來。”他艱難地仰着頭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你……想要什麽謝禮?”
謝庭春眼神黑沉地盯着面前這人因為用力而顯得格外修長的脖頸,壓抑着自己想直接撲上去咬一口的沖動,輕輕張開手臂将面前的人虛攬入懷中,埋首聽了會兒亓楊慌亂的心跳:“我說什麽,大哥都答應我嗎?”
不好。
亓楊瞬間心頭一跳。
又要掉進這家夥的陷阱裏了……他不會想要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吧?
亓楊的腦中瞬間飄過一大堆不太和諧的場景,一時間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不停地鼓噪,喉嚨發緊,又是慌張又是羞惱,明明是想要推開,卻鬼使神差地開口道:“可以……”
謝庭春略帶驚訝地揚起頭來,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亓楊形狀優美的下颚線,還有側邊一只……紅得簡直要滴血的耳朵。
謝庭春忽然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重新埋到了亓楊懷裏,連聲音裏都帶着笑意:“大哥的腦袋瓜裏在想些什麽不好的東西呢?嗯?”
“是不是……和今日我帶着糧草到大營門口時大哥想的,是同一件事呢?”
太羞恥了。
亓楊覺得自己臉上都能冒出煙來,終于忍受不了謝庭春這小混球的撩撥,手上一個用勁兒便将他推到了一邊,悶聲悶氣道:“不是!”
真是太可愛了。
除了自己,還有誰能見到大哥這樣的一面呢?
謝庭春心裏不由得一蕩,更加美滋滋了起來。
“噢,大哥說不是那就不是吧。”他被推開也不惱,依然笑嘻嘻的,臉上寫滿了縱容,亓楊目光掠過,便立刻扭身背對着他,覺得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将自己埋進去算了。
可謝庭春卻好像根本不知道見好就收和給臺階就下是什麽意思一般,笑嘻嘻地又一次湊上來,黏糊糊地從他身後緊緊抱住亓楊的腰,白皙柔軟的臉蛋蹭在堅硬的鐵甲上,好像沒有痛覺一般,喃喃地用溫柔的聲音呓語道:“別的我也不要,只希望大哥能給我個機會……今後讓我每年都陪你過生辰,可好?”
亓楊停下了掙脫的動作,他的手掌下謝庭春的胳膊雖然緊緊地箍着自己的腰,可是手心卻能感受到謝庭春胳膊和手指微微的顫抖。
原來他也并不淡定。
亓楊的腦海中忽然不知為何,跳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貍奴雖然看起來步步緊逼,游刃有餘,可是在他堅不可摧的外殼和看起來一往無前的決心的背後,也一樣藏着不安和忐忑……
大帳中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過了許久,謝庭春忽然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問道:“貍奴,從京城回來後,我已經去打聽過了,男子間結契并不像王五公子口中說的那麽簡單,即使有好男風的,也往往礙于家中壓力,各自娶妻生子……”
說到這兒,亓楊頓了頓,猶豫道:“……你不用考慮傳宗接代的問題麽?”
言畢亓楊按住了謝庭春的手,扭過身來異常真摯地盯緊了他的雙眼。
王五公子是誰?
謝庭春先是疑惑了一瞬,才恍然大悟原來說的是謝一和謝二當時在京城用的假名。
片刻後,他忽然伸手扶住了面前亓楊的雙肩,神色堅定,擲地有聲道:“我若心悅一人,便不會讓他受一點點委屈,更不會允許任何人插足我二人之間——不論是不是逢場作戲,我都不能忍受。”
他一邊說着,一邊在腦海中幻想了一番紅燭高照,亓楊娶得嬌妻,有子萬事足的模樣,只覺得心中妒火熊熊,心中陰暗的一角不斷滋長。
亓楊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肩上的手指猛地收緊,再看謝庭春黑漆漆的眼中醞釀的風暴,試探着伸出手來,在那只冰冷的右手上輕輕拍了拍。
手背上傳來陣陣暖意,将他從冰冷的幻想中喚醒,謝庭春擡眼看到亓楊充滿了關切的眼神,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有點像是撒嬌,又帶着不容拒絕的強勢,硬是将每一根手指都擠到亓楊的指頭縫中,緩緩摩擦,重新開口道:
“至于說傳宗接代,那是謝家的事,于我又何幹?”謝庭春說着,忽然整個人又挨挨蹭蹭地貼了過來,一邊玩着亓楊的手指,一邊掀起眼皮道:“更何況,天之道損有餘而不不足,正如大哥和我這樣格外優秀的人,子嗣不豐,也正是順應天道。”
亓楊一開始還仔細聽着,可是眼瞅着謝庭春越扯越離譜,連天道都被拽出來遛了兩圈,實在是哭笑不得,正欲開口,卻被謝庭春忽然的動作打斷了。
“大哥。”他忽然攥緊了亓楊的手指,在指尖上輕輕落下一個吻:“讓我給你一個家吧,好不好?”
指尖上仿佛有一只蝴蝶停留而過,又瞬息撲閃着翅膀飛走了,抖落下一身斑斓的微光,好像一片浩瀚星雲墜落在了銀河裏。
亓楊微微一顫,沉默半響後,終于慎而又慎地開口:“讓我考慮一陣子。”
謝庭春的臉上笑容驟然變深。
亓楊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說考慮一下,那便肯定不是推托之詞,而是真的要好好思考一下同自己相好的可能性了!
