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久別重逢
第1章 久別重逢
出租車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陰沉到底了。
京郊博物院,輝煌氣派的大門口前,溫姝宜在最後一片落葉即将落地之前上了那輛停在自己面前車漆陳舊的綠色出租車。
“不好意思啊姑娘,我去南邊送了個貨,你這個地可真是遠,開過來費了好長時間,沒淋着吧?咱們這就回去了。”
司機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本地人,操着一口極其标準的京片子,人很熱心,一見到她就為自己的遲到道了歉,态度真誠言辭懇切,十分害怕得到差評。
溫姝宜看了眼頭發幾近斑白的大叔,笑着說了句沒事。
站的時間太久了,她有點累,一上車就癱坐在後座,連手機也懶得看,一言不發看向車窗外的風景。
這塊地偏,景色很美,博物院建在這裏完全是恰如其分,遠遠看過去像是一座藝術品。
在這裏工作,估計心情都會變得很好。
但剛剛,她遞交了辭職申請。
車子開得很緩,溫姝宜在司機下載的略有年代感的歌曲廣播中漸漸阖上了眼。
許是因為路程長,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覺,而且還做了個夢。
夢裏是她十六歲的暑假,那時候她跟母親還住在北縣。
暑熱難耐,她受不住家裏老舊且轉動緩慢的風扇,尋個涼快跑到父輩關系密切的世交家裏寫作業,叔叔阿姨出門工作久不歸家,只有一個大她三歲已經高中畢業的哥哥居住在此。溫姝宜承蒙他照顧,又因她太貪玩,學習落下了很多,那位哥哥就幫她補習作業。快到下午時,哥哥的兩個女同學來家裏做客,還主動提出要一起幫着做晚飯。
她自來熟,拉着一個性格很爽快的姐姐聊了半天,後來,廚房裏便只剩下他和另一位長發女生。
溫姝宜打算去冰箱裏拿罐酸奶,走到門口時卻聽見廚房裏不算平靜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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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你這麽多年,不想再這樣不明不白的暗戀你……”
後面的話她沒聽清,但是男主角很堅決的拒絕了。
“司南,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知道我對你從沒別的想法。”
男生話音清淺,溫柔中透着堅定。
玻璃門外,溫姝宜自覺打擾,準備小心翼翼退回去,剛挪開步子,便聽見方才柔聲細語的女生變了語調,聲音微微揚起,尖銳地問道。
“那你喜歡誰?”
“外面那個還沒成年的小丫頭嗎?!”
那一瞬間,她呆如僵石,像是窺探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急忙轉身逃開。
*
溫姝宜是被一個急剎車弄醒的。
再擡眼,外面已經下了雨,車窗被淋漓不斷的雨水沖刷,視線不清,所見的一切都朦胧至極。
高速禁止放行,司機只好改了了原定的路,只是要更慢一些,到醫院時恐怕也将近晚上了。
溫姝宜打開手機發了個消息。
她着實有點擔心一個人在醫院裏的喻卿。
【媽,你檢查都做完了嗎?下雨了我這可能要晚一點。】
微信發送過去不過三十秒,對方很快回複。
【你不要急,我很好,讓司機慢點開,安全重要!】
得到母親的回應,她緊繃的心漸漸舒緩,從小到大,她最讨厭的就是雨天。
人生中最重要的幾場記憶,竟然都是雨天,這也或多或少,給她留下了些心理陰影,內心深處的恐懼,也恰恰來源于童年的悲劇。
但成年人往往沒時間傷春悲秋,總是要解決一個又一個問題。對她而言,今早到醫院陪伴母親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于是這場雨,也只能占到她心底寥寥無幾的情緒最邊緣。
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五點。
出租車只能開到大門口,離住院樓還有一段距離,溫姝宜沒帶傘,下車後拿起背包放在頭上遮蔽,跳過水坑急急忙忙往前跑。
算不得是多遠的距離,只是雨勢過大,到住院樓門口時外套已經濕了大半。
她抖抖身上的水,從包裏拿出紙巾擦了擦臉,手頓了下,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背了個羊皮包,萬念俱灰,掏出紙巾後擦拭了好一通,最後垂頭喪氣往大廳裏走。
大概也是雨天不順,幹什麽都受影響。
溫姝宜自顧自低頭進了電梯,滿臉都是失意和郁悶。
于是,她的目光完全略過的電梯靠裏,長身玉立的男人。
命運不經意操縱着,他們無可預料的突然重逢。
周懷生以為自己是應酬次數太多導致視力不濟,所以才會看錯,站他右前方的女人穿着最簡單的風衣和牛仔褲,腳上踩着的白色帆布鞋沾了泥土和水漬,狼狽至極。
頭發挽在身後,用金屬夾全部束起來,也因為淋雨,有幾縷已經散了下來。
只看背影,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這是溫姝宜。
可氣質實在太過相像,他努力辨別,試圖從過去的記憶裏找尋到分辨的區別,思來想去,還是存了疑慮。
但他下一秒,還是不确定的開了口。
“姝宜?”
他話都沒說完,溫姝宜轉過身來,也看見了他。
那一瞬間,兩人都有點驚詫。
她定了幾秒,緩緩神色,強撐着浮起一個微笑。
“懷生哥,是你啊。”
“姝宜?你怎麽在這裏,你怎麽在京平?”