心裏仿佛打翻了一個巨大的蜜罐子,血管中流動着的都變成了甜滋滋的糖漿,謝庭春只覺得自己滿腔喜愛根本壓都壓不住,手指驀地收緊,細細摩挲着亓楊的指縫,整個人身子一歪,便靠在了亓楊的肩上,就像每次同床共枕的時候一般,兩條手臂八爪魚似的纏了上來,口中喃喃道:
“大哥,你怎麽會這麽好?”
亓楊看他面頰微紅,一臉幸福的模樣,只覺得又是心疼又是有些慚愧,本想掰開他手臂的手也停住了,心中感嘆萬千。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在這樣純然而濃烈的喜愛下無動于衷。
嘴角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微微彎起,本來在甘華關失利時的郁氣都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好吧,亓楊心裏有些無奈有些好笑地想。
難得見貍奴能這麽高興,就讓他摟一會兒好了。
炭火發出輕微的脆響,大帳之中溫暖如春,厚布上映出兩個互相依偎的身影,久久沒有分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久違的放松感中,亓楊倦意上湧,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正在他快要沉入夢鄉之時,謝庭春幽幽的帶着一絲難以壓抑的興奮的嗓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大哥,已經過去一刻鐘了,你考慮完了嗎?”
亓楊:……靠,死孩子,有你這麽着急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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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時辰之前,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
永嘉帝歪歪地斜靠在龍椅上,整個人似乎連喘息都需要費很大力氣。
“……亓大石将軍已經率軍追擊戎國兵馬,雙方在熏山以北交手,互有勝負。留下亓楊将軍在寶壺原圍剿甘華關內的夷國兵。長山府知府謝庭春召集富戶捐糧,聲稱要為捐糧最多者頒布‘長山第一善人’牌匾,一時間府衙門庭若市,來往富戶絡繹不絕,已經集齊了萬石糧草運往前線。”
盧侃站在朝堂之上,滔滔不絕地彙報着來自隴西的最新消息。
永嘉帝雖然面色枯黃,眼看着病入膏肓,卻依然在聽着前線傳來的喜報時喜不自勝,黯淡無光的眼眸都燃起了希望的火花:“好,好樣的……賢臣良将,實屬我大夏之幸,是我大夏國之脊梁……”
“啓禀陛下。”何岫此時忽然出列,兩條長眉擰緊,試圖勸阻道:“臣聽說那甘華關久攻不下,我軍損耗慘重……”
“何閣老不必再說了。”永嘉帝毫不客氣地堵回了何岫的話頭:“朕相信自己親手選出來的先鋒官。”
何岫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想當年永嘉帝想做點事情,還得看他的臉色,可是如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朝堂之上風氣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自己身邊的得力助手一個接一個的或是失勢,或是背叛,随着前線捷報頻傳,盧侃和亓大石這兩個一條船上的螞蚱可謂是揚眉吐氣,占盡上風,弄得他在朝堂上甚至都有了幾分寸步難行的意味。
自己縱橫官場數十年,好容易在臨老體會到了一把說一不二的滋味,哪成想這麽快就被打回了原型?
越想越郁卒,下朝之後,何岫憤憤然摔袖回府。
“老爺。”一個中年美婦人見他回來,便立刻迎了上來,一臉關切道:“老爺的身體可有不适,看着臉色不太好。”
何岫看着自己的續弦林氏眼中毫不掩飾的關懷之色,心裏好受許多。又低頭看看自己手背上的老年斑,忍不住長嘆一聲:“近日朝政之事有些煩擾,我總是時不時地頭疼肩膀酸,連這腿腳似乎都不如往日靈活了。”
難道自己真的要服老麽?
何岫心中生出一股壯志未酬的悲涼來,心中不甘之情一閃而過。
“這是哪兒的話。”林氏掩唇一笑,雖然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一雙手靈活地在何岫肩膀上按摩起來:“老爺正是春秋鼎盛呢,不過是最近春困,乏了些罷了。”
“對了,妾身家中親戚有走商的,給妾身捎了一樣神藥,據說服用之後精神甚好,提神醒腦,就連身上沉疴都去了個七七八八,不若給老爺試試看?”
“什麽藥,這麽神?”何岫眼中精光一閃:“你可不要被那江湖游醫騙了。”
“哎,老爺這是說的什麽話,這藥如今在京中可流行了,上個月我應邀去同陳尚書夫人賞梅,還聽她說自家老爺也在服用呢。”
“哦?”
聽到這兒,何岫也打消了懷疑,不免生出幾分興趣來。
林氏見狀,在何岫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微挑,眼中寒意一閃而過,取出一個竹筒打開,一股微苦的氣味緩緩飄出,竹筒中靜靜躺着幾株有些幹枯的花朵,色澤豔麗,宛如春花。
“此藥名為阿芙蓉。”她微笑着将竹筒推過,又是那副賢良淑德的樣子了:“老爺不妨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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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蓉是什麽大家都知道咩?
阿芙蓉,芙前代罕聞,近方有用者,雲是罂/粟花之津液也。又,以花色似芙蓉而得名。——李時珍《本草綱目》
——感謝數字君和軍軍的地雷!麽麽噠!——-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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