他腦子裏有許多問題,如今正翻如潮水湧至而來,但話到嘴邊,也只剩下寒暄和疑問。
溫姝宜笑容僵硬,臉上看不出情緒,只是淡淡地說了句。
“家裏有點事需要處理。”
他想問她這幾年好不好,可看到她眼角顯而易見的疲态,到底還是沒問出口。
很快,電梯到了。
她看一眼後,跟他說了個再見,頭也沒回就離開了。
周懷生看了眼樓層,內心有種不對在隐約升騰。
和他這場錯不及防的久別重逢,讓溫姝宜的心徹底七上八下了起來,到了病房時,仍然有點驚魂未定。
喻卿正在吃病號餐,很簡單的清粥小食,看到她回來後有點不放心。
“怎麽淋了這麽多雨,趕緊去換個衣服,別生病了。”
溫姝宜從小嬌養的,母親對她一直是掌上明珠,即使自己生了病也要關心閨女,看她淋雨差點成了落湯雞,心情自然也難受。
甚至想到,若不是因為她的病,她也就不用淋這麽一場雨了。
喻卿走下病床,穿着拖鞋到衣櫃裏幫她找衣服,又拿來幹毛巾,遞給她擦頭發。
“你也不說一聲,我現在也沒事,下樓給你送個傘也是可以的,偏要淋着雨上來,感冒了多難受。”
她脫下外套,有點後知後覺。
聽着身後喻卿清淺的腳步聲,她想到方才在電梯裏的情景,周懷生西裝革履,俨然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樣子,只是不知道他怎麽會到醫院。
生活遠比電視劇還要戲劇。
“媽,我是太着急見你了。”
溫姝宜漫不經心,自動省略了剛才在電梯裏遇見周懷生的事,她有點走神,說完這話後呆呆坐到了沙發上。
喻卿幫她收起放下的衣服,挂到衣架上,看到皮面上深深淺淺的水漬,說:“這個包就先別要了,淋了雨也背不出門,媽媽再給你換一個。”
“沒事,我送去店裏看看能不能修一下,能用就用,下次下雨的時候就不背了。”
溫姝宜回過神,慢悠悠回答着母親的話。
但腦海裏,還是在不停回想剛才在電梯裏那兩分鐘。
幾年過去了,周懷生似乎沒變,但又好像變了很多,輪廓分明,眉眼間都是成熟男人的氣息。
算算年齡,他如今二十七歲,确實算是一個成熟的年紀。
命運實在離奇,分別幾年,再重逢時竟然把地點選在了醫院,任誰也無法預料到。
周懷生也是如此,遇見她,實在是他的意料之外。
她應該在另一個城市,在獨屬于她的領域閃閃發光,任憑他如何發散思維,都想不到再見到她會是這般,沒有這個年齡段的風華正茂,看起來反而奔波勞苦,窮極疲倦,眼裏見不到一點光亮。
周懷生五味雜陳,到了熱鬧的病房裏也并沒有緩解幾分。
他剛結束工作,就被發小宋自謙一個電話叫來,他的妻子順利生産,喊他來醫院看看孩子,也是分享這兩個人初為父母的喜悅。屋內是其樂融融的熱鬧景象,他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走了神。所念所想,都是方才在電梯裏那個瘦弱的身影。
深秋似乎總是帶着透涼的寒意。
同在醫院工作的好友任原越過人群直接找到他,男人身高優勢明顯,站到他面前時有種壓迫感,但卻因為這件工作服,氣勢變得親和起來。
任原看他一眼,目光認真。
“你見到姝宜了吧。”
方才氣氛歡騰的客廳,如今因他這一句話突然變得安靜。
就連抱着小孩,正沉浸在當父親喜悅之中的宋自謙也停下了動作。緊接着,那幾個好友不約而同,把視線紛紛集中到周懷生身上。
這個名字,他們有人聽過,有人不曾聽過。
但無論是聰明還是愚笨,也都能清楚的知道這個人對周懷生意義重大,是曾讓他徹夜宿醉的名字,腦子裏那點忍不住窺視的八卦心悉數湧出,只等着周懷生開口。
“怎麽,難道你也見到她了?”
周懷生起身,思索過後又覺得不對。
“還是你一早就知道她在這?”
這兩句話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話裏話外都在說如果他早就知道為什麽不提前告訴他。任原看出他的着急和慌不擇路,但念着屋內好幾雙精明的眼睛,還是先拉着他出了病房。
兩人到走廊裏,任原迎着他不解的目光緩緩跟他解釋。
“兩個星期前,院長找到我,叫我特殊關照一位患者,院長從沒這樣過,我在病歷上看到患者是腫瘤中期,如今住院做輔助治療需要手術,我答應後去病房見患者,最先看見的是姝宜。”
“我也是後來才聽說,喻阿姨生病已經三年了,她們是變賣了北縣的房産來的京平,主要是為了治病。”
作為醫生,他應該對病患的資料嚴格保密。可作為他們兩個人的朋友,他還是沒法視而不見。
原本,他打算不曾多嘴的,可今天見到周懷生,還是沒忍住和盤托出了。
周懷生聽完後,心情愈發沉重。他早就該想到的,在溫姝宜失魂落魄的裝扮和她去往的樓層,無一不再告訴他答案和真相。
“是不是姝宜跟你說不要告訴我?”
任原點點頭,“她現在變化很大,不再是從前那個只知道追在你身後那個小丫頭了,我也不知道你們兩個之間到底怎麽了,我是不希望你有遺憾。”
“那喻阿姨的病,嚴重嗎?”
“說不好,要看後續的治療。”
周懷生愣住了,胸口像是被壓了一塊很大的石頭,無法喘息,也搬不開。